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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情书

引子——

我再也不能忍受这美丽的折磨,忧郁而悠远的相思穿透了所有的空间,美丽的女神,卑微的我,是否能得到你的垂怜?

以上这句话够劲道么?其实这句话用重庆话朗读起来还要铿锵上口且饱含深情。

这是我表哥何勇整个大学期间关于汉语言文学的全部精华所在。他无私地把这句至今都得意非凡的绝句送给了同学兼挚友——邓安。他们是重庆民政学院的难兄难弟,一条裤儿两个人穿的情感。

勇哥这个班,男生都特别彪悍,一进学校就打捞了学校女生油面子——质量优良浮在面上的精华。邓安长得矮小,性格怯弱,就像全班人的幺儿一样惹人怜惜。都大二下学期了,连女生的手儿都没有牵过,着实让大家为他着急。

那是八十年代的末期,重庆高校风起云涌地刮卷着关于青春理想的气息,按勇哥的说法,这是我这一代“小虱子”无法想象的。勇哥当年又是写标语又是号召群众,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而且还会吉他弹唱。显然,他不仅仅打动女生的心,邓安这样的男生也将他视作偶像。

当年的豪情不知道有没有完全散尽,反正现在年近中年、逐渐发福的勇哥坐在他的私家小轿车上说起当年,一扫中产阶级的慵懒,滋润红胖的脸焕发出当年的光彩:“狗日的邓安儿那个哈包!嗯!日妈的现在说起来都是兄弟伙的心病!”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这位年代久远的老格兜呢?是因为我,他的表妹桑格格在车子的后座突然看着窗外说:“嗨,今晚的月光真好啊……”

镜头推向一轮月亮,定格,虚化——

时光来到了八十年代末,李家沱重庆民政学院的男生宿舍。

邓安踌躇不安地对寝室的兄弟们吞吞吐吐地讲述:“嗯、嗯、某某级某某班有个女生,嗯、嗯、长得乖惨唠!”当他说完了之后,兄弟们炸了锅地一声欢呼:“邓安终于发情了!”邓安羞得差点把脸都藏在胯底下去了:“哎呀,人家都为难死唠!你们这些人还取笑人家!讨厌讨厌讨厌!”

要说以我勇哥为首的这帮兄弟,那泡妞的效率和招数简直不用打腹稿,个个都可以写一本《泡妞技巧大全及其应用大纲》,可惜就可惜在很快泡成功了之后,剩余的能量没有用武之地。那磨皮瘙痒的难受估计就和乳房肿胀难忍的孕妇差不多吧,都是过剩惹的祸。大家在极短的时间内给出了二十多种方案,上天入地,左右逢源,千手千眼,变化万般。只有何勇何大哥冷静睿智地给出了真正可行的方案:“个些哈崽儿出的哈包主意,要得个锤子!你喊邓安去人家窗子底下唱小夜曲他有那个歌喉乜?!你喊邓安带人家去吃火锅他有那个经济实力乜?!你喊邓安去展现运动天赋他有那个身材乜?!”

所以,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最经典的办法:写情书。何勇主笔,全班男生副主笔,邓安在墙角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群众的集体智慧之精华:“我、我、我再也不能忍受这美丽的折磨!忧郁而……啥子……啥子……”

他记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信纸,整个寝室的男生都甩了个白眼给他,他吓得直翻白眼:“……悠、悠、悠远的相思……穿透唠所有滴空间,嗯嗯嗯美丽滴女神,卑微滴我,是否、是否、是否……”他终于背不下去了,大家忍无可忍地一起大喊——“是否能得到你的垂怜!!个龟儿子!”

终于,那个女生被打动了。

镜头推向一轮月亮,定格,虚化——

邓安穿着一件雪白的新衬衣,明显有点大,领子像是纸糊的一样梆硬。他的脸涨得通红,其实他平时脸就是红扯扯的,现在与其说是红的不如说是紫的。这么说吧,一只色彩饱满的茄子穿着一件雪白的不合身的衬衫,站在女生宿舍的楼下。

终于,女神款款而来。

邓茄子说了恋爱史上的第一句话:“啊——今晚的月光真好啊,我们走走罢!”那个女生抬头看了一眼夜晚的天空:“月亮?月亮在哪里?”埋伏在暗处的何勇以及其他同学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忘记了训练邓安如果没有月亮该怎么说。

反正,他们已经肩并肩地走在一起了,唉,邓同学不要再出状况啊。邓同学对女神说:“啊,月色这么好,不如我们去看电影吧?”女神摇摇头:“不看。”邓安开始出汗:“嗯、不啊?那、那请吃花生!”他拿出准备好的一个塑料袋,牵起:“来嘛。”

女神摇摇头:不吃。

说时迟那时快,邓同学“哄”的一声把塑料袋往沟沟里抖,花生啪嗒啪嗒地落在阴沟里,他大声地说:“你不吃!我也不准别个吃!”越倒越来劲,最后接近面目狰狞:“不准别个吃!只许你——吃!”女神吓得转身跑了。

何勇以及其他同学在夜色中抽打了空气千百次。那个时代花生多香多难得啊,这个虾子居然把一整袋咸干花生抽来倒了。

当何勇先生第二次插手邓安的爱情事件,已经是在他们毕业之后的好几年了。

那个时候,因为血气方刚的何勇参加了那个血气方刚的运动,被分配到了几乎没有汉人学生会被分去的藏区毛尔盖。他从一个天天时时一堆兄弟伙簇拥的小头目地位,突然来到了这个只有牦牛和羊咩咩的地方,十分不习惯。他说,他在那里根本不打算呆下去,却被当地的藏族姑娘青睐着,天天在他住的单身宿舍后面喊:“重庆民院的——出来跳舞!”

他打算用一条床单遮住玻璃窗。但是那条床单不够长,全部展开也只够遮住下面。早上醒来的时候,窗子顶上大概二十公分的地方全都是毛茸茸的女性的眼睛。如果全部遮住上面,早上醒来的时候在窗子脚下大概二十公分的地方又全都是毛茸茸的女性的眼睛。

在如此单调的大自然和如此热烈的感情的两面夹击下,他递上了辞职信。他至今都记得毛尔盖有关领导在他的辞职信上的批注:“该同志不安心山区工作,向往内地生活,自动辞去工职,自谋生活至终生。”

他一回到重庆大都市,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邓安,马上就在老火锅聚头。邓安已经不像当年那么羞涩,他已经在改革春风的吹拂下搞起了丧葬一条龙服务的生意,头发用鞋油梳得八根一股八根一股地立在脑壳上。在听说何勇被藏族姑娘当做金鱼观赏的时候,他眼睛就直了:“哥子!我有个事情麻烦哈你!”何勇已经喝得左脚敲右脚:“说!兄弟!老子一定帮忙!”邓安眼睛都红了:“我看上个妹妹,长得之巴适,你能不能把你房子借我下……我、我、我……”何勇趁着酒劲,一咬牙:“要得!房子是艳梅她单位的,你娃小心好生点,不要给老子惹麻烦!”

镜头推向一轮月亮,定格,虚化——

宁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

在沙坪坝某个小区,万家灯火,一派温馨的人间烟火气象。突然,在某栋三楼传来一阵女性急促的呼喊声:“哎呀——何勇——!何勇——!何勇——!”

此刻,何勇先生正在楼下的寒风中蹲着抽烟。听见一个女的这么失魂落魄地在黑夜中呼喊他的名字,吓得烟都掉在地上了。一会儿,一个女孩衣衫不整地从楼上冲下来,一股强烈的气场裹挟而来。何勇迎上去,火门都没有摸到,“啪!”脸上就遭甩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女孩还吐了口口水:“呸!一群流氓!讨厌!”然后就在夜色中跑掉了,就像上次的“花生女神”一样,跑掉了。

邓安挠着脑袋说:“哥子我、我、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晓得咋个她急了要喊你的名字,但是我总不至于骗她房子是我的嘛……我还专门喊她莫害怕,有你在楼下为我们站岗……这个女娃娃的心理素质还是要锻炼一下嘎!”

第二天,沙坪坝整个小区都在传诵着一条新闻:三楼昨天晚上有个叫何勇的男的,强奸人家女娃娃,没有搞成!何勇又理所当然地挨了正牌女友杨艳梅一记响亮的耳光。

两个月之后,他还在反复和人解释交代那天发生的“强奸事件”,邓安已经和那个女娃娃甜甜蜜蜜地结婚了。女娃娃关于那晚邓安借房幽会未遂的事情是这样重新表态的:“哎呀硬是多谢你……牵红线哈,哎呀硬是不好意思,哎呀哎呀哎呀……嘻嘻嘻哈哈哈。”关于那一巴掌,就没有再提了。

在婚礼上,邓安当着所有来宾的面,对着娇羞的新娘,流利又热情澎湃地发表着爱情宣言:“我再也不能忍受这美丽的折磨,忧郁而悠远的相思穿透了所有的空间,美丽的女神,卑微的我,终于得到了你的垂怜!”

何勇酒都喷了出来:“妈拉个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