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许久,吴宗仁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这吴某已经得到了报应,担惊受怕,又破了钱财,李倬,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今日我就姑且听你一言,的确凡事理应有度,今日之事,便罢了。
之后,大笑三声。笑声极大无比,震耳欲聋,连房屋都在颤抖。
李倬,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吴宗仁便拱了拱手。
于是,一切恢复正常。
第二年,我便高中了进士。
我这是凭真才实学考出来的!
按照我原先的计划一样,没多久我便得到朝廷的重视,被下放到了德州任知府。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又遇到了王经。
这一次,他可威风了,我看到一大帮人前簇后拥的,然后这厮自己又戴冠结带,一副尊贵庄严的样子,比我还威风。
这厮当了什么大官?
看到我之后,王经便停下队伍,和我打过招呼后,便说道,玉帝认为我报仇一事十分直爽,又恩怨分明,十分赏识我,便让我做了这德州的城隍。可惜此地已被妖孽占据二十余年,如今我已带了不少天兵天将来收复此间,今晚你若是听到刀剑声,吩咐众人千万不要出来,免得伤及无辜,但是此事你一定要帮我刻一块石碑记录这件事,恐怕四方百姓未必相信供奉我。另外您将来会飞黄腾达的。我在此与您告别了。
说完,王经便拜谢行礼,然后就离去了。
我留在原地,发着愣。
愣了很久。
什么意思?
这厮当了城隍?
那岂不是就是阴间的知府?
还带兵领奖的?还要我帮他立功德碑,帮他传唱功绩?还说什么将来我一定会飞黄腾达?
简直就是放屁,我信他就是小狗!
直到晚上,睡梦之中,迷迷糊糊地,我隐约听到城内外传来不少刀剑相交,兵马打斗之声……很多手下问我来是否要出去查看,我犹豫了半天,终于压了下来。
直到了五更天,外面才安静了。我派人出去查看,却找不到什么尸体,血迹。
我心里终于有些动摇了。
立刻带人去了城隍庙,结果庙里的道士居然已经磨好了墨,在等我,还说什么,昨晚城隍大王到任,托梦贫道,说今日李大人会来立功德碑,命贫道在此等候。
我心里又一个咯噔。
也罢,事已至此,刻一块碑,就刻一块碑吧!
没准,王经不是骗我的呢?
不过那之后我却再也没有见过王经。
但是他说的话,我一直记得。
您将来会飞黄腾达的!
飞黄腾达!
舍馆定,即往谒座主。其家方环泣,声达户外。座主出曰:“老夫有爱子,生十九年矣,聪明美貌,为吾宗之秀。前夜忽得疯疾,疾尤奇,持刀不杀他人,专杀老夫,医者莫名其病,奈何?”李心知其故,请曰:“待门生入视郎君。”言未毕,其子在内笑曰:“吾恩人至矣,吾当谢之,然亦不能解我事也。”李入室,握郎君手,语移时。旁人不解,更骇愕,都来问李,李告之故。于是举家跪李前,求为关说。李谓其子曰:“君过矣。君以被黜之故,气忿身死,毕竟非吾师杀君也。今若杀其郎君,绝其血食,殊非以直报怨之道。况吾与君有香火情,独不为我地乎?”其子语塞,嗔目曰:“公语诚是,然汝师当日得赃三千,岂能安享?吾败之而去足矣。”手指曰:“某室有玉瓶,价值若干,为我取来。”至则掷而碎之,又手指曰:“某箱内有貂裘数领,价值若干,为我取来。”至则举火焚之。事毕,大笑曰:“吾无恨矣。为汝赦老奴。”拱手作去状,其子霍然病已。
地藏王接客
裘南湖是个自恋狂。
他长得不矮,大概一米七八。
这样的身高在当时,已经是非常挺拔和伟岸的身材了。
他长得不丑,大概貌若潘安。
这样的相貌在当时,已经可以让大街小巷的少女们为他疯狂了。尽管,裘南湖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妻子,但是少女们仍然期望着成为他的小妾。
他家境不错,大概几万贯。
这样的身家在当时,已经算得上富可敌小国了。尤其是裘家老爷早已过世,只有裘老太太还健在,但是身体状况也不如意。这意味着,这巨大的财富,很快就会由裘南湖继承。
但是,这位要钱有钱,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的裘南湖,一直很不满意。
因为这位裘南湖最满意的,并不是自己的相貌,或是身高,或是家境。
而是自己的文采。
他自认文采天下第二。
第一尚未出世。
但是他的文采,却没有得到认可。
裘南湖考了三次,都只中了副榜,没有考上举人。
三次,一次都没有。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这个消息让街坊邻居都在暗地里嘲笑他,说他徒有虚名而已。甚至连那些暗恋他的姑娘们也开始说三道四了。
裘南湖觉得很愤怒,这不应该是他的错。
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怎么会三次都考不上举人呢?这不公平!要么是主考的考官有眼无珠,要么就是有人舞弊了!
裘南湖非常生气,非常生气!他需要发泄,但是他根本无处可泄!他需要理解,但是无人可以理解!
裘南湖想去告状。
可是这样的诉状,官府是不会受理的。
衙门可是非常忙碌的。
清水大街上的张大人家的二奶奶的波斯猫走丢了。
路水岸的王大户的儿子因为争风吃醋的事情被杨大人的儿子带人打了。
相柳村的李秀才家的两兄弟在父亲一过世后就开始争遗产了。
野狼山上的山贼们又蠢蠢欲动了……
总之各种各样的事情接踵而至。
谁会受理一个徒有其名的书生的诉状呢?何况状告的还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实在是太假了。
裘南湖被衙门拒绝以后,面子上挂不下,心里便十分气恼。
可恶,这腐败的衙门!
他在心里咒骂着。
阳间不成,看来我要到阴间的衙门去告你们!他这样想着,一路走着走着,便到了伍相国祠。
伍相国,伍子胥。
春秋末期的吴国大夫,是历史上著名的军事家,名员,字子胥,春秋时期楚国人。
当地人为了纪念他,便建了一个祠堂,流传至今。
裘南湖想到伍子胥的生平,便觉得自己的那种冤屈,只有伍相国或许能够理解。
天知道他居然用冤屈来形容自己的遭遇。
于是裘南湖就把自己的惨剧洋洋洒洒地写在了一张黄裱之上,在伍相国的牌位面前烧了。
这无疑是个疯狂的举动。
当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家里人的时候,甚至连他的妻子,都认为这是荒谬的。
你怎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去麻烦伍相国呢?伍相国在我们吴地,一直享受着百姓的尊重,为我们百姓祈福!你却因为自身屡考不中,却去麻烦相国大人,万一相国大人责怪下来,那该如何是好!
裘南湖的妻子是这样的想法。
既然伍相国饱受吴地百姓香火之情,那就应该为我们排忧解难!我现在遭受不公之待遇!难道就不该得到公正的平反吗?
至少该给我一个解释才对!
裘南湖是这样想的。
裘南湖病了。
一病不起。
裘家的人都慌了。求神拜佛,各路医生,都没法治好裘南湖。不出一周,裘南湖就奄奄一息了。
然后——
然后裘南湖似乎死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灵魂出窍了。他觉得自己身子好轻,好轻。
都飘了起来。
飘啊,飘啊飘。
从裘家飘上了街,又飘过了西子湖,飘过了清波门。
似乎飘出了城。
这感觉好不自在啊!
怪不得人人都说神仙好!
估计那神仙就是这般逍遥自在!
不对,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裘南湖正在迷茫的时候,他看到了眼前一面烟雾中,出现了一片红墙。
好像是有户人家。
自己难道是到了仙境?
还是地府?
裘南湖还在疑惑的时候,那片红墙就到了面前,好像不是自己走过去,而是墙在向自己走来一样。
走过一看,那墙后竟然围坐着几个老妇人。
那几个老妇人一面说笑着,一面正围坐在一面巨大的热气腾腾的锅面前。
裘南湖好奇地凑近一看,那锅里热油沸滚,浮着一些骨头。
这是什么?裘南湖问着。
其中一个老太太回头,露出一口黄牙,笑着,用近乎嘶哑的声音说道,这是在人间修道未果而堕落的僧人道侣,却偷得了投胎做人的机会,所以呀,就放在这锅里煮煮,把他们以后的骨头煮得烂一点,让他们以后在人世不能长大,很早就会夭折,也算是他们的报应。
这是人的骨头?裘南湖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当然啦!
那个老太太又笑着说道,小伙子,你以为你在哪里啊?你已经死了,这里是阴间!
我死了?裘南湖感到一阵晴空霹雳,我怎么就死了呢!
不是你自己焚烧黄裱求死的吗?现在伍相国把你的状纸递交给了地藏王,所以地藏王特地派人把你叫来,就是为了给你审案的!
什么!裘南湖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地藏王!
这相当于阳间的六部尚书,二三品级的大官啊!
这样的大官,给自己来审案!
一定能洗清自己的冤屈!
那我能见到地藏王?裘南湖兴奋地问道。
老太太还是笑着说道,那就说不准了,你还是先去把名帖写了,投到佛殿的西角,接下来就看运气了。老太太说罢,又指了指前方,那里就是卖纸帖的地方。你快去吧。
裘南湖便兴奋地跑了过去。
那种生死不明,初至阴间的恐惧,已经完全被他抛却脑后了。
儒生裘某拜见!
裘南湖的名帖上是这么写的。
为了这个儒生的称呼,刚才那个卖名帖的老头子还嘲笑了他,说他不过一个副榜的考生,担不起这儒生的名号。
裘南湖心中气结,但是又想到立刻能见到地藏王了,也不想和这老头一般见识。
毕竟,如果他没忘记的话,他自己现在是身处阴间,这里虽然看起来和阳间相似,但是裘南湖还觉得不该招惹为妙,所以他就大肚量地没有和那老头计较。
可笑那老头还叫他多备纸钱,不然过会儿就不好进佛殿。
裘南湖没有听,他觉得,这阴间怎么也和阳间一般污秽呢?
可惜,他忘了一句话,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几个牛头马面给拦了下来。
一个个正冲着他叫嚷,但就是不让进去。
那些个身穿勇字服装的牛头马面的眼神就和阳间衙门口衙役们的眼神一模一样。
裘南湖有种觉得自己被骗的感觉,这些是牛头马面吗?自己是在阴间吗?
但是自己身上哪有纸钱啊!就连刚才那张名帖,都是那老头好心施舍的。
难道自己现在告诉自己的妻子,烧些纸钱过来?
但是自己又怎么告诉妻子呢?
正在他窘迫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裘南湖回头,便看见刚才那位老头。
那老头笑着说道,小子,现在相信了吧?
裘南湖撇撇嘴,没有回话。
那老头也不介意,反而走向那些牛头马面,递给他们一个偌大的包裹,他们掂量了一下,才摆摆手,示意裘南湖可以进去了。
裘南湖倒有些惭愧地看着老头,谁知那老头竟一点也不介意一般,笑笑道,小子,快去吧!
裘南湖摆摆手,行了个礼,便进了佛殿。
佛殿的辉煌程度,大概就和皇宫一般。
尽管裘南湖没有去过紫禁城,但是他估计大概就是如此了。
进了大门以后,他的脚步还没有停下过。
一路走马观花,这辉煌的佛殿,竟像是走不完的一般,没有尽头。
忽然他听到一声暴喝。
大概是裘南湖听到过的声音中最响的一次了。
真的是犹如平地惊雷。
狂生裘某!
那声音从佛殿的深处传来,穿过他的身体,向裘南湖的身后的方向消逝。
但是裘南湖还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影,他只看到不远处有一道模糊的纱帘。
那声音似乎是从纱帘后传来的。
殿下可是那大胆的狂生裘某?
还是那个雄厚的声音。
裘南湖觉得自己还在耳鸣目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好。
裘南湖,大王在问你话呢!
这是一个显得阴阳怪气的声音。
裘南湖这下清醒了些,他知道再不回话,那个雄厚的声音的主人,地藏王,很可能就会要自己好看。
正是在下!
他尽全力地喊道。
他觉得这佛殿巨大,所以便大声了些。
何况那地藏王嗓门也是巨大无比。
结果地藏王又是一声喝道,不得大声喧哗,有事轻声道来!
对,轻声道来!
那个太监一般的声音也应道。
在下正是裘某。
裘南湖这次用自己觉得正常的声音说道。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举起手来想捂住自己的耳朵,生怕地藏王又是一声怒吼。
这次地藏王似乎小声了些,不过还是喝道,狂生裘某!你在伍公庙里焚烧状纸,自称善于文章,本座看来,不过是写些烂八股的应试作文,看些标准教材,全然不懂古往今来到底有多少学问、事业,就自吹自擂自己儒士,天下无双,真是太恬不知耻了!可怜那伍子胥还不知道你的深陷,当真以为你似是受了什么委屈,还特地将你的状纸递来,累得本座今日浪费时间!
你居然还敢在名帖上自称儒士!你看看你的家中,祖母年迈,你却不在人前孝敬,却还要连累祖母为你操心!你待得起这个儒士之称吗?
对。你担得起吗?
那个声音也附和道。
裘南湖听到,竟吓得趴下了,连声说道,大王!在下冤枉啊!虽然除了八股,在下对经文的确有些不通,但是照顾祖母一事,却是我妻子一人操持,在下一介书生,并不知情!
哼!地藏王又喝道,强词夺理!你该知道丈夫乃妻子的主心骨,人间一切妇人所犯之罪孽,都要先惩罚其丈夫,再处罚妇人,就因为你们做丈夫的管教不严!你既然自称儒士,又怎能将过错推给妻子呢?
对,怎能将过错推给妻子呢?
裘南湖这次学乖了,没有再顶嘴,只是说道,在下知错了。在下只是不服,为何在下苦学多年诗书,为何三次都是只中副榜,沦为替补呢?
哼!你可知道你那些微薄的学问,能中了副榜,都只是因为你祖上积德而已!你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才学呢!你也就配在街头写文弄字的,本座今日就是让你看个明白的!免得还在人间怨声载道,好像老天都亏待了你一般,本座就看不得你们这般怨天尤人的书生!
对!怨天尤人,不思进取!
好了!裘南湖,速给本座退下,去阎王殿看生死簿,若还有阳寿,就即可返回,本座可不会在这儿招待你!
对,速速退下!
大王!大王!裘南湖着急了!他还想挣扎一番,如果真像地藏王所说的一般,是祖上积德,那么就让他中个举人也罢,他已经别无他求了。
来人,将那厮押下去!
对!押下去!
裘南湖迷迷糊糊之间,就被押出了佛殿。
恍惚的时候,他听到周围传来一阵铜锣敲打之声,热闹非凡。
佛殿内也传来钟鼓应答之声。
似乎是什么大人物来了一般。
一个身穿勇字服装的夜叉一路大喊着“朱大人到”,便跑进了佛殿内。
朱大人?
什么朱大人?
是这阴间的什么大人物吗?
然后他便看到了吃惊的一幕。
地藏王竟然从佛殿内出来迎接了。
裘南湖虽然不认识谁是地藏王,但是这种阵势,他还是认得出的。
那个前簇后拥的场面,在这佛殿内,还有谁能够享受呢?
没想到还有人能让这地藏王亲自来迎接,难道这朱大人竟是比地藏王还大的官不成?
裘南湖带着好奇靠近去看,这一看,他便看清了来人。
不看也就罢了。
看清楚之后,裘南湖就几乎气得吐血。
那衣着光鲜,油头粉面的不正是朱大人吗!
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朱大人是谁了!
不就是自己的那个远亲刑部郎中朱履忠吗!
这个朱履忠的底细,他是清楚的,不过是买官的家伙罢了。
这朱履忠和裘南湖从小就不对付,裘南湖一直认为朱履忠不过是绣花枕头而已!
不过这朱履忠从哪里来的钱买官呢?裘南湖一时也没有细想。
因为看着眼下地藏王和颜悦色和朱履忠谈笑风生的场面,裘南湖心中越发气愤了。
我呸!原来这阴间果然势利!我虽然只会应试教育,但毕竟中过副榜;朱某呢,不过是捐官当的生员,官也不过做到了郎中,地藏王就如此接待!可笑刚才还如此义正言辞地教训了我一番,我还一心指望着地藏王还我一个公道!
如此看来,这天下的乌鸦果然一般黑啊!
裘南湖大概是气糊涂了,这番话,他竟然大声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