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失子失心
殿院。
琉璃急急走着,正要去殿门口让守卫通传,公主这么想见皇上,这事可马虎不得,半路,不知怎的脚下崴了一下,摔倒在地,手破了皮。
“姑姑。”霖儿见了,忙去扶起,道,“姑姑这是急着去做什么?”
琉璃道,“娘娘今日兴奋,想见皇上,着我去给守卫说一声。”
“这么多日,娘娘终于肯想通了,早说娘娘应该要学些法子好好讨好皇上,不一定要非要等皇上来。”霖儿笑笑,“皇上对娘娘这么好,娘娘性子就是倔,若是早日如此,皇上必定天天踏足这里。”
琉璃勉强笑了笑,想走几步,脚却疼得厉害,走不得路。
霖儿又道,“姑姑脚伤了,走不得路,这话,还是我去代传吧。”
想了想,脚上又是疼,这一摔,根本走不得路,琉璃只好妥协,“好吧,你可要记得莫乱说话,就说娘娘备了午膳,想邀皇上一聚。”
“知道了。”霖儿兴笑,“姑姑,你快回去好好躺会儿,秀盈姐那儿还有些伤药,等会儿我让秀盈姐给姑姑送过去。”
几个婢子候在厅中,时不时向外张望,解忧面前一桌菜,坐得腿麻了,松了松身子,再等了会儿,还是没有人来。
摸了摸腹中的孩子。
传唤多次,他就这么不想见她么?
即便真的不想来,让人托个信也好。
有些等不住了。
霖儿低身道,“娘娘,奴婢再去传唤一声。”
琉璃伤了脚不在,霖儿跑了一次腿。
等霖儿再回来,神色稍差,“娘娘,您还是别等了,听侍卫说,皇上正在皇后宫中用膳,即便用完膳,怕也是来不了这儿。”
秀盈上前,也安慰道,“今日是八月十五,团圆节,宫中怕是会很热闹,皇上许是忙不过来。”
看着一桌菜,解忧无力一笑,“今日怕是等不到了,霖儿,明日你再去通传一次,现在,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会儿。”
夜上中,月亮很圆。
团圆节的月是年中最圆之日,宫中热闹,仪瀛殿却冷清。
解忧倾坐在柱子边,依靠着,赏着天上孤月,霖儿端着夜宵粥过来,轻放在她脚边,见她这般忧神,霖儿道,“娘娘,皇上明日一定会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
霖儿笑笑,“奴婢打赌,皇上一定会来。”
解忧恍惚了一瞬,见到霖儿,仿佛会想到铃木,那个婢子曾说她会长命百岁,也很信誓旦旦,铃木刁钻刻毒,与琉璃不止一次次的嘴上斗嘴,她看着很是有趣,她们从来动口不动手。
霖儿,比铃木活泼,这一月多的相处,也招人喜欢。
“娘娘,这粥可是姑姑挨着脚伤给您熬的,再不趁热吃就凉了,还有这个,”霖儿兴奋,拿起圆圆的饼,递在她眼皮下,“这个是秀盈姐准备的,团圆饼,秀盈姐手艺可好了,姑姑都称赞说好。”
看着团圆饼,接过,轻轻咬了口,解忧道,“这馅儿倒是特别,我以前从没吃过。”又看了眼馋着的霖儿,解忧只拿了一个,将盘子递给她,“这么好吃的东西,不能我一个人吃,拿下去给其他人分了吧。”
霖儿接过,“娘娘,您人真好,奴婢能认识您,真是福气。”
“我哪里好?”
“娘娘从来不打骂人,您不知道,奴婢进的这皇宫里来,首先被麽麽教规矩,那麽麽狠起来,打得手疼,哪怕只是做错一点事又是被那些公公骂,奴婢只能忍着,然后又被分配到仪瀛殿,刚来那天,奴婢不小心撞了靖阳长公主,那靖阳长公主以为奴婢嫌弃她脚瘸,差点也要把奴婢脚弄废,不过奴婢还是能理解靖阳长公主,因为脚伤,本来谈好的婚事男方悔婚,用尽了法子不娶,靖阳长公主这才发脾气。”霖儿说着又看她,“娘娘您就不同了,没有哪个娘娘会和一个宫婢促膝长谈,还肯认真的听着奴婢的抱怨,娘娘,您说您是不是好人?”
她愣了愣。
“我不是好人。”她放下饼,不打人不骂人是因为没有必要,不跟没必要的人斤斤计较,她连皇帝都打过骂过,怎能说不打骂人呢。
她不是好人,她无意害死过人。
铃木……
“娘娘就是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霖儿起身,端着那盘子,“奴婢不打扰娘娘想皇上了,下去把团圆饼分了,还有娘娘,这粥您一定要喝,不能把小皇子饿着,要趁热,凉了就不好。”
开心一笑,霖儿赶紧跑开。
解忧愣了愣,什么叫做不打扰她想皇上?
她才没有想他!
看着那粥,轻轻捧起,喝了大半,却忽然觉得后面有脚步声,轻如染纤。
一顿,是他么?
捧着碗转过身,抬头欣喜去看,一抹华衣服装,还有这人温然的笑意,她的笑成了惊恐,碗,啪嗒落地,溅了她一身糊。
那人轻笑开口,“公主,我有这么可怕?”
她慌张,连忙退离开,警惕瞟了眼四周,漆黑一遍,她冷声问,“深更半夜,你怎么在宫中?你怎么进来的?”
“今日团圆佳节,宫中热闹,太后念我消失了一个公主夫人,特意邀我进宫赏月,一时半会儿忘了出宫,我就顺带来这里看看我的夫人。”莫若瞄了一眼她肚腹,补上一句,“还有我的孩子。”
“你胡说什么。”
“不对,这孩子不是我的,可是今晚我忽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莫若走过来,笑意不改,“皇上居然认为,这是我的孩子,难怪,他一直如此冷落你。”
她冷言道,“这孩子和你没有关系,他对我如何,用不着你管。”
他叹气,“你说皇甫衍到底哪点对你好,如今他正在云帐里与皇后翻云覆雨,快活得很,却如此误会你,让你在这守着冷冷清清的寂寞,我真心替你不值。”
胸腔压抑着,“侯爷若是来看我的笑话,那你就尽管笑吧。”
连看都不想多看,解忧避过他,正要往寝房里去,莫若低眸轻轻开口道,“小心孩子,别连孩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背对着他,她生生顿住,以为他想对孩子做什么,言语更冷。
“我是看你这么在意孩子,好心提醒你。”莫若冷了音,“因为你真的比任何人都蠢,容易相信人。”
“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与皇甫衍的关系,是在去年春猎时,你与他深情入吻,我看见了,想必那时你就很挂心他。”莫若淡了声音,“只是,你可能不知道,在你离开后,他身边的喻憷跟他说了一句话,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她别了耳,“我不想听,不想知道。”
“喻憷说,”莫若不理她的话,仍旧一字一句复述当时的话,“恭喜七皇子,夺得前朝公主芳心,这公主身份悬殊,对我们以后,必然大有用处。”
即便不听,话却深入她心底。
她有些苍凉不稳,尽力支撑自己。
“瞧瞧,你是不是被他骗得很惨?若你不是前朝公主,他绝不会多看你一眼,他最喜欢的人不是你,你当然不会知道,他如今给你这身份,把你放在风口浪尖上,却还藏了另一个女子,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保护得很好……”
“够了……”她胸口闷气难以憋下,“我与他自幼相交,他的为人我清楚,我不会信你的话,不会。”
莫若绕过去,重新站她面前,“说你蠢,一点也不为过,他若真喜欢你,怎会不信这是他的孩子,他连你的清白都不信,你却还这么护着他。”
她冷笑,“如若不是侯爷跟他说了不该说的,他怎会不信我。”
“不该说的?”他细细一想,还真是说了些事,他笑,“是说汝陵那次?”
情香烈药,确实难以熬得过去。
她的主动,他见识到了,却偏偏在两人深深入情时,她居然还能清醒一刻念一句,你不是他。
不是皇甫衍。
即便意识模糊,她一路磕磕绊绊想逃,他却再也压抑不住,这个女人,惹了他,即便没有情香烈药,凭她认清是他时恐慌的眼神,占有欲一倾而出,在公主府,他规规矩矩从不逾越,因为公主府有皇甫衍的探子,他无法做多余的事。
回汝陵探望老夫人那次,竟没想到皇甫衍竟也来了汝陵,那晚,他说要跟她生一个孩子才能保得住这魏家侯位,是真的,他想占有她,她不愿意,尤其她与皇甫衍一夜不归,是真的惹了他。
下~药那次,他更想看看若是皇甫衍知道自己的女人,没有守得住清白,会是何种脸色,他说,他会得到她,会好好待她,会比皇甫衍好千倍万倍……
可惜,差点就要得到她,却突然冒出来一个白衣女子。
想起那次,莫若不禁出口讽刺,“我碰自己夫人的身子,有何不可么?男人之间分享一下闺房之乐,这也是一件乐趣事,再说,公主您这玲珑身段,肌白肤雪之色,尤其您主动的时候,那功夫,我可是每日每夜都想着,难怪皇甫衍也时常惦记。”
“无耻!”她再忍不住,伸手怒得想去打他。
他轻易抓住,“无耻的是皇甫衍,霸占着别人的妻子,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解忧却才发现自己无话辩驳,不想再跟这个人纠缠下去,挣扎想逃出他手腕。
他轻轻一推,松落她的手。
方才被他那些话语一激,她身子本就软弱,靠着毅力支撑,如今被他轻易一推,脚势不稳,顺势撞了一下门框。
他惊了惊,没料到她如此易倒,但看她还能护着肚子起来,应该是没什么事,似乎看到有人过来,他立即朝黑暗之处离开。
解忧站得不稳,扶着房门,忽然肚子一阵绞痛,两手捂着肚腹,缓缓蹲下来,脸色一阵苍白,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液体从体内悄然滑出。
她痛,“孩子,孩子……”
“娘娘!”
翌日,冬草堂,晨。
蔺之儒心情微好,提笔,轻然记着一些札记,她这胎异常,虽不知为何,他却有兴趣将这奇怪症状记入自己的医录札记之中。
沙苑在一旁道,“世上真有灵丹仙药么?”
‘或许罢。’蔺之儒轻笑,‘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奇迹,我听说,她对这胎儿爱护得极好,许是,母性使然。’
“这么一说,倒是有点,母衰子衰,母荣子荣,公主以前不晓得有孩子,自然不会在意,胎儿感受不到母性气息,缓缓绝望衰落,而从公主知道这孩子以后,日夜照护,胎儿便有了苏醒意识。”沙苑更具体解释。
点头,蔺之儒同意此种说法,又写了多字上去。
“蔺大夫!”
蔺之儒与沙苑皆是一皱眉,一大清早,谁在这里如此呼叫,抬眼望去,转角只见冯榆慌慌张张而来,不及两人开口,冯榆就道,“蔺大夫,快随奴才进宫,娘娘,娘娘她……失血过多,胎儿保不住了!”
“什么?”沙苑一顿惊呼。
仪瀛殿。
所有人慌张一片,王太医崔太医在外头徘徊,几个医女稳婆在里头,寝房里,血腥味浓重。
“这胎已死,必须导引出来……”
“血一直止不住……”
一入寝房,听到那里头的声音,蔺之儒心急如焚,四周却只有两个太医几个婢子,里头医女稳婆几乎是手忙脚乱,沙苑知少爷意思,盯着冯榆问,“皇上呢?”
“皇上……皇上昨夜喝多了些,在皇后寝宫,还未醒。”冯榆低道,“昨夜仪瀛殿几个婢子一直在求救,可皇上曾吩咐过,不让太医入仪瀛殿,皇上不醒,奴才不敢擅自做主,见事态似乎真的紧急,才敢借着胆子让太医院来人,不曾想错过了最佳施救,娘娘的胎怕是已经……”
“混账!”沙苑一怒。
昨晚出事,竟然今早才有人来告知!
蔺之儒更是不避嫌直接入了内房,血腥味极其浓重,见到床上容色苍白之人,更不管男女之嫌,切脉,查看她身子,眉色皱的越发重,他一向温笑尔雅,此刻,面容沉敛得非常怒。
“蔺……哥哥……”模模糊糊的音,她朦胧着眼皮,“……救孩子,求你……”
他抓着她的手,却无法说出话来。
他来的太晚,时间耽误得太久,救不了了。
胎儿已无声息。
救不了。
她的胎儿情况,他了解,此刻更知这种情况该作何种措施,低低动唇,吩咐了沙苑准备些东西,这死胎,必须尽快导出,必须尽快替她止血,否则,会危及她生命!
凤栖宫。
小郭子在外面徘徊,心急得不得了,真的想冲进去把皇上叫醒,可采儿却是神采的拦在外头,“你急什么,皇上要醒自然会醒,哪轮得到你唤。”
再说,这是皇上第一次在凤栖宫过夜,即便再有天大急事,也绝不能坏了皇上与皇后娘娘的事。
冯榆在仪瀛殿守候,只能派小郭子在这等候,只等皇上一醒就通知娘娘这边的情况,可这皇上何时醒啊?
小郭子以前是长乐宫的人,后来跟在冯榆身边,对仪灜殿的人也清楚几分,有向着以前主子的想法,看着这边无动于衷只抱剑冷站着的勾弋,又看着不放行的采儿,无可奈何,便只能跪下,朝里面大喊,“皇上!您快去看看明妃娘娘吧,皇上!”
见这小太监如此喧哗,估计是那不知来历的明妃的人,还想坏事,采儿当即怒道,“这是凤栖宫,何时轮到你来大闹喧哗,惹了皇上皇后,你该当何罪。”
小郭子仍旧不顾,只喊道,“皇上!明妃娘娘快不行了,皇上……”
采儿气不过,这小太监怎连这谎话都说得出口,昨夜冯榆那公公也想进去叫醒皇上,被皇后说道几句,还能明白。
冯榆也知皇上这一月多对那公主没有太多关心在意,这样闯进去叫醒皇上,也不知是福是祸,可明妃那边事态似乎真的严重……何况当时皇后气势压着,说那明妃应该不会有事,只让他找几个太医去瞧瞧,勾弋不做声,冯榆却也无法冒犯皇后闯进去,只得去找太医又去找蔺大夫。
看这小太监好说歹说,还是不知好歹,采儿硬是咬牙道,“明妃如何关你什么事,你再嚷嚷,休怪我——啊!”
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采儿被人重重一扔,身子滚落到远处。
而采儿原先站的地方,被一抹只披着紫色单衣的少年代替,撒落满肩的墨发,轻扬飘舞,少年的眸,异常冷嗜,盯着那小太监,死死咬着几个字,“你方才,说什么?”
小郭子急忙道,“回皇上,明妃娘娘胎儿不保,生命危急,昨晚冯公公便想告诉皇上,可皇后娘娘拦着,如今,只怕明妃娘娘已经……”
高皇后亦是轻薄单衣出来,紧张,轻一开口道,“皇上,臣妾……臣妾不知道……”
少年却一句话不留,再也不看高君凝一眼,连衣衫都不整理,一甩轻袍,怒极得离开凤栖宫,直奔仪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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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之儒呆坐着。
一盆脏污之物,染着鲜艳红血,在他过眼点头之后,被人端了出去,她体内异物已经导引干净,血也已止住,她命虽保住,可是这孩子……
昨日,他搭着她脉搏,还能感受到那孩子的鲜活跳动。
那胎儿这么健康。
她还开心的说,想亲自告诉那人。
今晨还在说这孩子是个奇迹。
却一夜之间,孩子,却成了别人都嫌弃不忍看,一团厌恶的脏物。
沙苑亦是沉寂麻木,房内细碎的声音渐渐少了,忽然一瞬变得寂静无比,几个婢子神色抑郁,想哭却也不敢出声。
解忧面色虚弱,眼神空空一呆,那是什么感觉,整个过程,感觉到一个生命在自己体内一点一点流失,自己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这个过程好快,她还来不及多留它一会儿。
它怎么,就没了。
怎么可以。
“解忧,”
有一双手,忽然轻轻颤颤抚上她脆弱的脸庞,她太累,都没有力气去躲开。
努力抬了抬眼皮,去看旁边这个人,她是存有期待的,即便这个孩子保不住,也希望他能来看最后一眼,可他,却这样子出现在她面前。
霖儿说,皇上一定会来。
他真的今天来了。
与别人翻云覆雨过后,他怎就不整理一下自己,还是熟悉的紫色衣衫,身上,那么多欢悦的痕迹,她等了他一日想告诉他,他不来,他没有来。
她信了。
她的孩子快没了,他在别人床上云雨。
昨晚,那么声嘶力竭的求救,一群婢子几乎跪在殿门口,没有人来,没有太医来,她周围都是冰冷的气息,感觉到孩子快要没了,那时,她深深的恐慌,他真的让她和孩子自生自灭。
他说,这是孽种。
他说,不会让它出生。
他做到了。
气色虚弱,她说,“……孩子,没了。”
她恨自己,为什么让他误会,为什么不早点解释清楚,为什么解释他也不信,为什么昨天他不来,为什么太医来得这么晚,她还没有让他知道,还没有让他和孩子说过话,还没有……
可是她好想哭,感觉到孩子没了她都疼得死死咬着,哭得细声,怎么一见到他,就想放声哭。
哭得这么厉害。
他轻捧着她的脸,不忍太重触碰,擦了擦她泪水,“孩子,以后一定还会有的,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
她哽咽,“你不想要。”
“谁说我不要,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要。”
她哭,“你就是不想要……你都不希望它出生。”
“我说的是胡话,只是我生气你有了别人的孩子,没想就说出口,我若是真的不希望它出生,有千万种办法,可是,因为你在意,我始终不舍得动它。”
她看着他,泪珠却不断,“孩子……是我们的。”
“我知道,我知道,蔺之儒方才都跟我说了,是我们的,我们的。”他捧着她,声音竟也是深深内责。
她细细呜咽,“你不早点来救它,你不救它。”
他轻了音道,“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它,解忧,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一定还会有。”
声音更细了,“我等你好久,你不来……”
握着她冰凉的手,“我这不是来了么,以后再也不让你等了,我天天来看你,好不好?”
浅浅睡了过去,她轻啧呢喃,泪珠不断,却再没了声音。
这几日,宫闱中天气,变得异常沉重,气氛紧张。
明妃痛失爱子,皇后高君凝竟也在碧霄殿外跪了一日,皇帝竟是熟视无睹,明妃胎儿一向安好,突然失子确实怪异,皇帝一路调查失子原因,隐隐约约间,皇帝大怒,有大开杀戒之意,宫中人心惶惶。
仪瀛殿的所有婢子宫人,被关押宫中庭狱,庭狱是尚刑局牢狱之一,只关押宫中有罪服刑的宫人婢子,严重者,会被日日严刑拷打。
琉璃几乎习惯了,曾被先帝送进过这尚刑局,也被当今太后关押过暴室,如今,被皇上送进了最残忍的庭狱。
严刑拷打三日,琉璃身上遍体鳞伤,很痛,但比起公主之痛,这算不得什么,皇上单独召询过她,问起公主小产原因,那天的事情,事无巨细,一概说与皇上听,没有任何遗漏。
那碗夜宵粥,是她做的。
可她真的不知道谁在里面放了容易堕胎的牛膝。
仪瀛殿所有宫婢皆被严刑询问过遍,一间冰冷的牢狱,几个婢子,皆是鞭痕见红,细细呜咽的声音,因为她们也不知道,娘娘怎会小产,自己怎会进了死人的庭狱。
琉璃没有哭,还有一个人也没有哭,只是靠着冰冷的墙壁,终于,琉璃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身边,轻轻坐了下来。
“为什么?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是质问。
那人笑了笑,“我承认,是我伤了你的脚,也没有让守卫给皇上传话,所以那日皇上一直没来,我也承认,那碗夜宵粥是你做的,但却是我端给娘娘用,是我下的药。”
琉璃温怒,“既然你承认,为什么不在皇上面前承认,宁愿受刑晕过去,也不愿开口说一句话,让皇上差点认为是我做的。”
“因为,琉璃姐姐,我在等你来问我啊。”
那人笑的模样,纯真无邪,忽略那些残忍的东西,她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宫婢。
琉璃身体僵硬无比。
这个人,知道她叫琉璃。
这个人,难道真的是……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公主下药,就像你不知道你为什么非得守护在公主身边,也像铃木姐姐一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为了公主死。”那人低低一音,“可是,这是上面给我的命令,我只有接受命令,没有原因和为什么。”
琉璃微忍,“霖儿。”
“公主是个好人,”霖儿微笑,笑中带了丝艰苦,“琉璃姐姐,你命比我好,可以这样守在公主身边,铃木也比我好,至少她是为公主而死,心甘情愿,而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刽子手,亲手杀了公主最喜欢的孩子。”
“从我进入仪瀛殿起,我就是为杀公主的孩子而来,我本来一直在犹豫的,皇上误以为这孩子的来历,一直不曾真正关心过这孩子,公主又那么喜欢这孩子,可是,蔺之儒又来诊治,公主要告诉皇上这孩子是皇上的,如若皇上知道的话,一定会对公主和孩子保护得更好,我怕我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琉璃冷言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在死前,找个能说话的人,好好说说话。”霖儿又是笑,“琉璃,你一定会被放出去的,若是见到公主,代我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么?”琉璃嘲讽,“那是公主的孩子,你知道公主有多爱护有多珍惜,你怎么可以这样,就轻易抹杀了它,这么残忍。”
霖儿靠着墙,“如若有一天,上面人让你给公主下药,你会动手么?”
“不会。”琉璃坚决。
“你若背叛,对上面的人来说,你就是弃子。”霖儿看着琉璃,“你会死。”
“像你如今这样,没有背叛,一样也是死。”琉璃亦是看着她,“即便是我死,我也不会伤害公主。”
霖儿微微闭眼,“有些事,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其他人代替我做,与其让别人这么痛苦,还不如,我来染上这恶毒的鲜血,由我来结束。”
“琉璃,这个任务,本该是你的,因为你负责公主的所有一切,只有你,最容易得手。”
又睁开眼,霖儿笑着看她。
琉璃心尖微微跳了跳。
“琉璃,我真的很羡慕你。”
冬草堂,夜。
蔺之儒拳手微微紧握,沙苑却是跪下,神色悲敛。
‘你对我说过,他们不会伤害她孩子,若早知是如此结果,我真不该听信你这话,让皇上找到她。’
“少爷,沙苑自从向你坦白那日起,就再没有对你说过假话。”沙苑轻轻一低首,又缓然抬头,“他们给我的话,是这孩子有用,不会伤害孩子。”
‘不会?假的。’蔺之儒面色冰凉,冷笑,‘沙苑,你身为枭鹰羽龙氏一族锦府大长使,你可知,谁还敢给你传假话?’
沙苑道,“是族主,他们或许已经开始怀疑我叛族,所以他们借用这次来试探,但沙苑从自愿脱离枭鹰羽跟着少爷那日起,对少爷绝无二心。”
蔺之儒握着拳,又松开,‘罢了,我并未怀疑你,既然你们族主可能开始怀疑你,对于他以后给你的任何命令,你一概都去做吧,不必顾虑我。’
“是。”沙苑应允,又沉沉道,“本来以为公主有了皇上的孩子,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就很容易暗中帮皇上对付枭鹰羽,可是,就像吴庸容不得公主一样,枭鹰羽也容不得皇甫家的人,更别说让公主有皇甫衍的血脉,从未想过,害公主孩子的人,会是一直守护她的枭鹰羽,在枭鹰羽眼里,皇甫衍是一枚弃子生的孩子,若让这样一个人爬上顶峰,把枭鹰羽不放眼里,这对那族主来说,就是对枭鹰羽的羞耻,绝不能容。”
蔺之儒深知此事,只轻轻动唇,‘东明帝一死,这一任族主的胆心倒是挺大,枭鹰羽容不得皇甫家夺东海皇位,只怕,如今看中的是夏朝那位君上南宫祤,有意弄垮晋国,偏袒夏朝,时机一到,助公主复国,可他们偏偏未料到公主会如此喜欢皇上,所以,只要公主人还在皇上身边,枭鹰羽如今不敢妄动晋国,至于夏朝,即与我有十年之约,夏王必会守诺。’
说到这个沙苑便忧愁,“如今皇上如此大动干戈,只怕,公主会对皇上有什么误会。”
蔺之儒亦是摇首,‘公主心思,无人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