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少说多做

1748年10月19日于巴思

亲爱的儿子：

在我的上一封信里我已经告诉过你应该选择怎样的公司，现在我将告诉你在公司里工作的一些行为规则。这些规则是我从自身的经历和观察中得来的，这使我可以带着一定的自信来向你提出并和你讨论这些规则。记得以前我也常给你一些关于这方面的提示，但那时总是一笔带过，现在我会更多地和你讨论这些内容，同时也更讲究方法。不过我不会和你讨论有关身体举止和表达方式方面的问题，这些方面你可以向你的舞蹈老师请教，也可以向最好的模特学习，无论怎样请记住，它们非常重要。

经常表明自己的观点，但不要说得太长。这样的话，即使你不高兴，至少也能保证不让你的听众厌烦。自己买单，但不要替整个公司的人买单，这是非常罕有的人们不愿被款待的情形，因为每个人都完全相信自己有买单的能力。

少说故事，甚至不说，除非它们很恰当或很简短。省略无关紧要的细节，注意别离题。平铺直叙，不要添油加醋。

决不要为了说完自己的话而不顾及他人，因为如果别人不愿意听你说，你最好自己闭嘴而不是让他们停下来。

公司里多数爱说话的人会挑选一些不幸的家伙（不是最沉默寡言的那一个，就是他们自己的邻座）作为谈话对象，跟他们咬耳朵或压低嗓门，说个没完。这是一种病态的举止，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欺诈行为。另一方面，如果这样一个残酷的谈话者瞄上了你，耐心地听他说（至少表面上很耐心）。如果他值得你体贴，耐心倾听就是最好的体贴。没有什么比在谈话途中离开他或流露你的不耐烦更会伤害他的了。

在公司里“取”比“予”好。如果你有才，你可以在每个话题上或多或少地展示；如果你没有，你最好在别人的话题里傻乎乎地插几句，而不要自己选话题。

在复杂的公司里，尽可能避免针锋相对的争论。因为这样的争论虽然不应该，但肯定会使争辩双方彼此厌恶一段时间。如果争论变得激烈和喧哗，应尽力用一些不失优雅的滑稽动作或是笑话去化解他们。我曾经用这样的办法平息了一次争吵--我告诉争辩双方虽然我确信他们的争论不会外传，但是我可不敢保证街上过路行人不会自说自话捅娄子，他们可什么都听见了。

在所有事情上，在所有场合，尽可能避免谈到你自己。这是人类固有的骄傲和虚荣，在那些即使最富才干的人身上，在各种类型的自我中心者身上，都会时不时地冒出来。

一些人不加掩饰地夸耀自己，他们可谓厚颜无耻。另一些人手段更高明，因为他们凭空捏造。他们伪造对自己的谴责，抱怨连自己都没有听说过的诽谤，仅仅为了展示他们众多的优点，给自己“平反”。

另外一些人做得更加隐秘（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在我看来，仍然过于荒谬。他们承认自己有伟大的美德（说这些话时一点也不羞愧和慌张），但他们先把自己的缺点贬低一番，然后再把他们（道德上）的无能为力归因于自己的缺点。他们不能眼看别人受苦而不去同情或尽力帮助，他们不能眼看别人有需要而不去救助，但事实是由于他们自己的环境（太差）使他们做不到这一点。他们禁不住说出事实的真相，虽然他们知道这样做很轻率。总之，他们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缺点，简直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更不用说飞黄腾达了。但是，他们实在太老了，无法改变现状，因此必须竭尽所能地索取。这些话听起来荒谬到了极点，但是相信我，在社会的一般阶层中，你会常常碰到这样的人。这里我顺便说一句，你还会经常碰到一些生性极其放肆的人，即便是最细腻的诗人也无法刻画出他们那真实强烈的色彩。

人类本性中的虚荣和骄傲是如此之强烈，甚至不惜自贬身份。我们经常看到一些人沽名钓誉，就算他们说的都是真实的（情况很少如此），也不会得到应有的赞誉。一个人声称他骑马送信，6小时内跑了100英里。这很可能是一个谎话。就算它是真的，又怎么样呢？证明了他是一个优秀的邮差，如此而已。另外一个人声称，而且发誓，在一次就餐时，他喝了6～8瓶酒。出于善意，我相信他说了谎，因为如果我不这样想的话，我必定认为他是一个酒鬼。

凡此种种，真是荒唐无聊之极。是人们的虚荣心诱使他们这么做，结果却总是使他们更加远离目标。

避免这些陋习的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根本不要谈到自己。但有时你不得不提到自己时，小心不要说错一个字，这可能直接或间接地被误解为你想求取旁人的赞誉。表现真实的自我，你就会为众人所了解，没有人会光凭你说的话就相信你。永远不要以为自己可以说些什么掩饰自己的缺点，或夸大自己的美德。相反，十有八九它将使前者更醒目，后者更模糊。如果你对自己不作宣传，既不嫉妒、愤慨，也不嘲笑他人，这可能阻碍或减少你获取应得的赞扬。但是，如果你在任何场合都公开宣扬自己，或者以各种形式夸耀自己，无论你掩饰伪装得多么巧妙，人们都会异口同声地谴责你，结果反而背离了自己的目标。

当心不要让自己看起来神秘莫测，这不但是一个不友好的性格，而且也是一个让人猜忌的性格。如果你显得很神秘，别人也会对你保守秘密的，这样你就什么也了解不到了。最佳的性格是：在坦率天真的外表下，拥有一颗小心谨慎的内心。内紧外松，使别人也卸下他们的盔甲。在每一个公司里，十之八九你要依靠这种内紧外松的性格，用看似轻率和不设防的外表去迷惑他人，前提是你能把它们转化成你的优势。为此，外表的坦率和内心的谨慎保守同样必不可少。当你和人谈话时，要一直看着他们的脸，不这样就会被认为是心怀歹意，此外你也失去机会观察他们脸上所流露出来的反应了。为了了解人们的真实情感，我更愿相信亲眼所见而不是亲耳所闻。因为人们很可能口是心非，却很少能身是心非。

既不要轻易转述、也不要轻易相信对他人的诽谤。尽管对别人的诽谤有可能一时满足我们内心骄傲的恶意，可是这样的冷酷态度很容易导致不利的结果。就诽谤来说，其情形和抢劫一样，接受赃物的人被认为和偷盗者一样可鄙。

模仿，是小人物们最寻常和最喜爱的一种娱乐方式，心胸广大的人却最鄙视它。它是最低级和最卑鄙的小丑行为。祈祷吧！既不要自己练习它，也不要赞同别人运用它。另外，对于被模仿的人这也是一种羞辱。正如我以前告诉过你的，羞辱是永远也不被原谅的。

我无需（我相信）建议你根据谈话对象的不同而改变你的谈话方式。因为我想就是不提醒你，你也不会同州长先生、主教大人、哲学家、船长和妇女用同一种方式讨论同一主题吧！我们必须象变色龙一样能够变换不同的色彩。这绝不是什么罪恶或可怜的行为，而是我们应有的礼貌。因为它只关乎态度，而不关乎道德。

对于誓言，我只有一句话。我希望并相信，它并不是必不可少的。有时你可能听到某些来自大公司的人发表信誓旦旦的演说，但是你想必也看到了，任何那样的举动并没有产生，哪怕是一丁点的，维护公司良好声誉的作用。他们往往是下层士官或者文化不高的人。那样的行为，不仅不值得为之辩护，而且既愚蠢又粗鄙，因为它是邪恶的。

高声大笑是一种乌合之众的欢笑。乌合之众是那些对无聊的事情感兴趣的人。自从创世纪以来，一个真正有智慧或修养良好的人从不激动地大笑。因此，人们只看到那些富于才干的人微笑，从来听不到他们大笑。

该结束这封长信了。上面提到的所有规则，无论你多么仔细地观察体会，如果没有美丽、魅力与快乐三位女神相伴，起码要失去一半的效果。不管你说什么，如果你脸上挂着盛气凌人、冷嘲热讽的表情，或者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或者愚蠢、令人困惑地尖笑，你的主张都不会被人接受。如果在争论时，你嘟嘟囔囔的，既不清楚又不得体，你的主张就更没人理睬了。如果你神态自然、衣着朴素，但有着自己内在的优点和气质，你还是可能被尊重的。但是，你永远也不要满足。没有自满，你才会不断进步而不是退步。在古人中，维纳斯和赐人美丽、魅力与快乐的三位美丽的姐妹女神一样，都会伴随你。贺拉斯告诉我们：年轻人没有莫丘利（艺术与演说之神）什么也干不成。

他们不是无情的女神，如果你恰当地努力追求，就会得到的。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