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第二部:双塔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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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树须 (4)

当树须终于开始放慢脚步时,他们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皮平本来努力在数“恩特步 ”,但数到大约三千步左右就乱了,只好放弃。突然,树须停了下来,放下霍比特人,然后拢起双手放在嘴前,摆成了中空的管状。他用这“管子 ”或吹或唤,发出了声音。一阵洪亮的呼姆、嚯姆声传入林中,听起来就像音调低沉的号角,似乎在群树间回荡。远远地,从好几个方向都传来了同样呼姆、嚯姆、呼姆的声音,不是回音,而是回应。

这时,树须将梅里和皮平放上肩膀,重新迈开大步,每隔一阵子就送出另一声号角般的呼唤,而每一次,回应声都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就这样,他们终于来到一堵看起来密不透风的墨绿长青树墙前,两个霍比特人过去从未见过这种树。它们的枝干都是直接从树根发出来的,枝上密密麻麻长满了油黑发亮、类似无刺冬青的叶子,并且托着许多直挺挺的穗状花,以及硕大闪亮的橄榄色花苞。

树须转向左边,绕着这道巨大的树篱走了几步,来到一处狭窄的入口。穿过入口有一条老旧的小径,沿着一道很长的陡坡遽然下降。两个霍比特人发现,他们正在下到一个几乎圆得像碗一般,又阔又深的大山谷里,山谷边缘环绕着一圈高大墨黑的长青树篱。谷内非常平整,长满了青草,但只在碗底长了三棵极高又极美的白桦树。西边和东边还有另外两条小径下到谷中来。

有好几个恩特已经到了。还有更多恩特正从另外两条小径走下来,也有一些这时跟在树须后面。他们走近时,两个霍比特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看。两人以为会看到一群长得很像树须的生灵,就像霍比特人(至少在陌生人眼中)都长得差不多一样,但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这可令他们大吃一惊。恩特之间的差异,就像树与树之间的区别:有些差异,就如虽是同类但长势与树龄颇为不同的树;有些则差异很大,就像两种不同类的树,譬如桦树不同于山毛榉,橡树不同于冷杉。有几个相对老些的恩特,生着胡须和节瘤,如同矍铄却古老的树(但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树须那般古老);也有一些高大强壮的恩特,四肢匀称,皮肤光滑,就像森林中那些正当盛年的树木;但不见小恩特,没有孩子。总共有二十来个恩特站在谷底的宽阔草地上,还有更多正在走进来。

一开始,让梅里和皮平目瞪口呆的主要是这些恩特的千姿百态:各种身材、颜色,不同的围度、高度,不同的腿长和臂长,不同的脚趾和手指的数目(从三到九根不等)。有几个似乎跟树须多少有点亲缘,让两个霍比特人想到了山毛榉树或橡树。但还有其他种类:有些让人想起栗子树,这些恩特有棕色的皮肤和手指张开的大手,还有短而粗的腿。有些让人想起白蜡树,这些恩特高大、笔直,肤色灰白,手上长着许多手指,腿很长。有些恩特像冷杉(他们是身材最高的),有些像桦树,有些像花楸树,还有些像椴树。但是,等所有的恩特都聚集在树须周围,微微颔首,喃喃发出悠缓如同音乐的声音,并专注地久久打量着陌生人,这时,两个霍比特人才确信他们全是属于同一个种族,全都有相同的眼睛 ——不是全都像树须那么古老、那么深邃,但全都流露着同样缓慢、稳定、若有所思的神情,

并且同样闪烁着绿光。

恩特全体到齐,围着树须站成一个大圆圈,立刻,一场稀奇又令人费解的对话便开始了。恩特们开始缓慢地喃喃低语,先是一个人说,接着另一个加入,直到他们全都一块儿用一种悠长起伏的节奏吟唱起来,一会儿是圈子这边大声,一会儿又是那边声音消失,而另一边却涌起巨大的隆隆声。皮平尽管听不清也听不懂任何词句 ——他猜这应该是恩特语 ——一开始还是觉得这声音非常悦耳好听,但是渐渐地,他的注意力分散了。过了很久之后(吟唱丝毫没有放缓的迹象),他发现自己开始胡思乱想:既然恩特语是这样一种“不着急 ”的语言,那么他们现在究竟道完了早上好没有?树须要是得点名,那又得花多少天才能把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唱完? “我倒想知道,恩特语的‘是’和‘不’都怎么说。 ”他想着,打了个呵欠。

树须顿时注意到了他。 “哼,哈,嘿,我的皮平!”他说。其他的恩特全停下了吟诵。“我快忘了,你们是个性急的种族。而且,聆听你不懂的语言长篇大论,本来就很累人。你们现在可以下来了。我已经对恩特大会说了你们的名字,大家都看见你们了,并且一致同意你们不是奥克,旧名单也该加上新的一行。我们目前就说了这么多,不过这对恩特大会来说,已经是进展迅速了。你和梅里要是愿意,可以在这山谷里随便转悠。需要养料提神的话,山谷北边坡上有口水质很好的泉井。在大会正式开始之前,我们还有些话要说。我会过去看你们,告诉你们事情的进展。 ”他把霍比特人放了下来。

两人离开之前,都深深一鞠躬。从恩特们低语的声调以及眼中闪烁的光彩里,看得出这举动着实逗乐了他们,不过他们很快就又重新去忙自己的事了。梅里和皮平爬上那条从西边进来的小径,从巨大树篱的缺口望了出去。长长的山坡从山谷边缘往上延伸,坡上长满了树木。而越过这片山坡,在最远一道山脊上的那片冷杉树上方,巍然拔起一座高山的雪白尖峰。在左边南方,他们看得见森林一直往下绵延到朦胧的远方。就在那遥远处,有什么微微泛着淡绿的光,梅里猜测自己瞥见的应该是洛汗的平原。

“我想知道艾森加德在哪儿?”皮平说。

“我连我们在哪儿都不知道。”梅里说,“不过那座山峰大概是美塞德拉斯。就我所记得的,艾森加德环场就坐落在迷雾山脉尽头的岔口或裂谷中,说不定就在这道大山脊的另一边。就在那边,山峰左边,看起来好像有烟或雾,你不觉得吗?”

“艾森加德是什么样的?”皮平问,“我好奇恩特到底能把它怎么办。 ”

“我也是。”梅里说,“我想,艾森加德差不多就是一圈岩石或山丘,圈内是一片平地,中央有个岛或石柱,叫做欧尔桑克,萨茹曼在那上头有座塔。在那圈围墙上有道大门 ——也有可能不止一道 ——我相信有条河流从门中穿过。那河从迷雾山脉发源,流过洛汗豁口。那里不像是那种恩特能够应付得了的地方。不过,我对这些恩特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知为啥,我觉得他们才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安全无害 ——呃,还有滑稽好玩。他们显得迟钝、古怪、耐心十足,简直算得上悲伤,但我相信他们能被鼓动起来。果真如此的话,我可绝不想站在他们的对手那边。 ”

“没错!”皮平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头伏在那儿若有所思地嚼青草的老奶牛,跟一头冲锋陷阵的公牛,完全是两码事儿。而这变化可能突然间就发生了。我很好奇树须是不是能鼓动他们。我敢肯定他是存心要试的,但他们不喜欢被鼓动起来。树须自己昨晚就被鼓动起来了,然后又克制住了。 ”

两个霍比特人兜了回来。恩特们的声音仍在秘密会议上此起彼伏。此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足以越过高高的树篱照进谷来。阳光在桦树的树梢上闪耀,温和的黄光照亮了山谷的北侧山坡。他们看见那里有一处晶莹闪烁的小喷泉。他们沿着“大碗 ”的边沿,行走在长青树底下 ——脚趾能踩到清凉的草地,又不用赶时间,这感觉真惬意 ——然后他们往下爬到喷涌的泉水处,喝了一些泉水。这水清澈、清凉,味道很冲。他们在长了青苔的石头上坐下,看着投在草地上的斑驳阳光,以及朵朵云影飘移过山谷的地面。恩特们还在喃喃低语。这里像个陌生又遥远的地方,位于他们的世界之外,并且远离曾经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他们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看见和听见同伴的脸庞和声音,尤其是弗罗多和山姆的,还有大步佬的。

终于,恩特的声音暂时告一段落。两个霍比特人抬起头,看见树须朝他们走来,旁边还跟着另一个恩特。

“哼,呼姆,我又来啦。”树须说,“你们是觉得厌倦了,还是不耐烦了?哼,呃,好吧,恐怕你们还万万不能不耐烦。眼前我们已经结束了第一阶段的讨论。但是,有些恩特是远道而来,他们住得离艾森加德很远,还有一些我在恩特大会之前没来得及碰面,我得去把事情给他们再解释一遍。之后,我们就得决定该怎么办。不过,恩特作决定不会花太长时间,不会像把所有跟他们要下决定之事有关的事实和事件都梳理一遍那么费时。然而,我们还得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很可能得两天,这没什么好否认的。所以,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同伴。他在附近有处恩特之家。他的精灵语名字叫布瑞加拉德 【布瑞加拉德( Bregalad),辛达语,意为“急性子的树 ”。该词中的 -galad是来自辛达语词根 -galadh(“树 ”),并不是像 Gil-galad与 Galadriel中那样意为“光 ”。后文中提到这个名字在通用语中译为 Quickbeam,又因为 quickbeam在英语中可指花楸树,故将 Quickbeam译为“急楸 ”。——译者注】。他说他已经作好决定,无须再在大会里待下去了。哼,哼,如果我们当中真有性急的恩特,那他就得算一个了。你们一定处得来。再见!”说完,树须转身离开了他们。

布瑞加拉德站在那儿,神情严肃地打量了两个霍比特人好一会儿。而他们也看着他,好奇他什么时候会显出点“性急 ”的迹象。他很高,看起来是那些相对年轻的恩特之一。他双臂双腿的皮肤平滑又有光泽,嘴唇红润,头发是灰绿色的。他能弯腰,也能摇摆,就像风中的一棵纤长的树。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虽说也很洪亮,但比树须的声音更加清晰高昂。

“哈,哼哼,朋友们,我们去散散步吧!”他说,“我叫布瑞加拉德,在你们的语言里这是‘急楸 ’的意思。当然,这只是个小名。自从我在一位年长的恩特还没说完问题以前就回答‘对’之后,他们就这么叫我了。还有,我喝得也很快,别人才刚沾湿胡须,我就已经喝完走人了。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