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公堂受审
一炷香后。
解忧坐在方桌一边,摸着手里长长的东西,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喂,你这娘们儿到底玩不玩!”对面的人脾气不好:“再不出牌,老子都快等成活化石了。”
“鬼叫什么。”苏子站在她身后,不耐烦:“让她多想想,很快了。”
左边人笑了声:“苏麻子,这又是你从哪家拐来的小娘子,她这手受了伤,不会是钱输得太多,被你给打折的吧?”
苏子道:“小爷不打女人。”
右边人也等得心急:“手都断了,还来玩什么牌,好好回家养着吧。”
“你咋管那么多呢,”苏子怼回去:“你后边那人腿都断了十年了,还不是每天照样过来。”
解忧磨蹭了会儿,终于打出第一张。
对面人要了,碰上。
很快又轮到了她。
解忧略懂叶子牌的规则,方才第一次摸牌,有点不知所措,现在已经混上了道,除了一只手,洗牌多少有点不便。
苏子并不多管她,只在她背后充当嘴炮护盾,她玩得兴起且上瘾,对手换了好几拨,早把要睡觉忘到了脑后,她不困了,苏子倒是难熬,忍着手痒,撑着脑袋在一旁呼呼大睡。
等苏子睡醒,感觉天快要亮了,一看旁边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是他不认识的人,再看她,以及她旁边的小筐,苏子吓了一跳:“这,这都是你赢的?”
“嗯。”解忧点头。
苏子笑了笑,对着旁边三人说:“玩牌果然不能和新手玩,因为没人知道,她稀里糊涂的到底有多大运气。”然后苏子忽然拽起她,拉到旁边:“刚睡醒,给你们展示展示小爷的手气!”
他手气不咋地。
解忧眼睁睁看他把那筐钱输个精光,旁边三个原本凶神恶煞的人,慢慢柔和了面色,和苏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你家娘子手气好,你怎么这么臭啊。”
“要不然,怎么说臭男人呢。”几人哄笑,打完最后一局,苏子把牌一推:“没钱了,小爷不玩了!”
拉着她,出了赌坊门。
走远了,苏子还不忘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人尾随,出来时,旁边有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大胡子在蹲点,她和苏子一离开,那大胡子便跟上,这大胡子昨天晚上跟她一桌,输了不少。
苏子带她拐进了小巷子,给她指了个地方:“你站这别动。”
大胡子也跟进了巷子,见只有她一人,忽然目露凶光,亮出了一把砍刀。
解忧倒是真没动,大胡子被苏子一个闪身撂倒,拽进了旁边乌黑的小角落,刀掉到了地上,隔着拐角,解忧看不到场景,声音却听得真切,大胡子从最开始的骂骂咧咧,变成了痛苦求饶。
苏子甩手出来,拉着她离开。
天微亮,街上人少,有点清清冷冷,不过卖早点的人已经开了张,苏子抠抠搜搜,才从身上各个地方凑了三个铜子,买了一个馒头,又掰开分她一半。
一顿就这么仓促的解决。
两人也不着急,在街上慢慢的边吃边走,苏子忽然问她:“玩了一夜,说说有什么感觉没有?”
“大梦一场。”解忧回答,又对他有点好奇:“玩骰子可以作假,但玩这种牌,应该做不了假,你是怎么做到不赢一局还让人看不出破绽的?”
刚开始的时候,解忧真以为是苏子手气不好,明明就快要胡牌,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看得她都着急。
“想知道?”苏子却偏不说:“等你下次哭着来找我,我再告诉你。”
“我没哭。”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苏子啃了大半馒头:“我又不笑话你。”
解忧没在这事上多说,馒头撕成一片片,嚼的很慢,又道:“我大概猜到,你应该很会记牌。”
“在赌坊里玩牌,玩的就是门道,谁这么傻去记。”苏子想到什么,上下量着她:“你不会真这么傻吧?”
解忧扯了扯嘴角,头一回觉得,记忆力好竟是一种侮辱,她问道:“赌坊里有什么门道?”
“门道就是,以后没有我带着,你不准去那种地方!赌徒,都是亡命之徒,把他们逼急了,会要人命的!”苏子吃完了馒头,勾上她肩头,“你啊,不给人家留点活路,不被人盯上才怪。”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没钱了。”
苏子笑了笑:“你知道玩赌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吗?”
解忧道:“赢钱?”
“以前我也是这样想,就想赢,赢了还想赢,后来挨打太多,慢慢有了经验,赌坊里也有人情世故,赢不一定是好。”苏子道:“但现在,我就单纯享受这种感觉,想让谁赢就让谁赢,自己想输就输,就像睥睨天下,掌握了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唉,说多了你也不懂,这跟赢钱没多大关系,如果你想把玩赌当做致富的通天大道,那我劝你好好醒醒,别做梦,没有哪个赌坊会赔钱的。”
解忧说道:“赌坊里的普通人都是待宰的小羔羊,你是这群羊里识时务的,算到最后,只有赌坊是赢家。”
“我才不是羊。”苏子跟她掰扯得头头是道:“如果我一直赢,就没有哪家赌坊会欢迎我,再说大一点,就会有人跟我玩命,到了那个地步,我的乐趣就没了,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要是我不快乐,比杀了我还难受。”
想到什么,苏子道:“那个蔺大夫就是我的反面例子,神医这个称呼,他这辈子是摘不掉了,有多少人想要超过他,又有多少人每天麻烦他,他要应付这么多,想想就觉得累。”
解忧停了脚步,苏子一看她落后,又折回去:“怎么了?”
解忧道:“没什么,有点累了。”
苏子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手掌交合扣在后脑,一副大爷的走路姿态:“一夜没睡,回去睡吧,不管昨夜发生了什么,你想忘掉那就忘了,送你一句话,只要你不当回事,那就是别人的事。”
苏子这种厚脸皮的态度,是她没有的,值得她好好学习。
天色已经大亮,街头人多了些,后面忽然传来整装列队的声音,两人回头,一队巡卫冲过来,把两人围了个彻底。
领头巡卫看了眼苏子,凶狠道:“刚刚前面有人报案,说有个穿着粗衣麻衫长得青秀的男人当街揍他,是不是你?”
“不是我。”苏子摇头晃脑,放下手:“官爷,你们弄错了吧,我是良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殴打人的事。”
“官,官爷,就是他!”后面大胡子捂着一只眼睛,被一瘸一拐的搀扶着追上来,“就是他无缘无故的打我!官爷要为我做主啊!”
一听这话,领头巡卫瞪着苏子。
苏子连忙躲到解忧后面,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他是能跑就跑,但现在不能,他要是跑了,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显得他不够仗义。
早知道打的时候套个麻袋了,失策失策,苏子不由得苦笑:“奶奶的,不会又要蹲牢房了吧。”
解忧看了眼被殴的大胡子,鼻青脸肿惨不忍睹,确实下手有点重,但一想到大胡子在巷子里对她的那股凶意,她便觉得,还是太轻了,再看了眼巡卫服饰,解忧对巡卫道:“这人当街行凶,我们是迫不得已还手,你们要抓也是抓他才对。”
“他行没行凶,我不知道,但你们承认了殴打,显然说明他是没撒谎。”领头巡卫似乎也是见多了这种事,不想插和:“你们要辩,就上衙门去辩,我们只负责巡防安定。”
两人被押去最近的府衙,路上,苏子急得跟她小声嘀咕:“你有什么令牌没有,赶紧拿出来使一使。”
解忧摇头:“没有。”
苏子恨恨道:“好歹你是个公主。”
公主而已,又没天大的权力。
府衙大堂里,有一大堆人在排队等着,人群里鸡飞狗跳,数个差役忙得焦头烂额,一大清早的,什么鸡毛蒜皮的案子都有,协调完东家,又开解西家,除非调解不得或是人命案,才会上旁边的公堂。
等得煎熬,解忧随处看了看,大部分虽然都是小纠纷,但这家一句那家一句,差役头疼,忍不住怒喝了声:“吵什么吵,再吵都抓进去!”
果然安静的闭了嘴。
等了很久,终于轮到了苏子,差役过来调解,大胡子说赔钱就和解,苏子没钱,且不承认打人,大胡子便上了公堂告诉,报上名姓籍贯,由录事填了纸状,递到了坐在公堂的主事手上。
公堂里,苏子摸了摸耳朵,听着旁边跪地的大胡子悲情诉苦,说什么好端端的走在路上被人打了,哭泣得令人动容,主事听得打盹,看完状子,问苏子:“堂下人是否承认殴打?”
苏子叹了口气,点头承认。
反正都上了公堂,屈打成招和主动承认还是有点区别的,毕竟他就是个连籍贯都没有的街头混混,打人和被打这事没少干,拳头上还留着打人痕迹,一查便知。
奶奶的!大意了!刚才应该用脚。
“你为何打人?”主事再问。
“我就是看他……”
“主事大人,民女要报案。”
主事想要赶紧判完,有个声音打断,抬眼看去,那女子上前,行了官礼,主事冷着脸:“你报什么案?报案去那边排数,这里是公审。”
“民女所报的案情跟此案有关。”解忧将事情报述,缓缓道来:“民女昨夜忽然想念街巷的馒头,故而早起,想买点来吃,谁知道一上街便被人尾随,幸得这位侠士一路相护,这位尾随者不肯罢休,手持凶器,欲对民女图谋不轨,只是这位侠士出手过重,不甚将其殴打成伤。”
“你怎么证明他行凶不轨?”主事人对过程不太感兴趣。
“不能证明,只有民女一面之词。”解忧缓缓道:“不过,民女上街时,路过几家摊铺,也许会有目击证人,可以证明他有尾随之嫌。”
随后解忧一一报出了几个摊铺的地点和名称,又说:“这个人衣衫粗破,补丁数个,连他的凶器砍刀也有破口,想来是家中拮据,欲见机行凶劫财。”
主事人看了眼大胡子,衣上补丁多,因是做屠夫的,还有油腻子,腰上随身的砍刀还在,而这个女子,身着月牙白色的凌缎,雕工绣花绝非下品,腰间还有香囊玉坠,一看非寻常人。
主事人多看了两眼,那女子左手不便,似乎是有什么伤。
主事问苏子:“你认可她说的话吗?事情经过确是如此?”
苏子连连点头。
认同!简直不能再认同了!
她编的他都快信了!
主事没再多问,派了差役去摊铺搜集证词,期间有别的案子要审,便搁下几人又去忙别的,一来一回,耽误了许久。
差役带了三个目击者以及屠夫的邻居回来禀诉,邻居纷纷说屠夫好赌家穷。
三个摊铺主看了眼解忧和苏子,也纷纷说出目之所见。
大清早的,在大街上,一个混混模样粗衣麻衫的男人,带着一个衣绸名贵样貌姣好的女子,外加后面偷偷摸摸的尾随者,这样的组合想不惹人注意都难,摊主描述得绘声绘色,说这一男一女进了巷子,那人腰间别刀,也悄摸跟了进去……
主事听完了这些,心里已经有了底,有了证人,行凶动机明了,凶器也有,浪费一大早上,主事有点不耐烦,呵斥:“大胆刁民,不仅好赌成性,意欲行凶不成,竟还敢诬告!来人,鞭笞他二十大板,押入大牢。”
屠夫百口莫辩,他本也是激情起念,后来被打又想捞点医药钱,心想这对男女混迹赌坊,反正不是好人,谁知事情反转,除了说冤枉他蹦不出来别的半个字。
人被无情的拖了下去。
半久,盖完状子上的章,主事这才想起来问她:“姑娘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抬手还让旁边的录事记一记。
解忧没有隐瞒:“家住琅琊公主府,冥解忧是我的名字,说来惭愧,小女子没有从事任何行业,什么都不会。”
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说出来后,记案子的小录事笔尖掉墨,主事人瞠目结舌。
金陵城做事的官可以对冥解忧三个字不熟,但琅琊公主四个字是不能再熟了,十六诗案闹得沸沸扬扬,那公主因此羞愤意欲自戕,皇帝大怒。
这案子牵扯的不止那十六人,还有外面那些大肆传播的闲散人,全都拖进府衙,挨了数十板子,那诗词成了禁语,提一句多半脑袋不保。
这种节骨眼上,绝对无人胆敢来冒充那位公主!
虽然这位琅琊公主没什么权力,但到底是个公主,面子还是给的,府衙一个小小主事岂敢得罪,吓得主事从上面过来,开始了一顿寒暄谄媚。
解忧客气应承,语声悠然:“主事大人,这位侠士见义勇为,救了本公主,是否有什么奖赏?”
“呃,当然得赏。”主事大手一挥:“来人,去提赏银……十两。”
赏银递到了苏子面前。
苏子看着她:“我能拿吗?”
解忧点头。
苏子不信:“我真的能拿?”
解忧给了个眼神。
磨叽什么,给你的,就拿着吧。
主事和蔼可亲,直到把两人送走,脸色一下冷了下来,一想到失去了十两银子,对着后面的差役一顿批骂:“这是谁抓来的人,你们瞧瞧,有眼不识,干什么吃的!你们都不要自己饭碗了是吗!一大早的,要气死本官!”
差役觉得无辜,苦了脸色,小声嘀咕:“是巡卫发现斗殴,押着送来的,我们也不敢不收啊……”
……
大街上,苏子小心翼翼的摸着大锭银子,啃了好几口才确认是真的,头一回觉得,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打人还能领赏钱?
这声老大果然不是白叫的!
刺激,这才叫刺激!
苏子激动过后又担忧,毕竟她编的话漏洞百出,苏子道:“老大,你就不怕那大胡子把赌坊供出来?”
“那不正恰巧说明,他输光了钱,不是激情犯案未遂,而是恼羞成怒等了一晚上打算蓄意谋杀,这罪名会更严重。”解忧耐心的解释:“他玩牌手法熟练,说明他赌坊混得多,把赌坊供出来,就是得罪赌坊主,越好赌,越不会这么做。”
说着,还看了他一眼。
宁愿承认殴打,也不提赌坊半个字,面前的苏子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苏子深以为然,然后问:“那如果他要是破罐子破摔,谁也不怕呢?刑律严禁聚众赌钱,只要参与,鞭笞三十,何况你还撒谎,要是让那主事知道,你这娇嫩的小身板可就得挨打了。”
解忧道:“我不会,但你会。”
苏子摸不透:“为什么?”
没多说,解忧拿走他的大锭银子去换了小碎银,送了两颗碎银给一个小孩,跟小孩悄声说了什么,小孩点点头,听话的去了衙门。
剩下的碎银,解忧还给了他:“昨天晚上弄坏了你那些机关,这些,便当做赔偿吧,应该够了。”
苏子看着碎银:“……”
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就好像是,明明她穷的要死,什么都没干,却凭空生出来的一坨钱,这挣钱的方式真是闻所未闻,且合情合理,还觉得颇有正义。
虽然不懂,但他很震撼。
不到一会儿,府衙差役忽然出动,朝一个地方奔去,像是发生了什么大案。
苏子觉得跟她有点关系,便问:“你干什么了?”
“提供了下线索。”解忧挽着手袖间的纱布,淡淡的说:“比起断你这种没油水还要倒贴的小案子,查抄赌坊,收缴赌资,才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
“你……”苏子嘴角抑制不住。
“怎么?”
“你知道,那赌坊是谁的么?”
“不知道啊。”解忧耸耸肩,全然无所谓:“反正又不是我的。”
苏子抬头望天,差点吐血。
下次不能再带她去了!
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