中国近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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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中国近代史讲义(1)

第一章 绪论

《史记·六国表》曰:“传曰‘法后王’,何也?以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此为研究历史当略古详今之注脚。盖事易见而理难明,自谓能明原理者,往往所执仍系实事,事已过去而犹欲强而行之,则泥古之祸作矣。世之侈谈皇古以及理想太高者,其不可用即由于此。然则历史知识信莫贵于现世矣。

史事前后相因,又彼此皆有关系,欲强分之,正如抽刀断流,不可得断一事也。欲求其原因,非谓全宇宙皆其因不真,欲求其结果,亦非谓全宇宙皆其果不确也。然事之真相难穷,而人之知识有限,就凡人识力所及,原因结果,要不能无亲疏之分,然则举吾侪认为与现在有直接关系之事,搜集而研究之,夫固未为不可也。所谓近世史者,其义如此。然则近世史当自何时始邪?

中国历史可划分为三大时期。羲、农、巢、燧利物前民,文化由来,遐哉尚矣,虽书阙有间,传说要非尽虚诬,此为自草昧入文明之世,一也。孔子删书,断自唐虞,史公作记,始于黄帝,惇史留诒,盖自兹始。斯时部落林立,异族错居,以累代之尽力经营,而林立者始渐合并,错居者始渐同化,至于嬴秦,遂胥宇内而为郡县,此自分裂入统一之世,二也。自秦迄今二千余年,就大体言之,疆域实无甚变更,政治亦无甚根本变动,四方异族程度皆较我为低,虽亦有时凭恃武力,荐居上国,至于声明文物,终不得不舍其故有者而从我。一再传后,其族且与我同化,泯然无迹焉。文化足以裨益者,惟一印度,亦仅及神教哲学而止耳,此为闭关独立之世,三也。自欧人东来,而局面乃一变,其文化既与我大异,政治兵力亦迥非前此异族之比,我国受其影响,遂至凡事皆起变化,此为现在所处之时期,就此时期之事而讲述之,此则所谓近世史者也。其中又可分为二期:一自欧人东来,至清末各国竞划势力范围止,此为中国受外力压迫之时代;一自戊戌变政起,讫于现在,此则中国受外力压迫而起反应之时代也。

第二章 中西交通之始

自中国通欧洲陆道凡四:北经西伯利亚逾乌拉岭入欧俄,一也;自蒙古经天山北路出两海间(咸海、里海),二也;自天山南路逾葱岭,三也;南经前后两印度西北行,四也。四道中,北道最荒凉,直至俄人据西伯利亚筑铁路而后大开。自蒙古迄两海间为游牧人种荐居之地,匈奴、蒙古侵略欧洲实自此道,两洲之声教文物由此相接者,希焉。葱岭以西、印度固斯以南,自古多城郭繁华之国,然天山北路,既阻之以大沙漠,川边海藏又为世界第一高原,越此相通,实云艰阻。安南虽为中国郡县,而暹罗、缅甸,开化皆晚,且中国文化,古来亦迄在北方,至南方渐即开明,而安南已离去矣。故中欧虽陆地相接,然其关系反至海洋交通之世而后密也。

海道自地中海、黑海出波斯湾,或自埃及出红海,为自古贾舶所由,然是时航海之业尚未大盛,至近世此道沿岸悉为土耳其所据,而西人航海之业转于此时勃兴,遂不得不舍旧有之道,而别觅新路,其究也,海路之新通者有二,一绕非洲南端入印度洋,一则经西半球东来也。此时欧洲文化亦骤进,其与我相异而足以相资之形大著,于是东西交往有如一家,而世界风云影响且及于亚东之古国矣。

西人近世之东航,实始明代。宪宗成化二十二年(1486),葡萄牙人始抵好望角。武宗正德十一年(1516),遂来广东,世宗嘉靖十四年(1535),乃得澳门为根据地(见《中西纪事》)。自葡人抵好望角后七年(明孝宗弘治六年,1493),而哥伦布发现美洲;其抵广东后三年(正德十四年,1519),则麦哲伦环绕地球。嘉靖四十四年(1565),西班牙县菲律宾建马尼拉,神宗万历三年(1575)、八年(1580),再至福建求通商,为葡所阻,而中国贾舶往来于马尼拉者甚多。荷兰故西属也,以万历九年(1581)叛西班牙自立时,西班牙王兼王葡萄牙,恶之,禁其出入里斯本,荷人乃自设东印度公司,谋东航,先后据苏门答腊、爪哇、马六甲。万历四十八年(1620),攻澳门不克,转据澎湖,旋略台湾(明熹宗天启四年,1624),至清顺治十七年(1660),乃为郑成功所夺。先四年(顺治十三年,1656),荷人使至清廷求通商,清人许其八岁一至,舶数以四为限。康熙三年(1664),又求改立商约,清人不许。然荷人于好望角、麦哲伦海峡皆筑塞驻兵。自万历三十七年(1609),已得日人允许通商长崎。岛原乱后(事在明思宗崇祯十年,1637),日人悉禁他国不得通,惟荷人不传教独免。当时东方之商业实以荷人为独盛也。英立东印度公司事在万历二十七年(1599)与葡人争印度,葡人累败,其卧亚总督乃与英和,许其出入澳门。思宗崇祯十年(1637),英人遂以舰至,而葡人之守澳门者拒之。英人乃自谒中国官,至虎门,为守兵所炮击,英人还击,陷其炮台,后还所掠,中国亦许其通商。未几,兵事起,复绝。郑经尝许英人通商厦门及安平,然台湾初开,安平实无甚贸易,惟厦门时一至而已。明清之间中欧海路之交通如此。

其自陆路东来者,则为俄罗斯。俄盖《唐书》之遏罗支也。(《元史译文证补·地理志西北地附录释地》上阿罗思云“今官私文书定称为俄罗斯,详审西音似云遏而罗斯。遏而二字滚于舌尖一气喷薄而出,几于有声无词,自来章奏记载曰斡罗思、鄂罗斯、厄罗斯、兀鲁斯,直无定字。又曰罗刹、罗察、罗车、罗沙,则没其启口之音,促读斯字,变为刹察,歧异百出,有由来也。其族类曰司拉弗哀〈斯拉夫〉,既非乌孙,亦非羌种。佛书罗刹尤为拟于不伦。其国名最晚著而族类之名则早见西书。俄史释司拉弗哀,义谓荣耀,欧洲他国,则释为佣奴。《瀛环志略》谓唐以前为西北散部,受役属于匈奴,最为近似。元人所谓林木中百姓是也。唐季此种人居于俄,今都森彼德普尔〈圣彼得堡〉之南,旧都莫斯科之北,其北邻为瑞典、挪威国。国人有柳利哥者,兄弟三人,夙号雄武,侵陵他族,收抚此种人立为部落。柳利哥故居地有遏而罗斯之名,遂以是名部。他西国人释之曰遏而罗为摇橹声,古时瑞典、挪威国人专事抄掠,驾舟四出,柳利哥亦盗魁,故其地有是称。是说也,俄人所不乐闻。”愚案《唐书·回鹘传》:“又有驳马者,或曰弊剌,曰遏罗支,直突厥之北,距京师万四千里……人貌多似结骨,而语不相通。”遏罗支即遏而罗斯异译。结骨人皆长大赤发,皙面绿瞳,亦见《唐书》,正是白种形状。司拉弗哀盖先为遏罗支所征服,而后柳利哥君之,故犹蒙其旧称,释为橹声,语涉附会。俄人之不乐闻,未必尽由自大也。)

唐懿宗咸通三年(862),有柳利哥者始建诺佛哥罗特,后嗣渐拓而南迁于计掖甫,居黑海之滨,行封建之制。蒙古兴而俄为所征服,地属成吉思汗长子拙赤。拙赤死后,其长子拔都实为之共主,西史称为钦察汗国。明英宗天顺中,俄人叛蒙古,时钦察汗正统已绝,支庶纷争,遂为俄人所乘,次第破灭,时当宪宗成化中,约与葡人之绕好望角而至印度洋同时也。俄人既复西疆,复思东略,收抚哥萨克族以为己用,遂东侵西伯利亚,于是托波儿斯克(万历十五年,1587)、托穆斯克(万历三十二年,1604)、叶尼塞斯克(万历四十七年,1619)、雅库次克(崇祯五年,1632)、鄂霍次克(崇祯十一年,1638),相次建立。至崇祯十二年(1639),遂抵鄂霍次克海,又欲南下黑龙江,而清俄之交涉起矣。

第三章 传教之始

近世东西交通关系之大,在于文化,而西方文化之输入,实始基督教士,此不可诬也。基督教之入中华,不自近世始,当唐太宗时,教徒阿罗本已赍经典来长安,太宗许其建寺曰波斯。是为基督教之乃斯脱利安宗,中国名曰景教。乃斯脱利安者,当南北朝之初,基督教中有基督为神抑兼为人之争,乃斯脱利安主兼为人,后其说见摈,其徒因谋为乱,事泄见逐,皆居波斯,凡三万人,故阿罗本自波斯来也。玄宗以其教本出大秦,改寺名曰大秦。德宗时寺僧景净立“景教流行中国碑”,明末出土,可以考见当时景教流行之情形焉。武宗禁佛教,诸异教皆遭波及,景教亦绝。元世兵力抵欧洲,欧人苦其侵扰,欲以神教怀柔之,于是若望高未诺奉教皇之命,以世祖至元二十七年(1290)至大都,世祖许立教堂四,皈仰者逾六千,然多蒙古人,故元亡后绝。元时基督教徒称也里可温,近人陈垣有考。

明世东西航路通后,旧教教士入中国者,当以利玛窦为始。利玛窦之至澳门,事在万历九年(1581),先传教于肇庆,后至南京,交其士大夫。万历二十八年(1600)始至北京,表献方物。明年又至,神宗赐之宅,并许其建立教堂。利玛窦知中国士大夫不易崇信教理,又知形下之学,为中国所乏,乃先以是牖道之。士大夫多重其人,故其传教无阻。万历三十八年(1610),利玛窦卒。未几南京礼部侍郎沈囗奏攻其教,四十四年(1616)遂遭禁断,教士之居北京者,皆勒归澳门。熹宗立,满洲战事急,召其人造大炮,乃得解,时天启二年(1622)也。会大统历疏舛,而深通天文之汤若望亦来华,遂于首善书院设历局,命造仪器,且译历书。思宗崇祯十四年(1641)新历成。十六年(1643)命以代旧历,事未行而明亡。清人入关,汤若望上书自陈所学,诏名其所造历曰时宪。汤若望及南怀仁并官钦天监,时顺治二年(1645)。世祖没,杨光先疏攻之,汤若望等皆论死,以前劳仅免,各省教士亦多见禁锢。圣祖康熙六年(1667),以推闰失实,乃复黜光先而用南怀仁,在京教堂,仍许设立,然各省之禁止如故也。初波兰人卜弥格以教皇命传教广东,尝于永历四年(清顺治七年,1650),赍桂王母王、马两太后及教士庞天寿书,致教皇请其代祈天主,保佑中兴。当时两太后及皇后王氏,太子慈烜,大臣瞿式耜、丁魁楚等咸受洗礼。逮清圣祖兴,好尚西学,用西教士益多。圣祖最眷南怀仁,南怀仁又引进徐日昇、张诚、安多等进讲西学,外交、制造、测绘等事,亦咸使襄理,各省教堂,虽未解禁,然私设者亦不问。当时广东省有教堂七,江南百余,在他省者亦二三十,信者至数十万人焉。初利玛窦等之传教于中国也,不禁拜孔子,亦不禁拜天祀祖,其说曰,中国人之拜孔子,乃崇敬其人,其拜天,则敬万物之本,祀祖出孝爱之诚,皆非拜偶像求福也。教士咸习华语,通华文,衣食居处,一如华人,其人皆无家室,行坚卓而邃于学,故易起人敬仰之忱,不萌异教畏恶之念,然别派教士有不以为然者,讦之教皇,谓其卖教求荣。康熙四十三年(1704),教皇命铎罗赍密令至中国禁之。铎罗以明年至燕京,知其令与中国不相中,迟至四十六年(1707)乃以己意布其大要,而命教士不从令者皆去中国。圣祖大怒,执铎罗致之澳门,命葡人锢之,后以幽愤死。康熙五十六年(1717),碣石总兵陈昂以天主教在各省开堂聚众,广州城内外尤多,洋船所汇,同类勾引,恐滋事端,乞依旧例严禁。许之。世宗雍正元年(1723),闽浙总督满保请除送京效力人员外,概行安置澳门。各省天主堂皆改为公廨。明年,两广总督孔毓珣以澳门地窄难容,请令暂居广州城内天主堂,而禁其出外行走。(乾隆五十年,1785,西人巴亚央等因私行传教,刑部审拟监禁,奉旨以情实可悯释之)。又明年,毓珣奏言香山西人丁数已逾三千,乞着为定额,余额者悉令归国,皆从之。先是1718年(康熙五十七年)教皇尝发令,处不从1704年之令者以破门之罪,使嘉禄至中国行焉。嘉禄知其不可,别以己意加八条于令后以调和之,教皇不谓然。1721年(康熙六十年)及1724年(雍正二年)再发令申明1718年令意,于是在华教士不得复顺中国之俗,华人畏恶愈深,川楚教乱后,尤视异教如蛇蝎。仁宗嘉庆十年(1805),御史蔡惟珏疏请严禁西洋人刻书传教,适广东人陈若望为西人德天赐送书函地图至山西,事觉下刑部严讯,德天赐监禁热河营房,陈若望及余任职教会之华人皆遣戍伊犁,教会所刻汉文经31种悉销毁,教禁益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