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叙(21)
孔子为制法之王考(乃上古昔,尚勇竞力,乱萌惨黩。天闵振救,不救一世而救百世,乃生神明圣王,不为人主,而为制法主。天下从之,民萌归之。自战国至后汉八百年间,天下学者,无不以孔子为王者,靡有异论也。自刘歆以《左氏》破《公羊》,以古文伪“传记”,攻今学之“口说”,以周公易孔子,以“述”易“作”,于是孔子遂仅为后世博学高行之人,而非复为改制立法之教主圣王,祗为师统而不为君统,诋素王为怪谬,或且以为僭窃,尽以其权归之人主。于是天下议事者,引律而不引经,尊势而不尊道。其道不尊,其威不重,而教主微。教主既微,生民不严不化,益顽益愚。皆去孔子素王之故。异哉!王义之误惑不明,数千载也。夫王者之正名,出于孔氏。何谓之王?一画贯三才谓之王,天下归往谓之王。天下不归往,民皆散而去之,谓之匹夫。以势力把持其民谓之霸。残贼民者谓之民贼。夫王不王,专视民之聚散向背名之,非谓其黄屋左纛,威权无上也?后世有天下者,称帝,以王封其臣子,则有亲王、郡王等名。六朝则滥及善书,渎及奴隶,皆为王。若将就世俗通达之论识言之,则王者,人臣之一爵,更何足以重孔子,亦何足以为僭异哉?然今中国圆颅方趾者四万万,其执民权者二十余朝,问人归往孔子乎?抑归往嬴政、杨广乎?既天下义理制度,皆从孔子,天下执经释菜俎豆莘莘皆不归往嬴政、杨广,而归往大成之殿、阙里之堂,共尊孔子;孔子有归往之实,即有王之实。有王之实,而有王之名,乃其固然。然大圣不得已而行权,犹谦逊,曰假其位号,托之先王,托之鲁君,为寓王为素王云尔。故夫孔子以元统天,天犹在孔子所统之内,于无量数天之中而有一地,于地上无量国中而为一王,其于孔子曾何足数!但考其当时,则事实同称,征以后世,则文宣有号;察其实义,则天下归往;审其通名,则人臣之爵;而上昧神圣行权偶托之文法,下忘天下归往同上之徽称,于素王则攻以僭悖之义,于民贼私其牙爪,则许以贯三才之名,何其舛哉!今遍考秦、汉之说,证明素王之义,庶几改制教主,尊号威力,日光复荧,而教亦再明云尔。)
丘为制法之主,黑绿不代苍黄。(《孝经纬援神契》)
圣人不空生,必有所制,以显天心。丘为木铎,制天下法。(《春秋纬演孔图》)孔胸文曰:制作定世符运。(《春秋纬演孔图》)
(孔子为制法之主,所谓素王也。《论语》曰:“天生德于予”,“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所谓不空生,必有所制也。《左传》:仲子有文在手,曰“为鲁夫人”。《十六国春秋》:刘渊左手有文,曰“渊”。彭神符有文在手,曰“神符”。《东观汉记》:公孙述自言手文有奇瑞,数移书中国;上赐述书曰:“瑞应手掌成文,亦非吾所知。”僭伪之人,尚应符瑞,况制作之圣、治万世者乎!)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孟子离娄》下)
《春秋》,天子之事。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滕文》下)
(考孔子道,至可信据,莫若孟子。时周命未尽,王名未去,而孟子一生不至周,未尝一劝诸侯尊周,但劝诸侯行王政,云“以齐王,犹反手”。故李泰伯攻之,虽以孟子为不臣可矣。然此实后世一端之义也。孟子大义,云“民为贵”。但以民义为主。其能养民、教民者,则为王。其残民、贼民者,则为民贼。周自幽、厉后,威灵不能及天下,已失天子之义。孔子因其实而降为风,夷为列国。《史记儒林传》谓“周道亡于幽、厉”。孟子谓“三代之失天下也以不仁”。盖自周至幽、厉,孔子以为周亡。《春秋》天子之事作,刘向、淮南、董生所谓《春秋》继周也。孟子传孔子之微言,李觏安足以知之?宋人仅知尊王攘夷之义,宜其反却视不信也。)
周室既衰,诸侯恣行。仲尼悼礼废乐崩,追修经术,以达王道,匡乱世反之于正,见其文辞,为天下制仪法,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史记太史公自序》)
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同上)(当一王之法,即董子所谓“以《春秋》当新王”也。)
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文辞,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为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史记十二诸侯年表》)
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致者,西狩获麟、受命之符是也。然后托乎《春秋》正不正之间,而明改制之义;一统乎天子,而加忧于天下之忧也,务除天下所患,而欲以上通五帝,下极三王,以通百王之道。(《繁露符瑞》)
(董子醇儒,发改周受命之说,昭晰如是。孔门相传之非常异义也。)——右孔子为制法之王显证。
成周宣谢灾,何以书?记灾也。外灾不书,此何以书?新周也。何注:孔子以《春秋》当新王,上黜杞,下新周,而故宋。因天灾中兴之乐器,示周不复兴,故系宣谢于成周,使若国,文黜而新之,从为王者后,记灾也。(《公羊》宣十六年)
(王降为风,夷于诸侯,盖孔子大义。《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周道亡于幽、厉。自是孔子以《春秋》继周,改周之制,以周与宋,同为二王后。故《诗》之三颂,托王鲁、新周、故宋之义,运之三代,传之口说,着之《公羊》、《谷梁》,大发明于董子。太史公、刘向、何休,皆无异辞。示周不兴,孔子乃作,何邵公所谓非常异义,太史公所谓不可书见、口授弟子者也。)
故孔子立新王之道,明其贵志以反和,见其好诚以灭伪,其有继周之弊,故若此也。(《繁露玉杯》)
(董子直谓孔子为新王继周。董子一醇儒,岂能为此悖谬之论?盖孔门口说之传也。)
《春秋》作新王之事,变周之制,当正黑统。而殷、周为王者之后,绌夏,改号禹,谓之帝,录其后以小国。故曰:绌夏,存周,以《春秋》当新王。(《繁露三代改制》)
(董生更以孔子作新王,变周制,以殷、周为王者之后。大言炎炎,直着宗旨。孔门微言口说,于是大着。孔子为改制教主,赖董生大明。)
故《春秋》应天作新王之事:时正黑统,王鲁,尚黑,绌夏,亲周,故宋;乐宜亲《韶》舞,故以虞录亲乐;制宜商,合伯、子、男为一等。(《繁露三代改制》)
《春秋》曰:“杞伯来朝。”王者之后称公,杞何以称伯?《春秋》上黜夏,下存周,以《春秋》当新王。《春秋》当新王者,奈何?曰:王者之法,必正号,绌王谓之帝,封其后以小国,使奉祀之;下存二王之后以大国,使服其服,行其礼乐,称客而朝。(同上)
惟王者然后改元立号。《春秋》托新王,受命于鲁,故因以录即位,明王者当继天,奉元,养成万物。(《公羊》隐元年注)
今所谓新王必改制者,非改其道,非变其理。受命于天,易姓更王,非继前王而王也。若一因前制,修故业,而无有所改,是与继前王而王者无以别。受命之君,天之所大显也。事父者承意,事君者仪志,事天亦然。今天大显己,物袭所代而率与同,则不显不明,非天志。故必徙居处,更称号,改正朔,易服色者,无他焉,不敢不顺天志以明自显也。若夫大纲,人伦道理,政治教化,习俗文义,尽如故,亦何改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无易道之实。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乎?”言其主尧之道而已。此非不易之效与?问者曰:物改而天授显矣,其必更作乐,何也?曰:乐异乎是。制为应天,改之;乐为应人,作之。彼之所受命者,必民之所同乐也。是故大改制于初,所以明天命也;更作乐于终,所以见天功也。(《繁露楚庄王篇》)
(《春秋》为新王,凡五见;亲周,故宋,王鲁,凡再见;新王受命改制,数数见。孔子为继周之王,至明!)——右孔子为新王。
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万事,见素王之文焉。(《汉书董仲舒传》)
(董生为汉醇儒。《汉书》亦录其素王之说,见空王之文,何碍焉?)
孔子既西狩获麟,自号素王,为后世受命之君,制明王之法。(《六艺论》)
麟出,周亡,故立《春秋》,制素王,授当兴也。(《春秋纬元命苞》)
(孟子曰:“三代之失天下也以不仁。”孟子之时,周命未改,然孟子已以为亡。《史记》所谓“周道亡于幽、厉”。平王之后,王降为风,威灵不振。孔子改制,以《春秋》继周,故立素王之制也。)
子夏曰:仲尼为素王,颜渊为司徒。(《古微书论语纬》)
(孔子为素王,乃出于子夏等尊师之名。素王,空王也。佛亦号空王,又号法王。凡教主尊称,皆取譬于人主,何异焉?)仲尼为匹夫而称素王。(《中论贵验》)
制《春秋》之义,着素王之法。(《风俗通穷通》)
子夏六十四人,共撰仲尼微言,以事素王。(《古微书论语纬》)
(《论语》为微言,“纬”则其说也。素王之称,非徒公羊家,乃齐、鲁《论语》家之说。但古文家乃铲去之,宋儒误拾其绪耳。)
曾子撰斯问曰:孝文乎驳不同,何?子曰:吾作《孝经》,以素王无爵禄之赏,斧钺之诛,故称明王之道。曾子辟席复坐。子曰:居,吾语女,顺逊以避灾祸,与先王以托权。(《孝经纬钩命诀》)
(《孝经》家亦称素王,且云托先王以明权,此则孔子之自称矣。文王没而“文不在兹”,“天生德于予”,圣人亦何逊焉?)恬澹元圣,素王之道。(《庄子天道》)
(庄生为老学,然亦称孔子为素王。盖素王之名遍天下矣。)
孔子之通,智过于苌弘,勇服于孟贲,足蹑郊搜,力招城关,能亦多矣。然而勇力不闻,伎巧不知,专行孝道以成素王,事亦鲜矣。(《淮南子主术训》)
(《淮南》出自伍被之流,为杂家。称孔子之讳,而亦尊为素王,可知王号为天下达尊。其云专行孝道,盖孔子之仁,以父母为本,实儒教宗旨。淮南实能直揭之矣。)
是以孔子历七十二君,冀道之一行,而得施其德,使民生于全育,烝庶安土,万物熙熙,各乐其终。卒不遇,故睹麟而泣,哀道不行,德泽不洽。于是退作《春秋》,明素王之道,以示后人。思施其惠,未尝辍忘,是以百王尊之,志士法焉,诵其文章,传今不绝。(《说苑贵德》)
(百王尊,志士法,是所谓众所归往也。尊之为王,又何疑焉?)
孔子作《春秋》以示王意,然则孔子之《春秋》,素王之业也;诸子之传书,素相之事也。观《春秋》以见王意,读诸子以睹相指。(《论衡超奇》)
孔子不王。素王之业,在于《春秋》。(《论衡定贤》)
孔子自因鲁史记,而修《春秋》,制素王之道。(卢钦《公羊序》)——右孔子为素王。
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注:文王,周始受命之王。天之所命,故上系天端。方陈受命,制正月,故假以为王法。不言谥者,法其生不法其死,与后王共之,人道之始也。(《公羊》隐元年)
(孔子质统为素王,文统则为文王。孔子道致太平,实为文王。法生不法死,则此文王是孔子,非周文王,易见矣。王愆期谓文王即孔子,盖有传授也。)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语子罕》)
(文王既没而文在兹,孔子之为文王,盖可据。此出《论语》,非僻书也。)
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文王之文传在孔子,孔子为汉制文,传在汉也。(《论衡佚文》)
《春秋》曰:“王正月。”传曰:“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以谓之王正月?曰:王者必受命而后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乐,一统于天下,所以明易姓非继仁,通以己受之于天也。王者受命而王,制此月以应变,故作科以奉天地,故谓之王正月也。(《繁露三代改制》)
(《论语》“文王既没,文不在兹”,孔子已自任之。王愆期谓文王者孔子也,最得其本。人只知孔子为素王,不知孔子为文王也。或文或质,孔子兼之。王者天下归往之谓。圣人天下所归往,非王而何?犹佛称为法王云尔。)
文王见礼坏乐崩,道孤无主,故设礼经三百,威仪三千。(《礼纬稽命征》)
(周文王时,无礼坏乐崩之说。礼经威仪,皆孔子所制,此文王非孔子而何?右孔子为文王。)
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孟子滕文》)
(孔子作《春秋》而世一治。孔子没而杨、墨起,圣王不作,即指孔子,与尧、舜既没一例。)
故凡言议期命,是非以圣王为师,而圣王之分,荣辱是也。(《荀子正论》)
今圣王没,名守慢,奇辞起,名实乱,是非之形不明;则虽守法之吏,诵数之儒,亦皆乱也。(《荀子正名》)
(孔子改制,首先正名。公孙龙以坚白之说乱之,荀子攻之。所谓圣王,即是孔子。)
论德使能,而官施之者,圣王之道,儒之所谨守也。(《荀子王霸》)(圣王之道,即孔子之道,故儒谨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