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夫人私谈议婚事(1)
初一这一天，陈家很静谧。
昨晚老太太已经发话了，今日清晨不必请安，大家只在屋中休息。
掌珠醒来的时候不过才辰正一刻。
门外秋白听见声音进来，见掌珠也不过刚醒，便轻声问道：“姑娘要不再多睡会儿？现在还早呢。”
掌珠摇摇头，眼神还不是很清明。
秋白想了一下，道：“不如在床上歪会儿？奴婢准备些吃食？”
掌珠愣了一会儿，已经清醒了，问道：“不是说让你休息吗？怎么来伺候了？”
秋白笑道：“晓初姐姐已经休息了，姑娘身旁没个大丫头怎么能行？等晓初姐姐回来了，奴婢再休息也不迟。”
秋白说完见掌珠没有什么吩咐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带着一个小丫头端着梳洗用品进来，笑道：“姑娘躺在床上也不用动，奴婢服侍您梳洗。”
让丫头端着盆，秋白自是润湿毛巾，为掌珠擦洗。
掌珠心中倒是纳闷，这秋白怎么这样殷勤？
梳洗后，秋白又进来将小几放在床上，端来热腾腾的小米粥与两碟小菜，都是她爱吃的。
掌珠心中不得不承认，论伺候人，整个琉璃园里没有人能比得上秋白。
掌珠想了一下，道：“唱月呢？”
秋白笑道：“那丫头昨日回来后累得不行，奴婢就让她多睡会儿了。”
掌珠心中明白了，秋白怕唱月得宠，而且秋白是周氏的人，但是周氏不见得就信任她，而自己也不信任她，秋白年纪大了，也想为自己打算打算。
掌珠佯装不悦道：“不过是守岁，哪里就累到了？罢了，让她歇着吧。”又对秋白道，“你也没吃呢吧，坐下来陪着我吃些吧。”
秋白又盛了一小碗粥，偏坐在床沿。
其实掌珠本意并不想收用秋白，一来秋白是周氏的人，二来秋白太过重利，现在想来，一个能用利收买的人比用情收买的人用得更方便。
母亲用情收买的奶娘，现在不也是……
饭后，掌珠找出一些药丸，这是她离开时薄情庵时了清师太送的，掌珠挑出来两颗，装在精致的小木盒里，又拿出六根琉璃钗、几根银钗，将秋白叫进来，吩咐道：“这药丸与两根琉璃钗是送到二小姐那儿，告诉外面天冷，我若过去怕是带了寒气过去，过两日她好些，我再去看她。剩下的四根琉璃钗，三小姐与四小姐处各两根；银钗就送到其他堂小姐处，拿着玩也好赏人也好。”
秋白看着手上华美的琉璃钗与银钗，银钗是足量的，她只以为掌珠的东西是份例里的，没想到掌珠还有私房。
掌珠笑了一下，道：“三小姐那里怕是看不上这钗子，就说这钗子本身不值什么钱，却是请人雕刻的，怕是天下也只有这几根呢。”
秋白更是吃惊，手中拿着钗子也分外小心。
掌珠道：“去吧，今天冷，去的地方又多，你找几个小丫头与你一起去。”
秋白应下出去。
过了一会儿，掌珠就在窗前看见秋白叫唱月拿着银钗和药丸走了，自己则拿着四根琉璃去了满园和珠玑楼。
掌珠笑着摇摇头，这个秋白的心思就这么浅白。
掌珠摘下手镯，在花纹处按了一下，手镯打开，里面有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信，这是她母亲的遗言，还有一把小钥匙。
掌珠拿起这把钥匙打量，能用这把钥匙打开的东西并不在这里。
她从薄情庵带回来的只有一百两银子，还有些首饰、布匹、良药，这些都是明面的。
掌珠叹了一口气，若是知道在陈家如此步履维艰，她或许会再拿些银两。
掌珠想了一会儿，便铺纸磨墨，静心写两篇字，等着秋白回来，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秋白怕是在满园吃了亏。
掌珠对这三个妹妹的性格摸得颇为清楚，玉珠见到她给的东西，怕是感动落泪；宝珠……若是不说那句话还好，说了怕是就把钗子摔了，怒骂秋白；惜珠嘛，大概也是高兴的样子，说些大姐姐很好之类的。
说实话，因为接触得少，惜珠年纪又小，她一时看不透惜珠。这才最可疑，惜珠不像她在外面长大，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千金，虽说不至于一看就透，但也太模糊了。
将近半个时辰，唱月先回来，果然如她所猜测，玉珠很感动，其他堂妹反应都比较正常。
又过了半个时辰，秋白面色苍白地回来，只说宝珠与惜珠都很高兴，惜珠还赏了她一袋银豆。
具体怎样，大家心里清楚。
掌珠对这次试探颇为满意。
初六，梅花宴。
这一日清晨，掌珠等人在华恩堂请过安后就去了满园。
掌珠是第一次去满园，满园很大，几乎有十个琉璃园大，小桥流水、假山亭阁，果然，今日蜡梅全开，花瓣纷纷舞舞，仿佛仙境一般。
掌珠三人都在大厅，与周氏一同迎客。
每每周氏向人介绍掌珠时，都会说——这是大哥的遗孤，懂事得狠，在薄情庵长大，很得了清师太的喜欢。
掌珠就知道周氏没有安什么好心。
只是周氏说的是事实，她也不能公然反驳，太夫人与陈廷远都不在这儿，周氏越发地肆无忌惮。
掌珠看了眼宝珠，宝珠今日表现得很娴静，但是眉眼间的得意透露了些本性。
宝珠见掌珠看她，笑道：“多谢大姐姐的琉璃钗，我很喜欢，只是以后姐姐不要这样破费了，妹妹的钗子够用。”
掌珠淡淡地回道：“妹妹喜欢就好。”
宝珠哼了一声，小声道：“丧妇长女，有什么好得意的……”
五不娶之首就是丧妇长女不娶。
掌珠豁然明白，她们几人在这里的原因了，周氏开始为宝珠相看夫君了，尤其，还有父母双亡、性情偏清冷的掌珠在这儿做对比。
每年陈家都会在年初办一次大型宴会，往来宾客，皆是名门世家、书香门第，可以说陈家的梅花宴或是当年的桃花宴都是贵族们一年交际的开始，办好了，这一年贵族宴会说不得都跟着陈家的风走。
周氏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了。
掌珠突然想到了玉珠，想来失去这次机会玉珠很懊恼吧。
“江陵府温家温夫人、温大小姐到。”这温夫人就是为穆氏吊唁的那名贵妇。
“温姐姐好久不见，没想到柔嘉已经这么高了。”周氏比往常要热络几分，温夫人嫡子正好比宝珠大两三岁，生得风流韵致、温文儒雅，被称为温如玉，不说这些，就是温家的家世，也是让众贵女欣羡的。
若不是温柔嘉比陈承业大上几岁，周氏更希望娶个温家的儿媳妇。
掌珠三人屈膝道：“温夫人好。”
温夫人笑道：“真是羡慕你，有这么几个宝贝花骨朵在家中解闷。”
“母亲，这是嫌弃柔嘉？”温柔嘉气质淡雅脱俗，般般入画，本就七分美色，衬得也有九分了。
由她就更能想到她兄长的相貌了。
温夫人道：“就你调皮。”又道，“阿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掌珠屈膝道：“多谢温夫人惦记。”
周氏笑道：“宝哥儿，带着柔嘉进去吧。”闺阁女孩们都在园中玩耍。
温夫人看了一下宝珠，颔首同意，然后自是和其他夫人客套。
不一会儿，又来了几位夫人。
周氏却还一直向门口张望，似乎在等谁。
温夫人笑道：“姜夫人怎么还没有到呢，想来被家务事给耽搁了。”
周氏笑道：“说的是呢，咱们这些当家的主母出个门都不方便……”语气中难免流露出自豪。
温夫人笑笑不予评论。
“扬州府姜家姜大夫人到。”
周氏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然后对惜珠道，“你在这里陪着温夫人说会儿话，让你大姐姐跟我去就好。”
惜珠一愣，点头应下。
温夫人也挑了一下眉。
姜家，掌珠是听母亲说过的，与温家一样，是正经八百的世家，家大业大，在朝堂上与温家相鼎立，被称为姜党，只是在外面的名声不如温家响亮而已。
掌珠看着周氏，她是什么意思？
姜夫人看起来年纪要大些，三十五六，其实容貌颇为秀丽，只是神情太过严肃，见到周氏的时候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并不常笑。
姜夫人道：“今日我来晚了，过会儿酒桌上我向大家赔罪。”说话倒是爽利。
周氏掩嘴笑道：“姜姐姐太客气了。”说着拉过掌珠道，“这是我们陈家的嫡长女，之前她母亲生病，一直陪伴在身旁。”
姜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细细打量一番，笑道：“果然与陈大夫人有几分相像。”说着摘下头上的发钗递给阿珠，“也没有准备，拿去戴着玩吧。”这发钗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出来的。
掌珠福身道：“姜夫人好。如此贵重，掌珠当不起。”听语气这位夫人与母亲关系也不错。
姜夫人挑了一下眉，道：“好名字！这品格也当得上陈家的掌上明珠。”姜夫人这句夸奖声音不大，但是大多数夫人都注意到这边，自然都听见了，皆看向掌珠，想必当年陈廷和与穆氏对她相当宠爱，虽父母双亡，但是毕竟是陈家的嫡长女。
后院里的门门道道，大家心里都有数，看人不能听一面之词，无论是姜夫人说的，还是周氏说的。
掌珠眼神一亮，这姜夫人真是个妙人！
姜夫人朝她点点头，便随着周氏进了大厅。
姜夫人不是很喜欢说话，只是听各位夫人聊天，偶尔说话必能说到点上，引人笑或是帮着转移话题。
温夫人则温温柔柔的，轻声细语，很多夫人都喜欢和她聊天。
只是姜夫人的眼神总是若有似无地飘来打量她，让她如坐针毡，或许刚才的帮助是有目的的，只是她身上有什么可图的呢？
众夫人聊着聊着，一位品级略低的夫人便聊到姜家的长子，今年十八岁，还没有定亲。
说到这里，她与惜珠就被周氏打发到后院玩耍了。
掌珠心中疑惑，姜家长子，不是应该姜夫人的长子吗？莫非不是姜夫人生的？出了大厅，惜珠笑道：“还是外面松快。”
掌珠笑道：“那些夫人不是张口说服饰就是闭口谈摆设，听着好似念经似的。”
惜珠掩嘴笑：“大姐姐好风趣。”顿了一下，道，“大姐姐送的琉璃钗很是精致，惜珠很喜欢，本来今日想戴着，结果……大姐姐也知道我姐姐的性子……”
掌珠端详着惜珠的神情，道：“不过是个玩意罢了，妹妹不用放在心上。”并不评价宝珠与惜珠的行为。
说着二人已经走到了满园的暖房，众位小姐都在这里赏花喝茶。
屋内更是暖如春。
掌珠将外衣脱下交给秋白，玉珠不在，宝珠不理会她，进了屋，惜珠就不敢理会她了，坐在这里的不比那些旁支堂妹容易交流，可都是名副其实的贵女。
掌珠略想想便坐在一处小圆桌旁，慢慢品茶。
惜珠轻轻扯了一下宝珠的衣袖，宝珠想到前几日周氏嘱咐的话，无奈地站起来介绍道：“这是我大伯的女儿，之前一直在尼姑庵里，前几日才回到家里。”
大家其实多数都是知道她的，有的贵女忍不住惊呼道：“真的是在尼姑庵长大的？我和母亲去寺院祈福，住上一日就受不了呢。”
也有面善的贵女轻声安慰道：“想来吃了不少苦。”等等。
这些贵女都是千金小姐，锦衣玉食，对她们来说掌珠在尼姑庵里长大，简直是了不得的事。
掌珠只是面带微笑道：“母亲生病，自然是应该近身照顾的。”
这些贵女自然不知道穆氏当年是因为生下“怪物”才离开的，眼中都带了些敬佩。
温柔嘉轻声道：“不知道姐姐的名字是？”她母亲只称呼阿珠，但是陈家可不止这一个阿珠。
掌珠笑道：“闺名掌珠。”
坐在宝珠身旁的一个贵女忍不住轻声道：“什么生病，堂堂的陈家夫人生病了不在家里养病，去尼姑庵？”
众贵女眼中又都带了些探索。
掌珠挑了一下眉，看向那个贵女，是宝珠的表妹周书慈。掌珠又挑了下眉，道：“这位是周妹妹吧，听说周夫人也相当喜欢去寺庙谈经论道呢。”
刚才在前厅见过周夫人，是个相当和善的贵妇，言谈中确实颇为信佛，也问了她几句关于薄情庵的事。
令掌珠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正好刺到周书慈了，周书慈的父母不走官场、不喜庶务，每日写字画画，近日又喜欢上佛法。
周书慈冷笑道：“哼，你一回来，宝珠姐姐和惜珠妹妹就病了，现在玉珠姐姐也病了，我看你身上有什么才去的尼姑庵。”
这话说得就过了，众贵女心中虽有疑虑，但是也都觉得周书慈怎么在主人家这样说话，众女看着掌珠，不知她会怎样应对。
掌珠没有反驳周书慈的话，也没有生气，只是站起来道：“各位在这里慢聊，我先告辞。”颇有些不和周书慈一般见识的意思，唱月服侍她穿衣后，主仆二人便离开了。
周书慈眼睛一红，没想到掌珠会一怒之下离开，如此不给面子。
宝珠安慰道：“表妹别担心，她戴孝，本身就不与咱们一同吃饭的。”
众女又回到之前的热络，只是温柔嘉很好奇掌珠，却又无奈没有办法打听。
再说掌珠这边，掌珠出了暖房便想去探望一下玉珠。她本应该早就去探望的，但是初二周氏带着宝珠等人回娘家，在院中当值的奴仆不得随意串门，掌珠也没有随意出门。初三、初四、初五来陈家拜年的多是陈廷和、陈廷远的下属，男性居多，她又不得出门，结果就拖到今日了。
掌珠沿着梅林小路走了小两刻钟，心情已经平静了，何必与那些人计较这些无中生有的呢？掌珠站住，深吸一口气，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名少年，这个距离她看不大清对方的相貌，但是看身量有十八九岁，穿着一件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靛蓝色的长裤扎在棉靴之中，掌珠愣住，这里怎么会出现外男？
想起那个月门，看来是从陈廷远书房那里过来的……或许是参加梅花宴的客人迷路了。
那男子看见她也是一愣，随即很快就明白自己闯入了后宅，因此朝掌珠点点头，痛快地转身离开。
掌珠松了一口气，她刚才还在踌躇是离开还是迎上去，毕竟她算是主人，只是男女有别……
那男子也算是有风度，知道避开，这件事也就悄声无息地过去了，可是那男子知道怎么回去吗？掌珠笑笑，罢了，这也不是她能过问的。
秋白小声道：“姑娘，奴婢看那男子长得倒是俊俏。”
掌珠眉头一皱，厉声道：“莫非这就是夫人教出来的规矩？”
秋白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奴婢就是随口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