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认识世界——让知识规划你的人生地图
现实世界是占据我们对象的集合
什么样的东西存在?
我们姑且不管哲学家们是怎样讨论“存在”的,只谈论“存在”对于我们的普通常识来说,是什么意思。毫无疑问,在我们身边存在着许多东西,许多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像面前这本书、桌子、椅子,像汽车、街道、楼层建筑、百货商店、菜市场、图书馆,还有树木虫鱼花鸟,等等,当然还有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这些东西毫无疑问是存在着的,因为我们能看见,还有音乐、说话、汽车轰鸣等我们能够听见的东西。除了看、听之外,我们有嗅觉、味觉、触觉,这些生理感觉提供了我们关于所感觉对象的存在的信息。关于这类存在是理所当然、毫无争议的。
我们还知道另一种类型的“存在”,即像情绪之类的属于心理感觉所感知范围之内的东西。我们会听到有人说“我心里很难过、我有点恼火、我很不安、我好高兴、我有点忧郁、我感到失落或沮丧”等。当他人这么说时,我们能够体会到,他说的是某种体验、某种感受,某种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东西,被统称为情绪的东西。这类东西与前一类为生理感官所感觉到的对象不同,不能被我们所看见、所听见、所触摸,更不用说嗅出什么味了。我说我有点不安,但我实在不能把“不安”拿出来给你看看、摸摸,但我的确“不安”。当然也可能有假的不安,像是人们有时说自己很感动而实际上不感动;又好像那些动了感情的人有意掩饰自己,使别人看上去好像他毫不在乎一样。所以,这一类存在确确实实是有的,只是它属于自我体验、感受的范围,难以被他人所见证。
还有一种类型的“存在”,就更难被见证了。比如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显然,既然“同床异梦”,那么梦是无法见证的,我不可能把昨夜里的梦像把昨天买回的衣服一样给你看。这种类型的“存在”属于思维感官所感觉的对象,如幻想的东西、思考的内容、脑中的某种计划、回忆的情节,等等。
显然,即使是幻想的东西,也是需要大脑运用它的感觉的,它在感觉着某种东西。我们就会不那么理直气壮地说,这些东西是不存在的,不过是幻想。如同一位少女想着心中的白马王子一样,她不会把这种幻想当做现实;倘若她这么做,人们倒要说她有什么神经症了。但是,虽然我们怀有这种现实的想法,我们还是不会否认,幻想的内容是一种我们所想出的东西,即为我们的思维所感受到、所构思出来的对象。它固然属于幻想,却又占据过我们的生命,对我们可能还起到过某种作用,某种现实的作用,至少在我们幻想的时候,心情是愉快的,如同看一部小说一样。至于盘旋在我们脑际的思考、计划和我们所拥有的知识等,虽然它们是不能为别人的生理感觉所见证的,却直接地影响着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的可见行为,比那些能进入我们生理感觉的东西更明显地支配着我们的行为方式。
这样,无论是实实在在的物体,还是心理的、思维的感觉对象,都是实实在在的占据,即占据过我们生命的东西,因而是某种实实在在的存在。如果换成实证的角度,这些占据都充实着此刻的生命,并成为一些行为的原因。
上述三种类型的存在相互之间又的确有着区别,正如吴承恩和孙悟空之间的区别一样。吴承恩是《西游记》的作者,一个曾经活生生的、现在死去了的、历史上的真实人物,而孙悟空则是个神话人物,一个在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神猴。这样,我们就把它们归了类:一个是历史人物,一个是神话故事中的大圣。当人们在写历史时,就不会把孙悟空写进去。因为孙悟空不是人,不是一个曾经生活在人间、被人们所见证过的人。至于写不写吴承恩,这也要看历史学家的兴趣,如果要写中国古代文学史,大抵是少不了他的名字的。但要是写当代中国文学史、写西方文学史,则吴承恩又不“存在”了。看来,一个历史上存在过的人物也会消失,他的存在是受限制的:他只存在于特定的范围内,超出这个范围,他就不“存在了”。
这看起来像个悖论,像个把戏,如同魔术师把人放进用布蒙着的栅栏里,掀开布时,却跳出一头狮子一样。人不会在瞬间变成狮子,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当人似乎变成狮子时,肯定是魔术师做了什么手脚。这里,一个历史人物一会儿存在,一会儿不存在,也必然是有谁做了手脚,谁做了手脚呢?是那写历史书的人。写西方文学史的人说吴承恩根本就不是西方人,当然不能写他,这点我们当然能够理解。的确,吴承恩是中国人,如果说他是西方人,倒有些伤害我们中国人的自尊心。就像晋朝时佛教徒说,老子是佛陀释迦牟尼变的;道教徒说释迦牟尼是老子骑着毛驴、出了函谷关到西方化胡时变的一样。如果说写文学史时,我们没看到吴承恩在里面出现,还有点怏怏然,那么,若有人指望在当代物理学、数学、化学等书籍里看到他的英名,就是笑话了。虽然有时候人们喜欢把领袖的教导印成大大的黑体字放在自然科学书籍的前几页,但人们还是分得清楚,没有把这些教导当做物理定律、数学定理或者是一种新几何学的公理。至于现在,人们就会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不同类型的真理。即使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也需要放在合适的地方,才成为真理。
“存在”的东西又总是存在着,你想抹去它的存在也不可能。你说“鬼”不存在,这没意思,至少“鬼”这个词存在,而且你也讨论它,它占据过你的感觉,你总想用它表明某个意思,某种态度。你说“把鬼拿给我看看”,看不成,正如不能把“梦”拿给你看一样。所以,孔夫子说:“神、鬼存而不论”,算命的说“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投机者说“与其信其无,不如信其有”,认真而严谨的无神论则要完全否定鬼神之类的东西。
其实呢,说“某物存在”、“某物不存在”在句法本身就不通。当我们说出、写出、想到、意识到这个“某物”时,无论这个“某物”是人、是神、是椅子、是飞马,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它在字面上就存在了。它就曾进入你的感觉,占据过你、从你那儿窃取生命了,你就是杀死它,也不能否认它曾经有过“生命”,有着某种含义这一事实。所以,当我们说“某物存在”或“某物不存在”时,事实上是说“某物存在于那里”、“某物不存在于那里”。我说“鬼”不存在,意思是说“鬼”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中,或者说不存在于生理感官所能察觉的世界中。
这一点,即使是信鬼者也会信服。传统的中国人喜欢祭祀祖先,以表达自己对祖先的敬重与感激或缅怀之情。每到隆重节日,尤其是春节吃年饭之前,都要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席,焚香放鞭,恭请祖先们回来享受后辈们的孝顺,顺便听取他们的意愿和要求。不过,没有人会看到酒席被这些祖先大吃一空的景象。叩拜者不会说他看到祖先如何入座、如何举杯,他只是相信祖先会来而已,或者说相信自己尽了自己的心意。当然,他可能在梦中见到过哪位祖先,但绝不会相信他一祈祷,他就能看见祖先,和祖先交谈几句,像那位孙悟空一念咒就把本坊土地神招来一样。祖先也不会回来告诉他,事情已办妥了,或者是还需再送点钱作为贿赂,等等。
所以,说某物存在,就意味着,应当说某物存在于何所。人们的许多争论,都是固执于一种场所,也即固执于直接的、生理感觉的范围内。隐含了这种场所,争论就不会有结果。“事实胜于雄辩”,但“存在”本身就是事实,只不过,这种事实要在什么范围内成为事实。“纽约市存在”这个事实对于证明哥德巴赫猜想毫无用处,也就是说:“纽约市不存在于我们当前所考察的事实范围之内”,正如灶王爷不存在于户口本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