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前尘往事
第二日一早,施易青随着徐嬷嬷绕上走廊,一路分花拂柳而去,视线顺着刚升起的太阳望去,脑海深处的记忆与眼前的景致吻合重叠,多年前的记忆纷至沓来。
记得当年的她也是在这样一个清晨,廊下的鸟儿也是这般清脆的啼鸣,她往春晖堂拜见过老夫人孟氏,正要折身前去三夫人杨氏居住的棠梨院,也是绕上这样的一个走廊,在晨曦之中有朗朗上口的读书声传来,施易青不顾徐嬷嬷的反对,好奇的顺着声音寻了过去,当年的她那是第一次感觉到无地自容。
施易青依旧记得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当年的施易青未曾识字,更别说会知道这京城淑女必学的《女戒》,只是单纯觉得这女子的声音甚是好听,正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时候,却被突然的一声喝声震住:“呀,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随着那声惊叫,原本正在教书的女先生也看过来,指着施易青诧然问道:“可是府上的丫头?”
只这一句,施易青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刚才惊叫的美丽少女瞧见紧随其后的徐嬷嬷,显然已经猜想到她的身份,冷淡的看了施易青一眼,却还是轻掩着嘴角笑起来,随即道:“丫头?我们府中可没有这样粗鄙的丫头!”她的话中,极尽讽刺嘲弄。
施易青低下头来,瞧着自己身上的装饰,再比较书房里小姐的穿着,的确是天壤之别。她紧握着拳头,内心很是不服气。
那少女不依不饶的说道:“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啊?没瞧见你打扰我们听先生授课了吗?还不快走!”
徐嬷嬷疾步上前劝道:“四小姐,还是随着奴婢去给三夫人请安吧。”
施易青只觉得恨不能此时此刻挖出个地洞来钻进去,再也不出来!就在这时,天籁一般柔美的声音降落在身边,一抹清丽而绝艳的女子宛若踏着莲花缓步走了出来。
“云悠,这是你四姐易青,怎可如此无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施易青都是处于怔愣的状态,她从未见到过如此貌美的姑娘,一举手一投足俱是风情万种,就连那清丽的嗓音都宛若天籁,当时的她曾悄悄地想过,便是天仙下凡,见到这样的美人只怕也是要捂着脸羞走的。
直到后来正式拜见过施敬然跟杨恋香,这才知道为她解围的这位少女便是施旋新,杨恋香的嫡生女儿,只比她长了几个月的三姐。
“四小姐,四小姐!”近身伺候三夫人杨氏的紫莩轻声唤着。
施易青缓过神来,勾唇微笑着,这样的微笑使得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生动可爱了起来:“紫莩姐姐,可是母亲醒了?”
着一身酱紫色绸缎纱裙的紫莩忙撑着慌乱的笑容,推辞着说道:“四小姐是府中小姐,紫莩只不过是个丫头,断然撑不起四小姐这一句紫莩姐姐的。四小姐刚回府不久,三夫人本就有话传来,说不叫你这么早起来伺候,偏话还未到,四小姐竟然来了,如今又是个阴霾天气,让四小姐在这里如此苦等,实在让紫莩心中不安。想来夫人是知道四小姐最是孝顺之人,也是不忍心瞧着四小姐在院中久立受了风寒,特让奴婢请了小姐回去休息,等夫人起来,奴婢便唤人去叫您来就是了。”
啰啰嗦嗦一大堆,不就是明里暗里说三夫人不待见这位四小姐,更何况今日是三老爷施敬然回府宿在三夫人杨氏的房中,不方便让她这么一个庶女白白沾了福气。
施易青垂眸遮住眼眸里复杂的情绪,俏生生的说道:“紫莩姐姐说的是,只是若母亲起来,还望姐姐能够派人来告知一声,也好让我在母亲面前尽尽孝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多谢姐姐了。”
紫莩依礼送走了施易青,瞧着去的方向正是新开辟出来的凝谢堂,满意的勾唇嗤笑一声,神色略有些傲慢的掸了掸纱裙上微不可查的灰尘,拂袖转身进了正屋里面伺候。
随着施易青前来的只有剪流一人,瞧见四下里无人,那剪流蹙眉灰白着脸色紧声说道:“小姐,你为何对那紫莩那般客气?难道您没有瞧出来,她那是故意再给您难堪呢,您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唤着。”
施易青转眸瞧着紧随其后的剪流,垂眸冷笑着说道:“你现在也学了因修的本事,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是吗?”
剪流听见这话先是一愣,抬眸对上施易青冰冷警告的眼神,一股寒风突兀刮来,席卷在她的身上久久散不掉,剪流禁不住颤抖了起来,只觉得自己如同坠入冰窟一样难受:“小姐,小姐……奴婢,奴婢错了。”
隔墙有耳,施易青扯唇转眸望向墙角一抹不易察觉的身影,清冷着嗓音在炽热的太阳下凝结成冰,遥遥传去,倒也有几分女孩的娇嗔之态:“母亲出身显赫,自幼读的女戒女训,为人最是温和亲善,而紫莩姐姐在母亲身边伺候多年,虽说是未曾读过什么大道理,想来受到母亲熏陶,别说我是府中庶出小姐,就算我只是一个卑微不堪的丫环,紫莩姐姐也会对我客客气气的!再者说,刚才紫莩姐姐的话句句都在为我着想,你是哪只耳朵听见她为难与我?果真是乡下来的丫环,旁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在我面前挑拨是非!看等回到凝谢堂,我告诉了徐嬷嬷,看她怎么罚你!”
剪流聪慧,自知自己犯了错误,也就顺着施易青的话口俯身跪在地上讨饶,灰白的脸色上满是泪水,倒果真像是怕受到刑罚一般:“小姐,奴婢请您饶了奴婢吧!徐嬷嬷的手段您也是知道的,若奴婢果真落入她的手里,只怕是不死也会掉下一层皮来!”
“荒谬!嬷嬷最是心慈手软,她随我身边多年,难道我会不知道她的脾气秉性吗?左不过是打你几个板子,让你受些惩罚罢了,难不成能够亲手将你打死不成?”施易青佯装越发不喜剪流的样子,紧蹙眉头不想再理会她。
跪在地上的剪流还待要叫嚷,清脆的女声绕过不远处一株柳树近了些:“果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连教训给丫头都不会,还在此处丢人现眼。”
眨眼间,那女子已经到了跟前,着一身粉蓝色绣襦罗裙,外着同色纱裙,髻上带着一对赤金簪,脖子上戴着璎珞长命锁,鸭蛋脸丹凤眼,眉心上一点胭脂涂上的红心,若不是咄咄逼人的尖酸像冲淡了她的美貌,倒也是个绝色佳人。
美丽女子面带讥讽的行了过来,瞧了眼一身寒酸样的施易青嗤笑着:“之前府中丫环都说新回府的四小姐如何仪态大方,样貌惊为天人,今日一见,果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有丫环疾步行到那美丽女子身边,瞧见对面站着施易青,忙俯身行礼道:“见过四小姐。”
“你在给谁行礼?她可配的上你这一句四小姐吗?”美丽女子讥讽的笑着,“要我是你,一早就把自己给掐死了,一了百了,也好过在此受人侮辱要强上一百倍。”
施易青心中冷哼,面上却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连连后退,粗喘着气息慌神说道:“你,你是谁?为何说话这般狠毒?”
“只不过是个煞星转世,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这样跟我说话?”
施易青垂下眼睫,忍下心口的厌恶,还待在装下去的时候,只听见一道柔美的嗓音传了过来,禁不住的愣了愣。
“云悠,不得无礼,这是易青,你该唤她四姐的。”
有风袭来,满满的花香被卷着向面上扑来,施易青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到一抹清丽的身影着一袭原色纱裙自柳树后绕了过来,轻柔的步伐宛若踏在云端,衣袖翻飞若谪仙飘然,行到施易青面前只是微微一笑,竟有种活色生香之感。
两人长相极其相似,只是眼前这后来的女子显然要比旁边面含讥讽的施云悠年岁大些,更为柔和温顺一些:“云悠尚还年幼,不懂得分寸,还望四妹不要见怪才是。”
同样是妹妹,一个直接唤作名字云悠,一个倒称之为四妹,果真是亲疏有别,明里暗里的偏向啊。
“想来这位应该是二姐,那这位便是五妹妹了。”施易青撑着一个天真却又羞涩的笑容,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灿烂若朝霞。
二小姐施云盈和气的笑着与她点点头,倒是身旁的施云悠露出骄纵的嗤笑:“上来就叫妹妹。谁是你的妹妹?!”
施易青佯装娇憨的歪着脑袋,道:“难不成,是要叫你姐姐?”
施云悠一怔,随即恼羞成怒的倒竖柳眉,她面露不满的看了眼施易青,发现她的容貌也算是出挑,肌肤雪白,青丝如墨,两道柳眉不花自黛,和她想象中的村姑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心中越发的不满了起来,嚷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故意挑刺吗?”
你才是故意挑刺的那个人才对吧!施易青垂眸遮挡住乌黑眼眸里一闪即逝的冷意,快的让人看不透,然而口中只是说道:“五妹妹,我还要换过衣服前去祖母那里请安,还请让开,别挡住我的路吧。”
施云悠听见这话越发气冲冲的,也顾不得自己身处何方,大声嚷嚷道:“你不过是从一个丫环肚子里爬出来的灾星,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前世的施易青一直不明白,为何同为妾室所出的庶女,想来施云悠与自己在施府中身份地位本该都是一样的,怎么就出现个尊卑之分,让施云悠敢如此挑事。再后来她入了三王府,在那段处处为营的日子里,她渐渐想明白了,其实有些人无论是什么样的出身,都是喜欢压人一头。先不说施云悠的亲生母亲是小家碧玉出身的贵妾,只是单论当时自己一个初来乍到,不趁着这个时候压制住她,往后还如何能够作威作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