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教育(2)
为了镇住那些顽劣的学生,所以教师一般对此要求非常严。现在让我们来看看那些用于认字的书吧,首先,把视线调到孩子们的肩膀上方,看到了吗?这些书看上去非常奇怪,带着一种古旧感。接下来看看这些书的内容,在破旧、乏味、奇怪这些方面,再没有什么书能超过在孩子们手中的这些中国课本了。也许在作者著书的时候,就从没考虑过让学生喜欢它。要是说这些书哪里做得最出色,就是那些活泼开朗的孩子从不曾因为这些书而感到一点轻松快乐。这些书看上去死气沉沉,乏味、单调到了极点,完全不存在诙谐、机智等因素。在中国学者以及智者看来,西方人那种从“猫”“狗”开始的学习方法实在是过于简单幼稚,所以他们不屑于这样做。中国人开始学习生活的方法,是让那些八九岁的孩子看一本充满了深奥的道德理念的书。由于这本书由一系列仅有三个字的句子组成,所以这本书取名《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是这本书的第一句话,颇有一种信条的感觉。对于这一观点究竟正确与否,两个派别的学者们一直争论不休,一派认为对,一派认为不对。对比一下吧,一个英国孩子,大约十岁,这样开始他的一天:读一个轻松有趣的小故事或者看一副漂亮的图画。而中国的孩子们,摆在他们面前的是那些艰深而且抽象的问题,他们必须得探讨这些摸不着头脑的东西。所以中国孩子的校园生活,在开始的时候是多么地枯燥乏味,一想即知。
接下来,马上被放到孩子们手中的是中国的经典著作。这些书相比于孩子其实更适合成年人,里面满是一些抽象细致的描述以及一些艰深的道德探讨或者其他什么,主要谈论的是一些治理国家的问题。
事实上,中国的小学生们所看的那些书正是那些老人们穷其一生的研究成果。但是这对孩子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因为他们真是太可怜了,他们能从那些书里得到什么呢?反正不是快乐,他们要在无尽的填鸭式的浇灌下,透过那些糟得不能再糟的印刷,将那些文字记在心里。而且这些东西离他们平常的生活非常遥远。欢笑、玩闹仿佛成了一种罪过,是孩子们不应拥有的。在他们稚嫩的脸孔上,我们只能看到冷静与严肃,看起来非常僵硬,缺少应有的光彩。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课本,没有一点声响,没有欢乐的笑声。尽管这些孩子也一样喜欢笑闹,有幽默感,但《少年和姑娘》《杰克和豆茎》《杰克盖的小屋》这些书却不能让他们的双眼显露出激动的神采。事实上,中国人的世界里关于孩子的东西非常少,他们总是将目光放在成年人身上。在中国,所有的学校的教科书都一样,既没有图,也没有图说。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两千年的时光里没有一个作家为孩子写过故事;所有的艺术家们,无论是哪一个朝代,都不曾把给孩子带来欢乐作为绘画的目的,也不曾将孩子的生活入画,专门描画这些;那些学者们,无论是谁,都没考虑过为孩子编写一套易于学习且富有趣味的教科书。
这些课本看起来一点也不美观:它们所用的纸非常薄,而且很脆,文字间的缝隙很小,乱糟糟地挤在一起,字迹非常模糊,封皮的角也很容易就弯起来了。
现在,再回过头来看看孩子们吧,他们已经在桌边儿坐好了。功课安排好后,孩子们开始认真学习自己要掌握的东西,而老师也开始做自己的工作,他要为孩子们准备好以后临摹字用的字帖,他看起来十分严肃,将脸板得又冷又硬。我们当然希望教室能一直保持这种安静的状态,不过很快它就被打破了,安静的时间结束。整个过程让人感到非常奇怪:先是在教室的一角传出来一丝微弱的带着一点颤抖的声音,接着,几乎是瞬间,另一个有点儿低沉的声音在对面传来。一个,又一个,不断有声音加进来。所有人都高声朗诵课文,像呼喊一样展示着他们所能发出的最大音量。这些嘈杂的声音在我看来是每个人所需记忆内容的混合体。在整个教学体系中,这种大声的朗诵被中国人看作是一种最有帮助的事情之一。这些合声从孩子们的嘴里喊出来,既不协调也没有节奏,但站在外边的大人们却听得非常高兴。这种教学方法起源于两千多年前中国历史开始的时候,现在这些人仍尽自己的努力让这种教学方法继续流传下去。
我对中国的教育方法所处情境的看法是:非常尴尬且毫无意义。
首先,中国的教学方法导致孩子们的学习时间过长。早晨六点前后,孩子们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他们的老师板着脸,好像从没学过怎么笑似的,正在那儿等他们。一直到八点,孩子们才能回家吃早饭。一个小时后,他们必须回到各自那高高的凳子上,摇晃着脑袋,继续大声地背诵来自两百年前的文章,这次他们要一直念到吃午饭的时候才能够回去。孩子们飞快地用筷子将米饭划拉进嘴里,配菜是那些被虫子啃食过的圆白菜,以及锅里那些蜗牛和蛞蝓,这些蜗牛和蛞蝓被弄成黑乎乎的一团,看起来就令人作呕。午餐之后的读书过程是上午的翻版,孩子们只得再次回到凳子上。等到太阳沉到山下,昏暗占领了榕树以及教室的领地,原本就不清楚的文字变得愈发模糊。孩子们因为阳光的离席再也不能和那些瘦小的文字玩了,放学的时间终于到来。
孩子们回到家吃过晚饭后,就可以睡觉了。
其次,在培养孩子的学习兴趣这方面,中国的学童教育方法非常不好。当一个学生第一次拿到书本,结果这上面全是一排排按照不同笔画拼合成的图形,这些图形都有各自的某些特性,从而和别的区分开来。这些图形相互独立,既没有彼此联系的桥梁,也没有各自内涵的最本源的解释。这些图形如此地神秘,它们构成了中国的书面语,与它们相比,亚述碑文上的楔形文字实在是太平常了。
开始的时候,老师只告诉学生这些字的发音,并不为他们解释这些方块字的含义。就像是最准确的意思只有那些发明这些字的学者和先贤们才知道一样。这种想法当然不是真的。事实上,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字的发音已经和原来不太一样了,在中国不同的地区,这些字的发音也有所不同。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些字具体如何发音关系不大,完全是随意的,它们对字本身的含义没有影响。
然而,直到将所有课本都看完为止,这种对发音的学习要持续四五年。
在几年的时间里,学生们因为只学到了如何发音,所以什么新思想都学不到,他们的思维才智不会因为上学而有所不同。可想而知,这样的生活是多么地缺少生趣。单调乏味的习字之后,孩子们迎来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阶段,在这个阶段,老师开始为他们讲解他们所学过的所有课文,这时整本书不再是些对头脑半点启迪也没有的奇怪的图形了,它终于活了起来。孩子们的读书声中终于出现了感情色彩,在这时,文字也终于成为了人类的声音,它们可以被人听见,而且魅力十足。
孩子们努力想要抓住这些来自于几千年前的声音,他们与这些声音似乎被一些看不见的丝线连在一起了,在未来,他们的思想之所以总是透露出这些声音的形迹,正是因为在孩童时代孩子们的思想就受到了这些声音的影响。
孩子们在与这些声音不断的碰撞中度过了漫长的时光,所有的碰撞所花费的时间都很短而且碰撞出的结果也不协调,长期以来,他们成长的脚步总是那么地沉重,因为从不曾有人领着他们去浪漫、随性的领域。在整个学习过程中,单调乏味无时不在。课间休息这个东西要是存在的话,也许还能缓解一下整个学校的沉闷气氛,学生们可以互相打闹玩耍,用十分钟的时间暂时忘记学习的枯燥与痛苦,以及教室的压抑和限制。然而,孩子们休息的时间只有一两分钟,这是他们仅有的可以放松的时间,而且每次只能一个人。在老师的桌子上有一根竹签,如果有谁觉得非常累想要休息一下,他随时可以把这根竹签拿起来放到自己的桌子上,休息好了,再把竹签放回去。这样老师就能知道谁出去了,以及出去了多久,所有人都在老师的注视下学习。
学生在学校的大多数时间里,都生活在教师严格的看管下,那些刻板、生硬的纪律规范总是被严格地执行着。学校里的惩罚主要是针对懒散、不上进,其他的纪律,即使没有遵守也很少处罚。戒尺是最常用的处罚工具,被摆在讲桌最明显的位置上。若是哪个学生不好好学习,老师就会让他把手伸出来,用戒尺打上几下,通常学生都会被打得嗷嗷直叫。跪在地上是另一种处罚方法,只有学生的课程达标了,他才能从地上站起来。再有一种惩罚方式是站砖,要求学生双脚站在砖上不能动,那块砖大约一平方英尺,如果他总是不能在老师面前将功课准确无误地背出来,他就要一直这样站着。
就像我们所想的那样,老师在性格上各不相同。他们是这个国家的绅士,坚守着自己的权力与骄傲。自负、傲慢、古板守旧,视所有舶来品,包括人,为敌人。他们所犯的错误,在我,或者说以一个英国人的视角来看,非常明显,他们如此地愚昧,可以说无可救药。在教学内容上,既没有任何文科方面的论题,也没有算数、地理或者历史这些基础学科。他们不停地、重复地教导那些孩子的,只有那些经典著作,而这些东西的作者甚至是生活在二十个世纪以前的。他们逐字逐句地重复着这些东西,非常仔细、用心,对于这些书的内容采用众所周知的解释。
尽管这些经典在某些方面对人们的思想是一种启发,并且对于人们的理论水平颇有促进作用,但在扩大知识面这个方面,起到的作用实在是不足。有些知识那些英国学生觉得非常熟悉,但这些中国教师却几乎全然不知。对于别人的干预与指责,所有的中国老师都不能忍受,因为在各自的学校,他们就是王者。一旦有谁有胆子对他们的行为表示不满,这个人就要做好吃官司的准备。对于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官府会出面对他施压,直到他对那些老师表示“心悦诚服”,并为抚平老师们那脆弱的心灵花上大笔银钱为止。这种事在教育界十分常见,即使那些教师本身行为不端,对于学生缺少起码的责任心,也会这样。举个例子,有个老师完全不把教学工作当回事,只教了几天学就出去享乐了,几天甚至几星期也不见人。或许大多数学生对此异常兴奋,但是对于家长来说,心里必然气愤难平。可是他们只能把这种愤怒藏在心里,在背后悄悄地议论几声,万不敢把这种不满传到教师的耳朵里。教师的这种行为可能会持续上整整一年,到最后,他上课的时间摞起来也不过几个星期,但他的工钱少一分都不行。一年之后,长者们虽然不会跟他续约,但在嘴上,他们还是会毕恭毕敬地说上一些赞扬的话,说得他就像是一位模范教师一般。无赖是他留给人们的印象,在以后,人们再也不敢找这样的人来当老师了。
“游方学者”是存在于中国农村的一群非常特别的学者。这些人通常聪明,富有才干,但在人品这方面,真的让人不敢恭维。他们在社会上四处漂泊,对于学术界来说,他们非常可耻。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有烟瘾,因为固定工作所挣的钱有限,不足以换成足够的鸦片来缓解烟瘾发作带来的痛苦,所以他们很难在稳定的工作岗位上坚持下去,总是四处流浪。在游荡的路上,沿途的每一所学校都会接到他们的拜帖。在这片土地上,有这样一个惯例:如果有一位学者路过某地,当地的教师必须请他吃顿饭,若是天色晚了,还要提供住宿,并在那位学者离开的时候,给他准备好盘缠。一想到那些黑心的游方学者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用尽各种招数手段把自己的储蓄耗干,老师们就直冒冷汗。要是这个老师满腹经纶、身强体健倒还好一些,要是他资质平庸、学识一般就糟了,被坑一笔将无可避免。举个例子,一个老师正在给学生们上课,这时,一个游方学者走了进来,他打量一下那位老师,发现他只不过是个酸儒,一脸倒霉相,自己也没比他差多少,于是这位学者马上摆开架势,脸上满是严肃、愤怒的表情,说:“你这么平庸的人,哪配教这些孩子,要想知道你是不是真有才华,也不难,我考考你,不过,你要是没才,最好马上走,换我来教他们。”除了中国,这样任意妄为的事,我敢肯定,绝不会在其他地方发生。这位游方学者确实很聪明,他的话很快得到了想要的效果。为了能从无赖的手里逃出来,那位可怜的老师只好迅速地掏出钱来跟他交涉。最后那位游方学者终于走了,他一脸的志得意满,原本惨白的脸孔又添了一抹凶狠的笑意,冲着大烟馆飞奔而去。鸦片的雾气在烟馆内缭绕起来,那位学者终于可以畅快淋漓地享受鸦片烟了,他慢慢地睡着了,嘴角犹挂着笑,毫无疑问他对于自己的才智非常满意。
在中国的广大农村地区,上面所描述的这种学校仍然非常多。截至目前,只有在比较大或者重要的城市,才能见到由政府创建的学校。
尽管总是要想尽办法去应付那些不断上涨的学费,仍有很多孩子到这里来上学。其中有不少学生是为了将来能在政府部门任职,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
让孩子去政府兴办的学校读书并不是所有家长的意愿。有一些仍然能够接受传统的教学方式,因为他们觉得孩子只学点东西能够算清楚账目就可以了。
毫无疑问,新的知识早晚会影响到中国的每一所学校。但中国地域如此辽阔,要想让这种影响完全实现,恐怕还要等很多年。与旧的民办方式相比,新生的共和国创建的学校无疑将会得到更迅猛、更正规的发展。对于政府来说,民办学校采取什么样的教育举措,它们也很难干预。而且,我们必须意识到,整体而言,中国旧有的教育体制仍在沿用。因为短时间内他们别无选择,毕竟新式教师的培养,以及新的教学方法推广要花很长的时间,想想中国那不计其数的学校吧。
所以在培养出足够数量的新式教师以前,这种情况会一直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