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峡走笔
作为曾经的边陲之地,回望历史,宁夏的每一座城市都充满了无穷的魅力。这魅力,是几千年,甚至更早的那些萦绕着宏大而璀璨的历史所带来的神秘却充溢着的文化气息,是现实与远古、与那些战马嘶嘶、旌旗猎猎的惨烈兵戈岁月所交织的沧桑和怀想。今天的城市,人流喧嚷,高楼林立,当喧嚣过后,有些珍贵的东西开始悄然浮现于我们的心底。
一个人的记忆是深邃的。当青铜峡——这个城市在我的脑海里出现,黄河,一百零八塔,喷射着巨大烟雾的水泥厂,怎么也分不清的大坝和小坝,对一个城市的记忆就这样复苏了……
甘城子随想
在我们见到的宁夏古城堡中,青铜峡甘城子古堡是最名不见经传的一个。
甘城子古堡坐落在贺兰山脚下,位于青铜峡市邵刚乡以东约16公里。秋冬之际,去往甘城子的路上,天是蔚蓝蔚蓝的,两旁的白杨树直刺天空。
“贺兰山下果园城,塞上江南旧有名”,如今的甘城子,已经是青铜峡市红富士苹果的主产地区。在这里种苹果的农民,都是十几年前从外地移民来的。现在,在他们的辛勤劳作下,当年风沙肆虐的不毛之地已经被他们改造成美丽的果园,日子也好过起来了。我们看到,一户农民甚至将他家的小院,收拾得和城市里的小花园一样。
离这户农民家不远,就是甘城子古堡了。阳光下,一个大约100米见方古城的残垣断壁,出现在我们眼前。
说起甘城子古堡,就不得不提到当年青铜峡的战略地位。青铜峡位于宁夏中部,是黄河上游段的最后一个峡口。峡长6公里,把银川平原分为南北两部分。青铜峡两山对峙,水深流急,地势险要,自古就是中国西北边防战略要地,更是兵家必争之地。2000多年前,西汉就在今青铜峡市邵刚堡西设置灵武县,因县境内有贺兰山灵武口(谷)而得名。县治也同时是西汉典农城所在地。汉代名将马贤和唐代名将李靖都曾在这里作战。因此,古人有诗吟咏:“青铜峡里韦州路,十去从军九不回。”
青铜峡是军事要地,所以历代都在这一带修筑有军事设施,但到今天,也只有明代留下的营城和堡寨遗址了。如明代西边墙中的“城西南墙”和“边防西关门墙”、北岔沟堑、烽火墩台,以及广武、大坝、甘城子等营城遗址,还有以守堡军官名字命名的叶升(叶盛)、瞿靖、蒋鼎、邵刚、林皋等。
和宁夏的明长城以及防守要塞一样,甘城子古堡也是夯土筑成的。几百年前的筑城者不用一砖一瓦,硬是在这戈壁荒滩上建成一座雄伟的城堡。据说,当年修筑城堡时,这里多沙砾少土壤,于是军士们遍剖诸崖谷,得壤土数处。又因缺水,做水车数十辆,到距离城堡几十里之外的唐徕渠取水,与壤土、砾石相拌,夯筑而成,坚固异常。城堡和绵延纵横的长城与墩台、烽火台左右连属,实有西控大漠咽喉要道之险。
甘城子古堡已经很破败了,远远望去,也许有人会以为它是沙丘,或是农民修筑的土墙。沿着残垣断壁行走,可以看到一座完全坍塌的烽燧,非常醒目,与西面的贺兰山上的明长城,遥相呼应。
作为明代的防卫要塞,历经数百年的沧桑,甘城子古堡的面容已经隐藏在历史的尘埃里,逐渐模糊不清了。站在残破的土墙上,遥望远处的烽火台和隐约可见的古长城,可以想见当年的金戈铁马。
如今,那些生动的历史已经沉默了,就是在史书里也无法找到多少关于甘城子古堡的片言只语了。这里,只有风和沙子在空中回旋,只有寂静的阳光打在这些用黄土夯成的蜿蜒城墙上,还有那些在城墙边哗哗摇动的白杨,剩下的,是荒芜和空旷。这些,却也为甘城子古堡带来一些独有的魅力,让我们在历史时空里回想那些遥远的往事。
一百零八塔之谜
黄河自中卫开始东去折向北,遇到一大片土红色的戈壁山。众山之中,黄河在这里打开一个宽约6公里的豁口,然后,继续浩浩荡荡地向北流去,峡谷群山则把银川平原分成南北两块。
这个峡谷就是自古以来人们所说的青铜峡。同行的青铜峡市旅游局的同工作人员告诉我们,青铜峡相传是大禹治水时用青铜斧劈开山岭,才让黄河水畅流起来的。据说,那时恰好满天夕阳,把牛首山的青色岩石染成了迷人的古铜色,大禹见此情景,就高兴地提笔在山岩上写下了“青铜峡”三个大字。“黄河九曲汇青铜,看水先须访古峡”。穿越10公里长的悬崖陡壁,绕过戈壁红山,眼前豁然开朗,青铜峡水库口的水面像明镜一样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就在这夺目的光线里,一个不解之谜开始萦绕着我们。
在青铜峡峡口山西山坡前,有一组排列有序,极为规则的塔群,自上而下以一、三三、五五、七、九、十一、十三等奇数排列,共有12行108座。这些塔群坐西朝东,背山面水,随着山势凿山分阶而建,塔群依靠着山势,像大金字塔一样,在天空下,透出一种神秘的味道。
在这一百零八塔中,除最上面的第一座塔较大之外,其余均为小塔。塔全部用砖砌成,抹以白灰,属于喇嘛式的实心塔。夕阳西下,一百零八塔背依着山,安静地凝望对面波光粼粼的黄河水面,显得那样的庄严和凝重。
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百零八塔一直没有被人发现,没有人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建造了这些塔,也就更无从谈起建塔的缘由了。直到20世纪50年代末,青铜峡要修建水利枢纽,在建造水库大坝不得不迁移这些塔时,从打开的塔座里发现了不少带有西夏文字的千佛图帛画和佛经残页以及其他一些文物,一百零八塔才从尘封的漫长岁月里,出现在世人面前,引起了关注。
多年来,关于一百零八塔的修建年代一直是个谜。史书里的记载也语焉不详。明英宗时修撰的《大明一统志》记载:“峡山口……两山相夹,黄河流经其中,一名青铜峡,上有古塔一百八座。”可见15世纪中期塔群就已经存在了,并且当时称其为“古塔”,可以推测塔的修建年代则更为久远。有专家认为,一百零八塔应修建在元代,理由是当年元灭绝西夏,不可能留下任何建筑,而且一百零八塔的形制属于元代新出现于内地的喇嘛教式塔,因此可以推测塔群应当是始建于元代的。
但也有学者根据对一百零八塔出土的西夏文物研究后断定,一百零八塔应建于西夏时期。建立西夏王朝的党项族人为什么要在这荒芜的山河之间修造如此众多的佛塔,这与他们笃信佛教是分不开的。西夏时期,无论是统治阶级还是平民百姓,都对佛教崇拜之极,而且不论是大乘教、小乘教,还是喇嘛教,都深信不疑。因此,西夏时期的宁夏不仅佛塔林立,而且是中原佛教文化与西部佛教文化,以及佛教各种教派文化的交会点,在统治的河西走廊一带修建有大量的佛寺、佛塔等。宁夏境内现存的400多座佛塔中,则只有一座修建年代是可以确定的。它就是始建于西夏、距今已有900多年历史的承天寺塔,又名“西塔”。
在一百零八塔下仰首向上看,在蓝得一望无际的天空下,一座座塔阵气势宏伟,震撼人心,仿佛灵魂也随这层层灵塔向上提升,并在蓝色的天空里得到超度和飞升。108,在中国佛教中有非常特殊的意义。佛学认为,人生有烦恼和苦难108种,为消除这些烦恼与苦难,规定贯珠要108颗,念佛要108遍,敲钟要1 0 8声。所以一百零八塔应该是为消除人生烦恼和灾难而特意建造的。也有人认为是因为尊仰《金刚顶经毗卢遮那一百零八尊法身契印》而造。无论哪种说法,都与佛家惯用的“108”这个数有关。但在佛塔建造过程中,采用108的极限数字,在国内是非常罕见的。而且,一百零八塔还是我国佛塔建筑中唯一总体布局为三角形的大型塔群。
而在宁夏民间,则流传着这样一段故事。北宋年间,杨门女将穆桂英挂帅出征,率兵来到宁夏青铜峡的黄河岸边,与对岸的敌军相峙。面对汹涌澎湃的滔滔黄河,穆桂英威风凛凛地站在山顶,手持令旗,开始点将。穆桂英点了一百单八将,组成了一个变化无穷的“天门阵”。敌军隔岸观望,见穆桂英飒爽英姿,布阵有方,吓得失魂丧胆,不战而逃。后人为了纪念穆桂英,就在当年点将的地方修建了一座代表一百单八将的“穆桂英点将台”。不过,这个传说并不能代表历史,在西夏时期,穆桂英和她的军队是不可能深入西夏腹地进行作战的。
让激情岁月深深定格
格拉汉姆在《往事不会重现:旅游——未来的怀旧产业》中把工业遗产旅游归咎于人们的“怀旧情结”——尽管工业时代还未真正成为过去,而信息时代对传统生活的颠覆、大都市的“逆工业化”趋势以及“后现代”的来临,使人们产生了对工业技术以及这种技术所衍生的社会生活的怀念和失落感,进而催生了“后现代博物馆文化”——传统的工矿企业成为人们体验和追忆过去的场所。我们眼中的青铜峡,正具有“工业遗产旅游”的特性。
回首中国水利史,20世纪50年代中期,中国政府就完成了黄河治理规划,基本想法是在上、中游兴建梯级水电站,让它具有排洪、防旱、灌溉、发电等功能。国务院为此设立了黄河水利委员会。1958年,黄河流域第二座水利枢纽工程青铜峡拦河大坝开工建设,1960年,拦河大坝基本建成,1968年,第一台发电机组投入运行,20世纪70年代中期八台机组全部安装投产。
当我们驻足于青铜峡黄河出口处雄伟的青铜峡水利枢纽工程前,600多米的拦河大坝横跨黄河之上,拦腰斩断奔腾而下的黄河,蔚为壮观。正是这座黄河上最早建起的闸墩式水利工程,宁夏修建的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结束了宁夏灌区2000多年无坝引水的历史,正如董必武先生的那首诗《游青铜峡》所形容:“青铜峡扼黄河喉,约束水从峡里流。导引分渠资灌溉,下游千里保丰收。兴修大坝自需工,发电无妨灌溉功。跃进开头难不倒,任他泥铁笑东风。”
同样,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庞大的工程竟然修建于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我们可以想象,在那个年代,在人力、物力和财力相对匮乏的状况下,修建一座这样的巨型枢纽工程不知要历经多少磨难。几十年间,它们见证了新中国工业化进程艰辛而富有意义的历史。我们不应该忘记这段历史,几代人的创业历程在这里沉淀为弥足珍贵的记忆,我们应该怀着崇敬和珍惜将它们重新幻化成富于生命的音符。应该让那些曾经闪耀着生动面容与沾满汗水的激情岁月轻轻地浮现出来,在我们的记忆里深深定格,就像我们沿着黄河边行走,注目于那些已经废弃,但仍不失当年气势的长长的铁轨,给我们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