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水中柔吻(1)
御风而行,孟春之意悠悠淡淡。
出了南城门,胭脂找了处静僻地,勒马急停,想起白裘公子看画就能猜出燕陌是雾烈国人,略略担心。这画儿不能再留下了!当即从身上取出来,点燃火折子,将画连同锦袋一起烧毁。
辰时,燕陌未到客栈,会不会也像她一样遭到了杀手的阻截?这正是她所担心的一点,可眼下自己去哪里找他呢?以他这些年流浪的生活习性,昨晚他应该不会到城内。会不会他还在郊外?或者他不愿意跟她回国,如果这样她就真的拿他没办法了。
沉思阵阵,胭脂突然感到腹中空空,有些饿。起身到现在,未进膳食,如何不饿?先前近一月时间风餐露宿,也都是艰难地熬过来。那个时候,杀手团还没有盯上她,情况尚好,现在却越来越糟,回程之途将更加凶险。
胭脂静心屏息,除了松柏摇曳的声音,好像还有水声传来!胭脂驱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行,马蹄踩在铺满白雪与落叶的地面上,传出特有的自然声响。穿过松柏交相掩映的屏障,耳边传来的水流声音更加明显,眼前豁然开阔,一大片干枯的芦苇绵延无尽,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片妖艳的金黄。马蹄声惊醒了栖息在芦苇间的小鸟。小家伙们全飞了起来,密密麻麻。
芦苇后面,河水由北向南流得很急,清碧一片,看不见底。几只野免从不远处的林间蹿出,向芦苇丛跑去。她心念一动,折枝疾射,其中一只肥美的野兔倒在芦苇从边。她下马,将被射中的野兔拎起来,拨开芦苇丛走到河沿,准备剖了它,好好洗洗,然后烤了下肚。
正她走到河边,正要抽剑剖兔,突然感觉不对,用力嗅嗅,河水里有明显的血腥气,是从上游传来。没过一会儿,河中央飘来一片破烂衣巾。胭脂折了一根长芦苇条,将其挑了过来,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跳。破布与燕陌身上所穿一模一样。难道他已经……
胭脂不敢多想,顾不得饥饿,扔了野兔和破布,提着剑飞跑,跳上马背,沿河而上,一边察看水中有无异物,一边火速前行。他一定是被杀手阻截,才没有到客栈来,一定是这样!
行进一炷香时间,她听到了打斗声,好像有很多人!果然如她所料,河滩上不下二十条人影正纠缠在一起,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下十来个,有一个刚好在她到来时‘扑通’一声被踢进河中。胭脂剧烈担忧之情在看到被围困其中、穿着破烂衣衫的人影后一下子变得踏实起来!谢天谢地,殿下还好好地活着,刚才她看到那片破衣巾时还以为他已经……
“驾——”胭脂狠狠地甩了一马鞭,一人一马朝斗在一起的所有人横冲过去。直到近了之后,胭脂朝疲于应敌的燕陌大吼一声:“殿下,上马!”
仅以拳掌对敌的燕陌突然听得她清透的声音,内心躁动莫名平息,扭头一看,胭脂一身秀逸之装,长发飘飘,右手的长剑已为他荡开杀手刀锋,当下会意,牵住马尾,跃上去稳稳地坐在她身后。
杀手们密集的刀招被胭脂突然打乱,又被胭脂凌厉的剑气扫得略微一退,再次不甘示弱地向两人攻来。
“殿下,坐稳了!”毕竟居高临下,占了优势,胭脂大声向身后的燕陌说话的同时,狂卷起一片剑花以抵挡扑上来的刀影,紧接着调转马匹,左手一扬,一排细密的柳叶薄刃闪现着迷魅的光芒如离弦之箭般朝众杀手飞掠过去。
两个反应不及的杀手当场被击中,倒地不起。其余杀手们挥刀护体,只听见‘铛铛铛’连续数声金鸣,薄刃落地,却不想,胭脂、燕陌共骑一马,已然十丈开外!
“没用的东西!快上马,给本座追!”杀手群中一黑发摭面的伟岸男子一马当先,怒吼着道。
所剩杀手听令,策马急驰,黑压压的一群,沿着河岸紧紧尾追在胭脂与燕陌之后。
马若流星飞闪,速度奇快。胭脂回望,乍见距离自己极近的杀手们已然挽弓搭箭,瞄准自己与燕陌,百感交集,迎风又给马儿一鞭,朝身后的燕陌大叫:“殿下小心!”
燕陌闻声回头,数枝羽箭带着劲气穿空而来,放大在他眼眸之中,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缩在一起,来不及躲避,猛地将胭脂一齐压倒在马背上。耳边‘嗖嗖’几声,羽箭飞驰,惊险无比地划过他们身边。还没来得及直起身体,马儿像受了刺激似地腾空长嘶,前蹄扬得老高。胭脂与燕陌双双仰身,好在死死拉住缰绳才未落下马背。
虽是如此,两人的心脏仍是咚咚跳个不停。颇熟悉马儿脾性的胭脂当下大叫:“糟糕,马中箭了!”
正是紧迫之时,偏偏马匹中箭,如何是好?胭脂不得多想。燕陌也是急了起来,这帮杀手应该是他们之中最顶尖的一批。没了马,合他与胭脂二人之力,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殿下没事吧?”听身后人没有声音,胭脂再次问话,生怕他也中了箭。
“我没事!”就在燕陌沉声回她之时,下一排利箭又至,胭脂头上的骨钗被射落,发丝散在风中,亦轻亦柔地抚着燕陌面颊。马因中箭吃痛,狂吠着不肯向前。眼见杀手们越来越靠近,即将围堵上来。胭脂灵机一动,心想现在顾不了太多,能逃即逃,来不及问他有否受伤、会不会水性,以手反握住他的手腕,腾身弃马,双双跳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水浪。
风吹起了领头男子的青丝黛发,那是一双仇恨的眼睛,黑暗无边无尽。背对着湍急的河水,他将脊背挺得直直的,仰天长吼:“放箭,放菱镖——”
“是!”杀手们拈弓齐发,数十只羽箭像一条条致命的毒蛇钻进水里,数不清的菱形飞镖从不同方位夹带着凶猛的气势覆盖整个河面,最终没水而去。
冰冷的水下,阳光透过芦苇映照下去,形成一束束梦幻般的光柱。胭脂屏住呼吸,紧紧地捉住燕陌的手,带着他尽可能地朝水深处游去。在他们的身后,密织的箭与飞镖组成一张巨大的网,穷追不舍。
春初,水寒彻骨,胭脂又累又饿,还拖着高健的燕陌,游得极慢极为吃力;转头看看,发现原来燕陌根本就不懂水性,因为憋着一口气,整张脸变得通红,再加上他只穿着一层破烂得简直不能叫衣服的外衣,又冷又不能呼吸换气,情形不妙。
此时上岸无异于送命,胭脂抖着他的手,将他摇醒,张大眼鼓励他一定要坚持,然后摆着双腿,将他送至自己前面,以自己的身躯掩护他,直到将他送入水深处,才转头面向身后无数由于入水而减慢了速度的箭与菱镖,巧手疾张,灌以真气,只那么一瞬间,左手便都是箭,右手则抓满了菱镖。她回眸望了沉水的燕陌一眼,憋足了劲儿,默默为他祈祷,然后脱水而出,冲天而起,带着一身水气旋转数圈,手中羽箭与菱镖直奔岸沿的杀手。
身上的河水在她旋转之时,化作珠露,射向四面八方,晶莹剔透,轻盈又美妙,宛如绝世。淡金色的阳光将它们映成迷眼至极的幻芒。猝不及防的杀手们在幻芒之后收到了胭脂对他们的馈赠——夺命的箭与锋利的菱镖。
数名杀手当场死亡。黑发男子听见他们倒地的声响,眼色暴张,转身夺过一把弓,搭箭瞄准。
胭脂看到他的双眼,猛吸一口空气,像鱼儿似地迅速入水。黑发男子手中射出的箭带着他整个身体的力量跟随她的身影。只不过,水下半透明的世界里,胭脂感知了身后羽箭异乎寻常的破水声,拼命游得更远。由于河流水力,箭入水后略有减速,她最终避开那一箭。正当她庆幸之余,豁然发现原先呆在水底的燕陌不见踪影,急得在水深处不断找寻。
不懂水性的燕陌在水底呆得太久,呼吸不上来,本能地张口却被灌入大量的冷水。他知道自己是雾烈国的希望,记得她游离她时的眼神,这个时候他不可以浮出水面。于是,渐渐沉入深黑的水底。他努力着,坚持着,心中充满了对她的陌生的信任。
胭脂找到他时,他脸色泛白,双唇没了色彩,整个人已经憋得没有了力气。岸上杀手密布,身后箭网罗织,胭脂眼见他陷入昏迷,除了用力摇晃着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必须呼吸!他必须呼吸!脑子里想也没有想,胭脂张着秀丽的眸,凑近他,轻轻地落吻在他如河水一样冰冷的双唇上,以此渡气,希望将他救醒过来。女子本不应该轻易地将吻交付于男子,一旦如此,便等于托付终生,可眼下情形,她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救他。
所幸的是,他感受到她蜜唇上的温暖,闭在一起的眼睛渐渐张开,与她四目相对,望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算不上绝美却足够清秀的脸,感动弥留心间。这一刻,他的世界里就剩下她一个,他好像又活了一次,生命美好又动人。这样的感观在他过去二十八个春秋冬夏里从未发生过,她是如此不一样的女子!许多从前的想法在她吻他的瞬间奇迹般地复苏了。
看他脸色回复正常,胭脂提到嗓门儿口的心悠然落下,脸不好意思地潮红起来,想起岸上的杀手,迅速敛起心情,以手指着水流的方向,示意他们必须顺水而下。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暂时摆脱苍隐刺杀团的追击。
点头会心一笑,燕陌赞同。胭脂以手扣住他的大手,借水流之力,拉着他向河水的下游潜去。不多时,他们便游离了危险的境地,感到箭阵渐远、再没有什么危险以后,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殿下……殿下没事吧?刚才……把我吓坏了!”胭脂喘着粗气,满脸是水。
“没事。”燕陌报以一笑,感激之色甚浓。
正当他们以为已完全摆脱了刺杀团,情况忽然起了变化。河水的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人已经从河水断流处以奇快的速度坠了下去,刺骨的冰水奔腾不息,带着强大的力量冲击在他们身上,很痛,刺骨的冷。
两人相牵的手被飞流而下的河水冲断。胭脂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尝试着张开眼睛想看看燕陌在哪里,却被垂直的水流冲得睁不开,张开嘴想要叫喊,却被连续灌入不少河水,伸手想抓住点儿可以依靠的物体,手所触及的除了冰水还是冰水,晕头转向,全然控制不住身体走向,只是一直不停地急速下坠,脑子里一片茫然,早已超过了惊与怕的境界。
由于燕陌身材高大,体重超过胭脂,他与胭脂扣在一起的手被水流散后,下落的速度比胭脂快一些。不过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不到,叫不出,摸不着,整个坠落的过程中,完全失去方向感,根本不知道胭脂的方位,一身上下所余下的全是寒冷麻木,被水流冲刷得没有感知能力,只一味地担心着胭脂怎么样了。
二人顺着数十丈高的瀑布激流,飞速降落,先后落于瀑布下的寒潭,沉入潭水深处。
听到前后两次落水声,胭脂第一反应便是睁开眼睛四处查看燕陌去处。他不谙水性,万一有什么差池,月余的功夫全都等于白费。她赌不起,因为赌注是雾烈国能否复兴。
反观燕陌,在听到两次落水声后,他看到上方的青色衣衫,是胭脂!胡乱在水里扑腾着,想要靠近她,结果反倒沉得更深。他非常害怕,害怕葬身潭底,害怕无法与她一同踏上回国归途。当胭脂的脸转向他的时候,他很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