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玻璃狗

从前，一位成就非凡的魔法师住在一栋廉租公寓的顶层，他把时间都花在苦思勤学和勤思苦学上了。对于魔法，他不了解的地方就根本不值得了解，因为他拥有在他之前活过的所有魔法师的全部书籍和秘方；除此之外，他还自己发明了几套魔法。

要不是他的研究被无数次打断，这位值得赞叹的人本来会十分快乐，可是总有人前来向他请教自己遇到的麻烦事（他对此一概不感兴趣），卖冰的、送奶的、卖面包的、洗衣服的、卖花生的也来咚咚咚地砸门。他从没理会过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可他们每天都来敲他的门，要么为这事那事向他讨教，要么试图向他推销货品。正当他专心致志地看书或全神贯注地观察大锅里的泡沫时，一阵敲门声就会传来。把骚扰者打发走之后，他常常发现不是思路断了就是药剂毁了。

无休无止的干扰终于激起了他的愤怒，他决定必须养只狗来阻止外人靠近他的门口。他不知道去哪儿找狗，不过隔壁住着一个贫穷的吹制玻璃的工匠，跟他有点头之交；于是他走进玻璃工的房间，问：

“我去哪儿能找到一只狗？”

“什么样的狗？”玻璃工问。

“一只好狗。会冲人汪汪叫，把人赶走。养起来不麻烦，也用不着喂。没有跳蚤，生性爱干净。会听我话。总之，要一只好狗，”魔法师说。

“这样的狗可难找，”玻璃工回答，他正忙着吹制一个蓝色的玻璃花盆，里面栽有一丛粉色的玻璃蔷薇，还有几片绿色的玻璃叶子和几朵黄色的玻璃玫瑰。

魔法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干嘛不用玻璃给我吹一只狗呢？”他立刻问。

“行啊，”玻璃工说，“可它不会冲人汪汪叫，你知道的。”

“哦，我来搞定，容易得很，”对方回答，“如果我不能让玻璃狗汪汪叫，我就成草包魔法师了。”

“太好了，如果你能用玻璃狗，我倒很乐意给你吹一只。只是，你必须付给我工钱。”

“当然，”魔法师同意，“可我没有你们称之为钱的那种讨厌玩意儿。你只能收下我的东西作为交换。”

玻璃工考虑了一下。

“你能给我些东西治我的风湿病吗？”他问。

“噢，行；这个容易。”

“那么成交。我马上开始吹狗。我用什么颜色的玻璃呢？”

“粉红色挺漂亮，”魔法师说，“而且粉红狗挺稀罕的，是不是？”

“非常稀罕，”玻璃工回答，“就吹粉红色的吧。”

于是魔法师回去继续他的研究，玻璃工开始吹狗。

第二天早上，玻璃工胳膊下夹着玻璃狗来到魔法师的房间，把狗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它通身是一种美丽的粉红色，外面有一层细细的玻璃纤维作为狗毛，脖子上还缠着一条蓝色的玻璃丝带。它的眼睛是两粒黑色的玻璃珠，闪着机灵的光芒，人戴的那种玻璃假眼很多就是这样的。

魔法师表示自己对玻璃工的技术很满意，立马递给他一个小瓶。

“这会治好你的风湿病，”他说。

“可这瓶子是空的！”玻璃工抗议。

“噢，不；里面有一滴液体，”魔法师回答。

“一滴就会治好我的风湿病？”玻璃工惊讶地问。

“当然啦。那是一种奇药。小瓶里盛的那一滴将会瞬间治好人类已知的任何一种疾病。所以它对风湿病特别有效。不过你要保管好了，因为它是世界上唯一的一滴，而且我已经把配方给忘了。”

“谢谢你，”玻璃工说完就回屋了。

然后，魔法师对着玻璃狗施了一个魔咒，叽里咕噜地念了几句非常专业的魔法术语。于是，这只小动物开始来回摇尾巴，接着会意地眨眨左眼，最后张口汪汪叫，样子十分可怕——也就是说，考虑到这噪声发自一只粉红色的玻璃狗，你会觉得十分可怕。魔法师的法术里有种惊人的东西；当然，除非你自己知道如何施法，那时你就不会感到惊讶了。

魔法师看到他的魔咒奏效了，就像学校的老师一样高兴，尽管他并不感到惊讶。他立刻把狗放到门口，在那里，它会向任何一个胆敢敲门来打扰主人研究的人狂吠。

玻璃工回到自己的房间，决定暂时不用那一滴有魔力的万灵药。

“我的风湿病这几天见好，”他回想，“我要留着药等我病得很重的时候再用，到时候它会对我有更大的帮助，这样才明智。”

于是他把小瓶放在碗橱里，然后着手吹制更多的玻璃玫瑰。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那药可能存不住，于是他起身去找魔法师咨询。可是当他来到魔法师家门口时，玻璃狗却叫得非常凶，吓得他根本不敢敲门，急急忙忙地返回自己的房间。这可怜人受到狗儿极不友好的接待，心里很不是滋味，那还是他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和技巧制作的狗呢。

第二天早晨看报纸的时候，他注意到一则新闻，说是城里最有钱的未婚女士——美丽的麦达小姐病得很厉害，医生已经对她的康复不抱希望。

这位玻璃工虽然穷得叮当响，整日做苦工，长相也一般，却是个脑瓜灵活的人。他突然想起那珍贵的奇药，就决定用它来争取更大的好处，而不是缓解自己的病症。他穿上最好的衣服，梳齐头发，理好胡子，洗洗手，系上领带，用黑鞋油擦亮鞋子，拿海绵抹净背心，然后把盛有万灵药的小瓶放进口袋里。随后，他锁上房门，走下楼梯，穿过几条街，来到富有的麦达小姐居住的那座豪宅。

男管家把门打开，说：

“不要肥皂，不要彩画，不要蔬菜，不要发油，不要图书，不要发酵粉。我家小姐快不行了，置办葬礼的东西都备齐了。”

玻璃工为自己被当成了小商贩而感到难过。

“我的朋友，”他自豪地开口道；可是男管家打断他说：

“也不要墓石，我们有家族墓地，墓碑已经造好了。”

“如果你能允许我讲话，就用不着墓地了，”玻璃工说。

“不要医生，先生。他们已经对我家小姐绝望了，她对医生也绝望了，”男管家冷静地继续道。

“我不是医生，”玻璃工回答。

“也不要别的人。那你是来干嘛的？”

“我来是要用一种神秘药剂治好你家小姐的病。”

“请进，在大厅里稍坐一下。我去跟女管家说一声，”男管家说，客气了许多。

于是他对女管家说明情况，女管家转告大总管，大总管跟厨师商量，厨师亲吻主人的侍女，并派她去见来客。所以说，富豪们受制于繁琐的礼仪，即使在快死的时候也不例外。

侍女听说玻璃工有奇药能治好她的女主人，就说：

“我很高兴你能来。”

“不过，”他说，“如果我让你的女主人恢复了健康，她必须嫁给我。”

“我去问一问，看她是否愿意，”侍女答复，然后立刻去请示麦达小姐。

那位小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愿意嫁给随便哪个老东西，也不愿意死！”她大喊，“马上把他带过来！”

于是玻璃工来到她面前，他把那滴魔药注入少量的水中，给病人服用，转眼间，麦达小姐就变得和从前一样生龙活虎。

“我的天！”她惊呼，“今晚我还得出席富利特家的招待会呢。玛丽，把我的珍珠色丝袍拿来，我要立即梳妆打扮。别忘了取消葬礼鲜花和你的丧服订单。”

“可是，麦达小姐，”站在一旁的玻璃工提醒她，“你答应过，如果我把你治好，你就嫁给我。”

“我知道，”麦达小姐说，“但是我们必须花时间在地方报纸上发布适当的公告，还要印制婚礼请柬。明天再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玻璃工做丈夫并不称她的心意，她很高兴找到借口暂时甩掉他。而且她也不想错过富利特家的招待会。

然而，男人却满心欢喜地回了家。他以为他的计谋得逞了，他就要娶一个能让他永享荣华富贵的有钱老婆了。

他回到房间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砸烂他的玻璃吹制工具，把它们全扔出窗外。

然后他坐下来幻想各种方式来花老婆的钱。

第二天，他去拜访麦达小姐，她正一边读小说，一边吃巧克力冰淇淋，就像从没生过病似的那么快活。

“那治好我的神秘药剂，你是从哪儿弄到的？”她问。

“从一个博学的魔法师那儿，”他说；接着，他认为她会感兴趣，就讲了一下他怎样为魔法师吹制玻璃狗，狗怎样狂吠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主人。

“太棒了！”她说，“我一直想要一只会叫的玻璃狗。”

“但是这世界上只有一只，”他回答，“而且它属于那位魔法师”。

“你必须给我买过来，”小姐说。

“魔法师不在乎钱，”玻璃工回答。

“那你必须给我偷过来，”她回敬，“我再也高兴不起来了，除非我有一只会叫的玻璃狗。”

玻璃工听了这话非常苦恼，可还是说他会想办法。因为一个男人总该努力讨好他的老婆，而麦达小姐已经答应在一周之内嫁给他。

在回家的路上，他买了一只大麻袋，当他经过魔法师的门口时，粉红玻璃狗跑出来冲他汪汪叫，他就用麻袋把狗罩住，拿一根麻绳扎紧袋口，扛着狗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他让一个送信的小子把麻袋交给麦达小姐并转达他的问候。那天下午晚些时候，他亲自登门拜访，满以为他会受到感激的接待，因为他偷来了她十分渴望得到的那只狗。

可是当他来到门口，男管家打开门的时候，他大吃一惊，只见那玻璃狗冲出来开始朝他汪汪叫，狂暴极了。

“管住你的狗，”他惊恐得大叫。

“我不能，先生，”男管家回答。“我家小姐吩咐过，只要你上门，就让玻璃狗叫唤。你可得当心，先生，”他补充说，“如果它咬了你，你可能会患上‘恐玻症’[1]！”

这让可怜的玻璃工吓得落荒而逃。但他在一家药店门口停了下来，把最后一毛钱投进电话机，这样他就能跟麦达小姐通话而不会被狗咬了。

“给我接富豪6742！”他呼叫。

“喂！什么事？”一个声音说。

“我想跟麦达小姐通话，”玻璃工说。

不一会儿，一个甜美的声音说：“我是麦达小姐。什么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让玻璃狗攻击我？”可怜的家伙问。

“嗯，实话实说吧，”麦达小姐说，“我不喜欢你的长相。你面色苍白，脸皮松垂，你的头发又粗又长，你的眼睛又红又小，你的手又大又糙，而且你是罗圈腿。”

“可我长成这样，我也没办法呀！”玻璃工争辩，“而且你确实答应嫁给我了。”

“如果你变得更顺眼，我就遵守我的诺言，”她回答，“但是在目前的状况下，你配不上我，如果你不远离我的宅子，我就让我的玻璃狗攻击你！”然后她挂断电话，不愿多说一句。

苦命的玻璃工带着一颗满怀失望的心回到家，开始在床柱上绑绳子，他要上吊。

这时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瞧是魔法师。

“我的狗丢了，”魔法师说。

“丢了？真的？”玻璃工一边给绳子打结一边搭话。

“真的。让人给偷了。”

“那太糟了，”玻璃工冷冰冰地说。

“你必须再给我做一个，”魔法师说。

“我做不了；我已经把工具都扔了。”

“那我该怎么办？”魔法师问。

“我不知道，除非你悬赏找狗。”

“可我没有钱，”魔法师说。

“那就赏点你的药剂，”玻璃工建议，他正在结绳套，好让脑袋从中间钻过去。

“我能给出的只有一样东西，”魔法师想了想说，“就是美容粉。”

“什么！”玻璃工扔下绳套大叫，“你真有这种东西？”

“对，真有。谁服用美容粉，谁就会变成世界上最美的人。”

“如果你愿意献出那个作为奖赏，”玻璃工急切地说，“我会尽力帮你找那只狗，因为我渴望变美胜过其他一切。”

“但我警告你，那种美只是一层皮，”魔法师说。

“没关系，”快乐的玻璃工回答，“要是我连皮都失去了，我才不在乎还美不美呢。”

“你只要告诉我去哪儿找我的狗，美容粉就是你的了，”魔法师许诺。

于是玻璃工出门假装去寻觅，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说：

“我发现那只狗了。你可以在麦达小姐的宅子里找到它。”

魔法师马上过去看狗是不是真在，果不其然，玻璃狗跑了出来，开始朝他汪汪叫。这时，魔法师摊开双手，念起魔咒，使狗沉沉睡去，然后他把狗捡起来，带回廉租公寓顶层他自己的房间。

随后，他把美容粉带给玻璃工作为奖赏，玻璃工立即吞了下去，变成了世界上最美的人。

他再次拜访麦达小姐的时候就没有狗朝他汪汪叫了，而那位小姐一看见他就立刻爱上了他的美貌。

“你要是一位伯爵或王子就好了，”她叹口气，“我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你。”

“可我就是王子，”他回答，“吹狗王子。”

“啊！”她说，“如果你愿意接受每星期四块钱的补贴，我就叫人去印婚礼请柬。”

男人犹豫了，可是一想到挂在床柱上的绳套，他就同意了这个条件。

于是他们结婚了。新娘十分嫉妒丈夫的美貌，让他过着狗一般的生活。而他就变着法地欠债，反过来让她遭罪。

至于那只玻璃狗，魔法师凭借法术又让它汪汪叫起来，并把它放在门口。我估计狗还在那儿，所以抱歉得很，我不敢去向魔法师请教这个故事的寓意。

注释

[1]恐玻症（对玻璃的异常恐惧）glassophobia，与恐水症（即狂犬病）hydrophobia是同根词。（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