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苍隐桓帝(2)
“两天前。圣上还和军师一起登上舞凤楼,俯瞰全城呢!怎么了?团主?”满脸孩子气的凌峰崇拜地看着临昭。
“没怎么,好好保护圣上。”临昭语重心长地道。
“团主,明早你会带我一起去吗?”凌峰很认真地问。
“当然。”临昭看了面前这个自己一手栽培的天才杀手片刻功夫,交握着双手出殿往左去了,一头飞舞的黑发别提多妖娆。
临昭的身影消失后,凌峰耸了耸肩,有些兴奋。
次日晨,春雪未停,整个雾烈都城尚停留在雾蒙蒙的天地怀抱里。天尚未大亮,外城东郊的雪原上出现一个慢慢移动的枣红色身影。她以白绢巾蒙面,背着小包袱,手里还牵着一匹纯白色的神驹,缓缓地朝小山岗上走。
没错,她就是胭脂。事实上,燕陌走后,她左思右想,一直感觉不踏实,眼皮儿老跳,总觉着会出点什么事。在燕陌走后的第二天中午,精神才恢复六七成的她顾不得猎户一家三口的劝解,强拖着身体匆匆忙忙上路。
果不其然,她一路上发现不少刺杀团的消息。种种迹象表明,刺杀团之所以没有追上燕陌,一是因为大雪掩盖了追风留下的印迹,二是因为追风的速度优于他们的马匹,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刺杀团与燕陌前行的时间差至多两个时辰。一旦燕陌在哪个地方耽误一点点,就很可能陷入危险。而她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因为雾都是一个燕陌不得不停留的城池。
燕陌曾经告诉过她,雾都有他不得不停留的理由,因为他的母亲金嫔长眠在雾都东郊的黑树林,而今天正好是她的祭日。
七年前,燕陌出走的诱因正是金嫔的死。金嫔原本是一名宫女,一次偶然中被酒醉的先皇临幸并生下燕陌,后来晋为嫔。由于先皇妃嫔众多,只可用后宫三千来形容,地位较低的金嫔很快被先皇忘却,受到百般冷落,还经常遭受各宫妃妾的欺辱。尽管如此,她还是将燕陌教育得非常出色。
漕州之战后,燕陌成为整个雾烈皇室的骄傲。先皇感到很高兴,对燕陌大加赞赏,同时对金嫔另眼相看。可是好景不长,三年一度的选美过后,先皇被新选进宫的美人迷得晕头转向,又听信其他妃嫔谗言,认为燕陌有夺位之嫌,未经查实就收回燕陌封地,还将金嫔打入冷宫。没过多久,金嫔在冷宫郁郁而终。按制,凡是为皇家诞下皇子的后宫妃嫔在死后都会按生前品性得封谥号,入葬皇陵。先皇冷情,不仅没有追封金嫔谥号,还禁止将金嫔葬入皇陵,只派人将其草草葬于雾都东郊黑树林。血气方刚的燕陌见母亲遭受如此大辱,憋不住心中怒火,冲进先皇寝宫,质问高高在上的父皇为什么这么做,没想到正好撞见先皇与众美人寻欢作乐的场面。父子二人当场翻脸,先皇一怒之下,拔剑伤了燕陌手臂。燕陌万般寒心,带着伤痛黯然离开皇宫,从此离都出走,再也没有在雾烈出现过。
因为身体虚弱、实在无法赶路的胭脂在燕陌走后,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件事,万分害怕他会因为祭祀金嫔在雾都停留。这样一来,刺杀团势必会追上他,与他大打出手。她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拖着病体就出发了。
为不惊动雾都城内的苍隐军团,胭脂摸黑从雾都西面绕了很远路才绕到东郊,几乎是围着雾都整整走了半圈。这三年来,原本热闹的雾都因为战争萧条不少。换了从前,雾都万家灯火,美不胜收,可昨夜胭脂所见的不过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城池,虽然大,却没有生气。
不眠不休地连续四天四夜赶路,不论胭脂还是神马逐月都显得极度疲惫。透过绢巾,胭脂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把逐月当伙伴儿似地说着话:“逐月,我们得快一点儿。翻过这个小山岗,就会看到黑树林,殿下和追风可能就在那儿!”
风雪中的一人一马最终在天亮之际爬上山岗。胭脂摘下头上沉甸甸的斗笠,抖净积雪,抚去逐月身上的雪,踏蹬而起,稳稳地坐在骑具上,伸手拨了拨逐月头顶长毛,道:“逐月,你看,前面就是黑树林。咱们走吧!”
感应于她的命令,逐月引颈长啸惊天,前腿腾跨,飞一样地朝不远的黑树林冲过去。
黑树林中,四十名杀手悄然无声地分散在一座杂草从生的坟墓四周,以巨大的雾松树干作为掩护,静静等候前来祭拜的人上钩。事实上,天还没有亮,他们就已经到达这里,到现在已经整整站立近一个时辰。雪花将他们的头发衣服都染白。
年轻气盛的凌峰目光如电,四处搜索着可疑目标,可看来看去,连只小鸟儿也没有,原本想问问身边的临昭,碍于奚桓在场,只得打消念头。
“圣上,你听,有马啸声!”包裹在一袭黑色长衫里的临昭轻声朝从出发到现在一直寒着脸的桓帝道。
奚桓当然也听到了马啸声,却什么也没有说,依然低垂浓密的睫毛,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感受雪花在手心融化的沁凉,平静的心突然剧烈跳动,仿佛在隆重地期待着什么。来人会是谁?
眨眼功夫,一人一马以惊人的速度出现在坟墓之前的雪地上。林中杀手们不禁凝神静气,不约而同地将手放在随身武器上,随时准备进入战斗。
奚桓悠悠然睁开眼睛,鹰隼一样的目光由近及远扫出去。茫茫白雪中,一个枣红衣装的人物驾御着一匹身姿矫健的高大白马霎时撞入他的视线,拨动他宁静的心弦。
“逐月!”他惊叹了一声。只消看一眼,他就能确认白马的身份,因为他曾经拥有过一匹一模一样的战马,想不到如今竟然还能再次见到如此神驹,真是不虚此行。
将奚桓感慨而又赞叹不已的神色看在眼里,临昭决心夺马,悄悄挽弓搭箭,对准胭脂。
“圣上,团主,来的是个女子!”密切注视来人动向的凌峰道。
“她就是胭脂。”临昭扣弦的手一松,长箭脱弦,朝胭脂心脏处飞驰而去。与此同时,数十名杀手同时跃出黑树林。
“你出手太快了。”奚桓抖了抖斗篷上的雪,青靴点地,御风而行,朝胭脂的方向飘去,并不是要杀她,而是去抓那支箭。
跨坐在马背上急速前进的胭脂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因为看到雪地上一片光洁,根本没有任何人或是马踩过的痕迹,空气里更没有什么异常的声音,因而依然照行不误。她万万没有想到林子里早就有一帮杀手在等待她,更没有想到他们已在林子里呆了许久。
风疾雪大,她听见声音的时候,箭已经离她很近,又见一个玄青身影追着箭朝自己扑来,来不及思考,左手条件反射般往腰侧一探,抽出唯一一把柳叶飞刀,侧耳辩音,扬手一抛,薄刃迎箭而去。接着,她双腿一夹止住马步,拔剑并伏身于停步的逐月背上,以防飞刀未拦截下长箭导致自己被射中。
原本追着箭飞出去的奚桓见她出手奇快且毫不犹豫,又见刀锋直直瞄准自己的要害,立时侧身,向右飘出一丈,以避刀锋。
“叮”的一声,长箭与柳叶飞刀相撞后,同时落地。
在这眨眼的瞬间,杀手们都围上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胭脂圈在其中。临昭与凌峰双双落足于奚桓左右,扮演护卫的角色。
会不会燕陌已经被他们捉去了?胭脂暗道不好,猜测着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凝眸环扫四周的人影,最后将目光定在被斗篷摭盖住大半个脸面的奚桓身上,细密地思考着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办?如果燕陌真的被抓,她要怎样做才可以救出他?
与胭脂有过几次交手,临昭对她有不少认识,见她单独行动,自然知道她与燕陌分开,不禁计由心生,大声喊话道:“燕陌在我手上,快快下马束手就擒。”
胭脂无法辨其真假,只装作一点也不慌乱,一面拖延时间想对策,一面冷笑着回话:“兵不厌诈。临团主果然高招。”眼下跑是跑不了了,最坏的打算也不过就是拼死一博。众杀手中,最厉害的不过是临昭、那名少年以及中间以斗篷掩面的男子。三人之中,斗篷男子才是主角,胭脂只看见他整张脸鼻子以下的部分,却完全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狂霸气焰。
逐月喷着鼻息,亢奋地摇摆尾巴,原地踏步,仿佛知道它的主人即将进行一场恶战。胭脂坐直身躯,右手持剑指天,在纷飞的春雪里显得傲气不凡,与天、地、飞雪一起构成一幅很美的图画。
一直将目光停留在逐月身上的奚桓渐渐地将注意力转移到胭脂身上。因为斗笠与白绢巾的关系,他看不清胭脂脸面,只听见她清脆的说话声。他知道面前女子的确不凡,起码足够睿智。照她一人前来的情况看,要么如临昭所想一样,她与燕陌走散,要么是她打前锋,先行前来查看是否危险。不过,从她话里推断,应该是走散的可能性大一些。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燕陌已经在我手上,你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我手掌心。”临昭将长弓与箭筒扔向一个下属,故意笑眯眯地道。
“哈哈哈,莫说七殿下不在你手上,就是在你手上,我也不可能束手就擒。”胭脂爽朗大笑道,心想就算燕陌落在他们手上,自己也是救不了,不如拼个鱼死网破,“话又说回来,临团主身为天下闻名的杀手之王,仗着人多势众与我两度交手都未曾捉住我,若是一对一,怕是更加不容乐观吧?哈哈哈……”
奚桓听了话,以眼角余光瞟向临苍。当他看见临昭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时,居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这女子果然不简单,被重重围困之下,居然还能冷静如初,且言辞犀利得胜过刀劈剑刺!
“接连两次走运,并不代表你会永远走运。”临昭压下怒意,伸手意欲抽剑,却被眼疾手快的奚桓一把按住。“你退后!”
“可是……”临昭眼色犹疑地看着玉貌丹唇的奚桓,怔忡着道。事实上,临昭已经很不理解桓帝先前追箭的行为,现在又不让他拔剑……到底用意何在?
“命令所有人不要泄露朕的身份,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动手。朕要亲自与她比剑!”奚桓一脸兴致,小声地道。
虽然不太赞同,临昭还是听令向所有杀手打了退后以及不加入打斗的手势。
隔着十丈距离,胭脂听不见奚桓都说了些什么内容,只见杀手们迅速退后二十步,以为他们是想用箭阵对付自己,便双手握剑全力戒备,高声道:“怎么?都吓怕了?”
“既然胭脂剑法独树一帜,在下倒是想见识见识,讨教几招!”奚桓上前数步,站在离胭脂五丈处,笑面迎人地道。
果然,这人才是主角!胭脂心念一转,道:“倘若我胜了,该当如何?”
谈条件?奚桓笑允:“倘若你胜了,这儿所有人都不拦你。”
“倘若我杀了你呢?”胭脂的话声诡异,有种显而易见的轻狂。
真是个又烈又狂的女子!天底下,怕是没有几个女人敢这样与自己说话的吧?褪下斗篷,单手轻轻一扬,宽大的斗篷便飞至凌峰手上,奚桓不以为意地道:“如果你自信杀得了我的话。”
这下子,奚桓离尘绝俗的长相暴露无疑。胭脂看得极清楚,不可避免地呆了呆,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男子!细看两眼后又觉得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在下让你三招。”奚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脸肃杀。
让她三招,那敢情好!她可以抓住这三招的机会挫伤他。“却之不恭!”话声一落,胭脂已落在雪地上。既然是单打独斗,素以武士自居的她也不愿借逐月为盾。
雪还在飘洒,将两人之间的空间装点得柔美极了。胭脂左手捏起剑诀,右掌一翻,长剑立即打了几个旋,折握住与手肘保持平行。反观奚桓,未有半分拔剑的动作,只是全神贯注地打量胭脂握剑之姿,甚感诧异。从小到大,他也没见过如此握剑的,想必临昭初见时也是吃了一惊的吧!的确有趣!
“看剑!”胭脂不与他废话,脚下踏雪一滑,人已到奚桓面前,执剑之手往奚桓腰身上绕过去,却不是以剑尖相刺,而是以极长的剑刃向他直接抹过去。
她的速度果真快得出乎意料,奚桓又是一惊,见剑刃已经快沾到自己的衣衫,赶紧闪让,刚得以喘息之机,却又见剑光再闪,逼向自己的脖子,而胭脂已经人在半空,与飞雪舞在了一起,好似仙子下凡,姿势优美得无与伦比。
此人能令临昭臣服,想必地位极高,武功也绝不会在临昭之下。因体力有限,胭脂打算在他不熟悉自己剑招的情况下以快制快,如果能侥幸抓了他,燕陌还有救;就算抓不了他,也要先伤了他再说,眼见第一招未得逞,便接连出了第二招,用剑抹向奚桓脖颈是虚,左手化掌为拳击向他胸部是实,只等他大意上当。
贵为一国之帝,一手训练出刺杀团的奚桓当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上身向后一仰,同时以右手取下带鞘长剑,往雪地上一插作为支撑,整个身体横倒下去,离雪地之距不过一尺,将胭脂虚实相接的第二招化解于无形,笑意袭人地道:“这是第二招。”
话说他这一仰,正好自下往上望见胭脂鼻子以上的半个脸面,只觉得面前这双眼睛清澈有如春溪,充满自信与勇气,心中浮起更多想法。不知面巾之下的面容究竟是何模样?
两招落空,胭脂化剑为刀,凌空朝正楞着眼看自己的奚桓劈下去,又简单又直接,还快如闪电。有时候,复杂剑招的实用性并不一定及得上这样看似没有套路的招数。
仰面向上的奚桓,感觉雪落在自己脸上,冰凉冰凉的,又见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一道银光当头罩下。这还得了?一剑下去,自己还不脑袋开花?连忙拔起带鞘之剑,一个侧翻便站起,飘向白马方向,从容淡定,不带半点风声,让胭脂扑了个空。
他最终停在逐月身边,以手摸摸它头顶上长长的毛发,“逐月!”没想到逐月竟低吠一声,好像回应他似的。
见他飘向逐月,还当着她的面抚摸逐月,胭脂先是为逐月对他的回应感到吃惊,后是担心他夺马。没了马,她就算胜了,又能如何?“三招已过,拔剑吧!”喝声一止,她已经人剑合一,连连刺向奚桓周身要害。
之所以出手与她单斗,除了想看看她的剑法是怎么个了得法外,还想夺了她的马!三招已过,奚桓也不相让,先前脸上的温和全然化为乌有,邪气十足地道:“你以为你可以胜得了我吗?”只三招,他就已看出她气息不稳,显然是体力不支所致,这等情形之下,就算她的剑法再奇特再轻灵,速度再快,也是无济于事的。
的确,她与他之间存在一定的距离。倘若她精力充沛,尚有三分胜算,如今只是靠灵巧的招式立于不败之地。不过,在她的信念里,就算是败,也不能后退一步。“胜不胜得了,过完招才知道!”话一出口,她长剑在雪地上一勾,扬起一片积雪,剑招在又急又密的雪阵中穿插而过,有如银蛇般直取奚桓腹部。
好招!奚桓面色一冷,以带鞘之剑翻转于手,振起团团剑气,形成一股无形的墙,推向迎面而来的积雪。天空中飘的雪与胭脂使剑扬起的雪顿时融化成水,组成一片透明的光影飞向胭脂。
胭脂手中的剑被这强劲的波光阻挡,剑尖所触犹如坚硬的石头般,无法穿透。此人内功果然非同小可!胭脂全力以击,抽剑返身,打了个圈翻,避过凝结成冰的波墙,欲再次出招攻其侧面。突然,‘噌’的一声,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她秀雅的双眼,如影似幻,如幕如烟。天,他的剑,那是……那是……
她突然感觉极度晕弦,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那团光朝自己胸口刺过来,忘记要回避,忘记要说话……只想起十年前战乱之中那幅被时间定格的画面。在那场残酷的战争里,一个阳光般的少年用一把带着血却并不可怕的剑改变了她的命运。她记得那把救过她命的剑,记得他漂亮的眉眼,更加记得他所说的话——小丫头,剑是用来守护需要我们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