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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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番外:护妖道亲射贵朝官(一)

这一篇故事,在腾龙的史志上,却给着意的抹去了。故事里的主人翁,虽盖了棺,实难定他的善恶忠奸!这个一言难尽的人、这段幻梦一般缠/绵凄迷的故事,开始于腾龙历史上最特殊的那个“甲寅年”。这年,奇就奇在腾龙国没有皇上——老皇帝兆迁给桑日人射杀驾崩了,他生前定的太子也被掳难寻。而这一阵子,暂居在腾龙宫内的老皇长子、隐王兆凌,其帝位虽是太妃和大臣们暂定了,但也没有年号。王府也没有升格,朝中一切仍在过渡。所以这年的此时,还叫甲寅年。

甲寅年是腾龙黑暗的一年,它也是兆凌一生中无比凄惨的一年。他于前年年底被劫进宫、尔后在战场上,中了无解之毒,身受重伤,重病压身,丧了老父,别了姐姐,丢了惜花姐夫,只落得抛别爱妻、自绝亲子、隔绝亲故,残命将终。人生所有不幸几乎齐集在此时而发,想来怎不摧心蚀骨,劳神伤情!

然而人也许骗得过别人,骗得过神明,但哪里能骗得过自己!一张薄薄的黄绫绢,几个红红的绝情字,真能剪得断数年以来朝夕相对,点滴汇成的那一段深情?兆凌只为今后不拖累爱妻,狠下心肠打去妻子腹中至爱姣儿,他就当真不心疼?!他骗着自个儿,说自己不去想她,就真能做得到?

他自然做不到!这个心软意痴的人,没一刻忘得了爱妻碧鸳。一日日嘴上压住不提她的名,那心里一分分累积忆起她的情。病势日沉,可心里却愈发煎熬,他那一天天的日子,要怎么熬过来呢?须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旦痴情入骨,便可灵犀相通。这夜初更,绵绵春雨落个不歇,那风也呜呜咽咽的,风声入耳,更觉凄凉。隐王爷在寝殿里凄凄入梦,神魂仍去了西郊,进了他的旧居眷花王府。

睡莲湖畔、暗朱大门、院内数株红枫未发、嫩柳新生,走进去,左边那一间房:他夫妻间闺房旧迹样样均在,隔间珠帘是娘子最爱的浅绿色的——无名晶石所穿,样式正是他挑选的。一牀一帐,一桌一椅,架上的兰花没养坏呢,柜里的衣裙服饰,不知添新的没有?妆台上她的铜镜犹在,脂粉却有日子没调了——成亲后,他想试试那胭脂膏子究竟是何滋味,也曾偷偷尝过的,涩中含香,难吃得很!牀头的鹦鹉不知挪到哪里去了?放琴的丝囊放在一边,他那琴案上的秦筝,弦子还是亮亮的呢!

走出这伤心之地,到了左边书房,门落了锁,有日子没人进去了。再便去正厅,室内素帷白幡,正中供案上,摆着个小小灵位,黑色木牌分明是她的血字,写着吾儿神主!兆凌在梦中分明偷洒血泪,锥心痛哭了一回,口中也分明又咳出血来!今夜衾枕间也不知湿透了没有?

他见了在厨下给她熬药的娟儿,见了哭肿了眼的刘太夫人和小蝶,见了平素伴着她的蜓儿,见了留在家里等他的诗哥儿、书哥儿、阿章……

疯迷似的,他带着一脸的泪、唇边的血,拼命四下里乱找,直找到屋后边儿的红豆树旁…没有…没有…还没有找见她呢!

失了儿子,身子那样儿,她人能去哪儿呢?他梦中忘了情,四下里乱撞乱跑,失声喊她的名,可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寻不见她!

兆凌梦中陡然一惊,额上冷汗涔涔,一时间,他心里担忧、惊惧、怜惜、自怨,说不得是个什么感觉!他狠命坐起身子,禁不住掩着口猛咳一阵,见右掌中鲜血淋漓,自己也灰了心,却也懒得去擦。又在心底里切骨恨了自己一回!听得窗外雨声滴沥不绝,伴着那呜呜风声,和着报时更声送到耳边,兆凌怎不倍觉凄凉!他那最亲信的文哥儿指望他好歹能歇息一会儿,这深夜里不眠不休为他煮了安神茶,轻轻跑进殿来送给他喝。

“别想了…叶大人和显达医师都说了,叫你歇觉、保命要紧啊。快喝了它,只管睡…神医说……”

“文儿,你替我喝了这碗茶吧…你守了我这么些天,苦了你了……”兆凌怜惜地望向叶文,文儿的眼睛原是炯炯有神的,只是现在却也眼圈发青,十分憔悴呢。“别推了,快喝,再不喝,只怕你也不成了!喝完了,你就去歇在偏殿里,别回下房了。外边冷,雨又大……我身上酸疼得厉害,也睡不着了…就靠着坐会儿…没事儿…你去把我从家里穿来的旧绵袍子拿来我披上,我觉着挺冷呢。”

文哥儿脸上的怜惜之色也藏不住了,他柔声道:“可是…你给拉进宫的时候是初冬呢,战事耽搁你一年,现在可已经入春了呢…这才一年多,瞧你给糟蹋成什么样了……”

“病了本就是这样的。为了姐姐、姐夫我是情愿的…唉!文儿,明儿你也回家去,叫流光也别来了…我这恶人,什么都是自作自受,死了活该!”

“又说那丧气话惹我伤心呢!”叶文转过身去,眼泪暗自滴落下来,口里喃喃道:“我去找那袍子给你披上…那里头鸳姐姐特意给你加了些棉花…还不显宽大,正合适你呢……”

文儿小心替他披了衣服,便真的听话歇在了偏殿里。凌哥儿眸中泪光盈盈,那两条剑眉紧锁不开,泪珠在长长的睫毛上挂不住,一阵阵落在脸颊上,化作秋霜般的泪迹。他披着老婆替他改的墨绿色旧袍子,苦苦卷在被里抖搂了一会子,听得外面打了三更,文儿自是已经入眠,那外头的风雨却愈发猛了起来。

“躺在这殿里,数着更鼓声等死?不行!我要回家去…这辈子…我还能见她几面呢?”兆凌心里无比哀凄的想:“我要再为自个儿选一次…就是死,也不能死在宫里…我最恨这绝情的宫里了…只要挣扎着回家见了亲人一面,就是给人埋在荒丘里也比死在宫里强!”

然而阿凌毕竟还是心善!他此刻不是想着夜里把人家从人唤出来替他备车回府,而是想到宫里出去一趟极不容易,宫门上锁下钥以后,出宫更难如登天。他自身边桌上拿起一支古玉簪自己挽了自己的乱发,双手狠命撑了半天坐了起来,余光瞧见了昔日何忠义送给他的游龙镯——他的胳膊和手都已瘦极了,那钢镯也已太松戴不上了。兆凌叹了一声:“忠义,我也负了你了…你在演武场受着辛苦,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宝贝在你手里有大用处,在我这儿…唉!我既收了馈赠,就收好了,留个念想吧。”说着,兆凌把游龙钢镯用丝绢包了,收在衣袍腰间暗袋中。再又取过碧鸳给绣的随身荷包——上战场前原带的银票分文没动,也拿根细丝绦垂系在腰带上。他预备待会儿出去找相熟的玄英观里的小道长,雇他那赶夜路的马车回家。那小道长名叫信安,原做过国师郁高的徒儿。今年虽只有十八岁,却曾给方子治好了惜花哥的哑疾,这位小道长和兆凌本人还有渊源呢!当年兆凌二十二岁的时候,正是这个信安小道长(当年才十岁)给他个提议让他上书谏止先皇炼丹的呢。玄英观地方离宫墙近,那小道长他是定肯帮忙的!

兆凌想着,不顾病里体弱,步下如绵,自己拿了一盏文哥儿放殿里的照路宫灯,避开了文哥儿,他那手扶过几根殿柱,终于悄悄转出了寝殿。阿凌拖着病体,点着晃晃悠悠的风灯,来到北宫门,把守的侍卫雨夜里见他穿得奇怪,又没打伞,便开口问他。他便推托自个儿原是眷花府的,文哥儿大半夜使他回去取要紧东西,只说上头急等着要,又没给凭信,他顺手披了衣服,又没拿伞……那侍卫也是心软,要不就是不耐烦,道:“半夜里指使人…唉!您也不容易!伞我还有,就借你用,现在出去,待会儿没人给你留门儿!您去外头凑合一回,别回来了!”

阿凌温文尔雅再三谢了,出得宫来。宫外风凄雨冷,一阵阵寒风扑面,那雨洒在旁侧那些绿树野花上,似没个声儿,静下来却又分明有沙沙声,混在风声里,更觉萧索非常。他撑了白纸小伞,拿了琉璃水晶风灯,可怜一个人飘也似的走着,足下绵软,步子虚浮,身上因着毒伤,暗受难言苦痛,胸中又因旧事怀着无限惨伤。正是:口中滴尽杜鹃血,心内强压万千情,忧思如线不可理,痴怨无言自分明。

他在雨里挣扎着挪步,前额的头发已给风吹乱,胡乱耷散在两边,脸上虽没挂着雨珠,却因迎面受了湿气,身上寒冷,人又剧烈的咳起来,因着身子给震得打颤,那宫灯里的烛焰也晃起来,等他伸手去护时,早已吹灭了。兆凌叹了一声,狠了心出手去抹唇边,那新出的血迹方才还是嫣红的,一霎时也好似一抹枯红,半点活气也没了。

“活该!好好平白的非要死心去恋上她,人家既跟了你…没过几天好日子,却又出这事儿害了人家…坏了人家这么好的女儿…你比老昏君还要可恶!这回老天是长眼的!你实在是该死…只是…这欠的情债……”

那兆凌心里又恨着自己,想起岳母进宫看他时说的话,不觉又担心小鸳,可别是为他做了傻事啊!心里又怕起来,脚下无力,再也走不动了。那西郊还远着呢!只得按先前想的,凭着记忆,黑灯瞎火闯到了那玄英观前。他头昏昏的,心里堵着事,靠近观门前,脚下碰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兆凌定神看时,见他的脚前地上竟蜷缩着一个人!兆凌确定这是一个人,分明脸的右侧边和手上都有极重的伤,右手小臂上一片淤伤,带着些擦伤,还有着几道新鲜刺目的血痕。这个人穿着一件灰底青边的破道装,人蜷缩着摔在地上,手在他身前的地上乱摸!在他手前略远处确有一根竹棍,但他显然是没夠着。他的脸却是冲着阿凌的方向,一看之下,兆凌吃了一惊!怪不得!可怜的那个人分明是眼盲的!那人看着年纪不大,至多只有二十五、六,看着像个小子模样,却不是小八年前替他看过病提过建议的信安道长。“还好,还好不是旧友啊。”兆凌心中暗想道。凌哥儿见了那人的样儿,心又软起来,扔了手里那盏没亮儿的灯,连白纸伞也丢在地上,箭步上前出了一双手去扶起那人。可能是走得太急,他又重重的咳呛了一阵子。听那人嗔怪道:“你这小子不知道我规矩,我晚上不问病的嘛。”

“道长…小可不是来瞧病的……”兆凌想了想道:“小可是来寻我旧日识得的信安小道长,托他租给我一乘专供行商人走夜道的马车,小可好回西郊眷花府我家里。”

“你这人扯谎都不会!我师父在的时候定下老规矩,这观里确有租给夜行商人的换马马车,可这是要在白天预定的。现在哪还有啊?…唉!”那人又轻叹了一声:“你瞧见了吗…我的那竹棍子呢?”兆凌垂眸恭顺地把竹棍拾起来,迅速还给了那道士。那道士的盲眼贴近了兆凌死盯了一阵,道:“既来了,你先跟我进观里躲躲雨吧…待我进去洗了眼,给你瞧瞧吧。至于信安小师侄…唉!他遭了变故,去年就不在了……”

兆凌听了那盲道士的话,难以置信,他那身子立时打起寒战来,一面扶着道士往观里挪,一面颤声问道:“不…不!那信安小道今年才18岁,他怎么会去年没了呢?!”

“唉!”那盲道士重重叹了一声,又转面朝着阿凌盯了一瞬,也不知看见个影子没有,他那盲眼中也下了泪:“信安小师侄是一个极正义的好人,前年年底桑日人打来,他去投了军。不想,攻附子城时给妖人用邪术击死了。可怜他…他连个尸首也没见回来,我还是见了皇帝命传的战报才得知的呢…唉!尸首是就地埋在战场上,料也没留个名字,谁知道葬在哪儿了呀……”

可怜兆凌听了这几句话,又触了他的心伤,他当初急于救回惜花,放任流光去强打城池,信安小道长竟就折在他的命令之下!兆凌又是心痛又是懊悔,一霎间人似那著雨残花,顷刻给那妖风全败去了——他强自挺直了身子,一双手还是牢牢的扶住了道长不动,却如风卷残红般苦苦咳了一阵子,又呕了一大口鲜血,那道人的右襟上早沾上了阿凌的血,兆凌茫然望了盲道士的右襟,歉然说道:“对不起…道长…小可弄污了您的衣襟……”

那道人似也觉出右襟上沾了什么,他说话的口吻依旧冷硬无波,冷着心沉声说道:“人说我造孽,我瞧你也是造孽呀!你这公子…听你声音便知你年纪不大呀…你怕不满三十吧…怎么病到这份上……”

兆凌不答,扶了那道人好容易走进了他的内室。推开那乌漆木门进房的时候,阿凌心里也冷了几分:记得当年信安道长给他出点子,叫他上书谏止红铅炼丹的事儿,结果他迁延了1年多,托了那太子舍人吴擎大人上了一本奏折。后来就给先皇书君帝丢进了思过宫。可是他心里一点也不怨小道长。后来,信安为惜花姐夫医了哑疾,又有一次故意洗坏了郁高写来告惜花哥的上书,算是彻底和牡丹宫结下了缘份。后来,那郁高不停的陷害信安,他就被排挤出了宫。信安只得回转了他师傅所创的这玄英观——当初的地址却不在这里。千福姐姐是个热心肠的人,她既认定了信安是她的朋友,那就时时要关心他的!很快的,就在兆凌被救出来的那年,信安的落脚地被姐姐找到了。姐姐于是派了鸳儿到玄英观的旧址去了一趟,给了那儿管事的信安道长的师祖、同时也是郁高的师傅云栖子道长二百两金子,让他好好修缮玄英观,当时,姐姐说:“最好比郁高的宫中道场还气派!”后来,这道观不知怎么挪到了这里,云栖子道长也出外云游,后来遇上了正在落魄打更的何忠义,老道长高兴的不得了,把一身本事教给了忠义,还放话说:“这辈子值了,教到了‘真徒弟’!”这是忠义这辈子最高兴的一件事。兆凌后来跟何忠义练武时,就这事,忠义夸耀了好几回!然而,教到真徒弟的老道长云栖子,不久之后却也寿终正寝,他老人家是含笑而逝的——贤孝的何忠义给老人带的孝,好好送了他最后一程。

可…这富足的玄英观,如今怎么会如此冷落破败呢?听忠义说,云栖子的师门是个大门派,云栖子的老师,是受过清风爷皇封的“腾龙第一神道”、“紫光真人”广兴子道长。广兴子收有云栖子、云平子、云开子三名首徒,其下云栖子收了郁高,云平子也教过郁高,而信安,本是郁高的徒儿。这么说来,玄英观应该有很多人呐!但是如今怎么只有这么个人呢……

兆凌勉力扶住了年轻的盲道人,举目看向他的云房:

但见,墙上的三清画像已然破透了,连颜色也黯淡不明,那供案虽擦得不染纤尘,案上的香炉里,插了几支残香,炉里香灰凌乱,也有日子不理了。那案前拜垫已旧,看着都不似黄颜色的了。连南窗上糊窗的纸都霉烂了,破了个窟窿,风雨肆意的灌进来,连墙面都发乌了。

右面前后放了两张卧榻,前一张是那盲道长的,后一张却不知是谁的,每张睡榻旁侧分别有一张小几,前一张小几上有个油灯盏儿,一旁放有个火折子,还放有杯盏之类,另有一只瓦泥药罐和一只瓷海碗也放在那里,另一张却也着意擦得干净,上头却什么也没有。

那盲人在兆凌的扶掖下摸到了自个儿榻前,费劲坐了下去,对阿凌道:“你到那香炉后边的暗格子里,帮我取出个水晶瓶子来,等我弄好了,我给你瞧病。”

兆凌觉得深夜叨扰是莫大罪过,也不见怪,自去香炉后边找了,果见有个挺大的暗格,内有不少医药用物。兆凌依言取了那一瓶药水,又拿些绷带、金创药等,对那道长道:“道长,待我给你上点药。你这眼睛既不便,以后夜里,万万不可再出门了。”

兆凌拿小几上火折拨亮了灯盏,又拿了药粉、绷带等物,替那道人包扎那摔跌的伤口。又慢慢替他擦脸上的伤。这人先是有躲闪之意,只一瞬,也就好好随他去擦了。灯下,细看那人容颜,好生奇特呢!

只见这人的乌发挽了个男子用的馒头髻用旧木簪子束了,他虽则右脸上有青紫跌伤花了一大片,可却生就高广丰隆的前额,有蓬松留海罩在额上,配一张丰腴些的鹅蛋脸儿,两道略浓细细的长眉入鬓。眼睛虽无神,生得却极秀,分明是一对杏核大眼,眼下卧蚕分明,他那鼻骨高挺,鼻头丰腴而不大,一张脸上的英锐之气,尽现在这美丽的鼻子上。他人中不长,却很深,那双唇却略厚一些,衬得他那气质放犷得很,连他那下巴都是丰满的,连耳朵也生得正到美处。她整张脸儿十分英气,脸形却显得小巧,脸形虽小巧,那气质却大气,说不尽阴柔与阳刚相济之美!

兆凌看罢,心里又叹了一声:“若是,能在他眸中放上些光亮,不必多,只要有一些,这个人…得有多好看呐。”兆凌一见如此,便知自己错了,是大错,这盲道士,虽着意掩藏,还是藏不住,他…他是个女的!

兆凌由衷地为她心疼起来,那不忍的神色不觉已明白写在脸上,她那样一个姑娘,却一个人落在这野观里,眼睛不便,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由着这个姑娘,阿凌又想起了碧鸳,一时心急如焚,忙拖着步子向外走去,一面对盲道人道:“道长,更深露重,您快歇着吧,小可…想想还是要急着回去呢!告辞!”

那女道重重叹了一声道:“唉!公子您请便吧…我早已知道,这世上,谁会在乎一个瞎眼之人的话呢?”

“姑娘……”兆凌听了,心里极不忍,步下停了一停,望了这女道道:“小可知道,道长是女子,我是怕唐突了你。姑娘……我……”

榻上那女道低低弱弱叹了一声,语音中带了些落寞,问道:“你我一场相遇,也是缘份,我乃广兴子道长三徒弟云开子,公子你如何称呼?”

“小可姓兆,名…惜夜,姑娘…一场缘份,你何必骗我呢?你怎么可能是云开子呢?他……”

我有个实诚的兄弟名叫何忠义,他最崇拜的人就是他的恩师云栖子。他对我说过,云开子是云栖子的三师弟,他应该惊才绝艳,是个大才子,我听说,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诸般武艺、占卜易数那是样样精通,而且他的腿法轻功更是一绝,忠义的师傅,当初都快七十了,还是向他学过了,才有所精进的呢!

“何忠义…那小友的话你信,你只是不信我——也难怪呀…我哪还是当初的云开子啊!”那盲女眼中不住落泪,泣声道:“天下最信我的信安师侄…早不在了!”

“姑娘…我…你莫哭…仔细泪落到伤口上,会更疼的!姑娘……”兆凌快步回身来,跪在盲道人榻前,哀哀告道:“罪过呀!信安道长同我去打附子城,是我急于成功才下的恶令,害他给那贼人……他…他也是我害死的呀!”

“兆公子…你也别太难过了…战场上的事也不能全怪你啊……你可要听劝,我感觉得到啊,你现在这身子…可千万别再激动…你是一点也动不得气了!”

“姑娘…你别劝我了。我早就知道,我这身子早晚不成!我本来死了心,什么都不去想…当初…是我姐夫他苦心救护的我……”兆凌紧蹙剑眉,美丽的眼中泪光满溢,那晶亮的眸光一下黯了下去,“如今…我连姐夫的尸首也没有找得到,姐姐也给桑日人扣了,如今生死也不知道!我害了自己的孩儿,败了自个儿的娘子,我实在是该死!只是我……云开子道长…你莫笑我,有些个情缘,我只怕到死也舍不得呀!”

“你姓兆……”那云开子沉吟一阵,“你行年多少?”

“我…我到四月里,刚好三十。”

“那你不用急着回去了……你娘子…不在家里。”

兆凌愣了一下,问道:“您又不曾识得她,怎会知道她不在家呢?”

“兆公子,你莫急,待我用这药水洗了眼,再替你测两个字,兴许能知道,你娘子的去向。不过…兆公子……”那云开子茫然无物般瞧在虚空里,脸却朝着阿凌道:“你叫兆惜夜,是不是?”

“唉……”兆凌红了脸轻叹了一声,不敢答她的问话,只见她自己自那精致的白水晶瓶中倒了几滴玫色药水,仔细涂在眼上,口里波澜不惊地道:“我的眼明日一早就好了。只是夜里,每日都是这样,我也惯了。多少年前吃了个奸贼对付,生生给他害到这样子。你和我实说,你娘子唤作什么闺名?”

“她…她唤作鸳儿,行年才23岁啊。”

“不好啊……不好……”那云开子重重地叹了一声:“兆公子!如此看来,你和你娘子注定无缘,禳解不得…可惜啊!你去供案那边的暗格里,把我开方子的纸笔拿来,然后随意写两个字,你写大一点,我替你看看。”

兆凌依她的话取了纸笔墨砚,却灰了心道:“这一套,我从不信的。姑娘让我写什么?”

“如此看来,你娘子还有偏缘。你不妨写那人的名字,我给你瞧瞧,用我师傅广兴子传的易数法子,替你再试试好了……”

兆凌想了想,懒懒地在笺子上写了两个大字,自然是他的“凌”字,和碧鸳的“鸳”字。

哪知那云开子拿起那纸,可怜她贴着眼看了一会子,极郑重地说道:“兆公子!兆惜夜,你这呆子,快快收了心吧!这位鸳姑娘,绝非你的娘子,你便为她怨死了、气死了,还是没有一点用!她…她是这位凌公子的,不错的,他二人是天定的缘,任何人也破不了!谁想破此铁缘,都是徒劳无功、螳臂挡车、难得善终呀!”

兆凌听了,心里也难说是个什么滋味,他冷着脸道:“我才不信呢。”

云开子道:“你不信我不打紧,我师傅的64路易数算法,可是得之于老祖宗周文王,不会错的!兆公子,你来看!”

你先看这鸳字,便是姑娘的名字。这鸳鸯二字一向是联用的,你欲拆这姻缘,便要将这双鸟打散,但去了这双鸟,却也去不了心。你须知这万物都是有灵的,你把这鸳鸯二字下边儿的“鸟”字去了,却分别加上个“心”字,便得了一个怨字和一个怏字啊。由此可知,这段缘份一旦散了,这个女孩儿,她定是:含怨在心,怏怏不乐,这是极重的心病,越积越沉,这辈子…唉!绝对不会好…恐怕,此女必定早亡,要折在这事上头呢!

云开子说这话时是云淡风轻,可兆凌却是搅心搅肺的难受,又偷偷坠下泪来,脸色不觉又苍白了几分,却听那盲女又说道:“兆公子,你万万不能丧了良心,去拆人家的姻缘呀。你再瞧人家这凌公子这个字儿——这个凌字。”

兆凌偷偷抬手擦了自己的泪,接口道:“别的我不知,这凌字却极不好。无非是虚高难及、欺压逼/迫、冰冷刺骨、事无转寰之意,任你胡诌,这个字一点也没有好意头在内。”

“你不知啊,这凌字,和她那鸳字是极配的!”

它那左边,是不多不少一个两点水旁,正是这清清浅浅一泓好水!你想啊,若将这鸳鸯放在大江大河里,它是安能得活呢?这右边是个夌字,偏生上部又沾了个土字呢!妙就妙在此处!有土有水,正好长草呀,那夌上添个草头,又是什么呢?便是菱角的菱字。你再想想,既有菱角必见荷花。这清浅池塘、满池莲花,它可不就是鸳鸯双栖之地么!

那云开子依旧冷声无波道:“这二人是善缘,将来定是全始全终的,中间是一丝风波也没有!”

“唉!云道长!这测字占卦之法是骗人不准的!其实那小鸳姑娘,早和我成亲了三个月,本来她已有了喜讯…我们确实极恩爱的,可是……”兆凌故意问道:“这里边儿哪有那‘凌’什么人的事儿!我遭的难,分明是天意弄人!道长,我和你说句实话!我知道我这身子现已没什么指望了,就怕叫她误在我手里……但这个什么‘凌’,我却也认得,他…他实则也不是…也不是什么好人!云…云贤妹,看今天缘份,你明白告诉我,小鸳她…现在这个样儿,她不在家,那她在哪儿啊?!你倒跟我说说,小鸳她以后…究竟会怎样…你有没有什么法子…灵不灵不论…只说…你有没有法子叫她以后的日子顺当些,好歹叫她平安些,快活起来才好啊……贤妹!你若有这法子,就算你拿出来骗我一回,我到死也记着你的恩啊!”

“唉!你这呆子!兆公子…从占卦易数上看,这是没有法子的!你那娘子,应该在至高至贵之处,早不在你家了!但…你却还有指望呢……路还没绝,你可别灰心!”那自身难保的盲女一把按上了兆凌的腕子,顷刻之间已明了他的病情:“只要我把师父留给我保命的丸药拿出送给你,修补你脏腑之伤,使法子吊你一月之命,你以后再找别人给你找解药,只要在半年之内找到那珍异的人参,解了毒,你就能好起来!到时候…惜夜啊…你死守住了她,半分不让给姓凌的,老天也拿你没办法的!”

兆凌听了云开子的话,不由触动了深情,反握了云开子的手极力推脱道:“不!贤妹,你和我萍水相逢,竟对我这般诚心!可恨我这个欺心的人,竟然连真名实姓都没有告诉你!贤妹!兆凌如今已是三秋枯叶,心灰意冷,何必占了你的救命仙丹,白白浪费你的心意?想不到临死之际还可以识得贤妹,我也知足了。”

“我早就猜到了…那…你为何说自己叫惜夜呢?”

“是因为我姐夫。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他最疼我了,我也总赖着他…他叫叶惜花,我便扯谎说自己叫兆惜夜——我现在活着,每日里便只是熬着这一个个长夜,熬过一叶,也就捱过一日,我珍惜这长夜,就是捱着自己的命啊!我拖着这命,苦等他的消息,可听到的消息,竟没一个是好的……”

“你说你姐夫叫什么名字?”

“他叫叶惜花,是腾龙画圣大驸马。怎么…云贤妹,你能找到他吗?”

“这…这个人…他是玄门中人,我却是找不着他的,也算不出来…阿凌!我决不会替你找他的,他根本不是一个好人!”

“不可能!他是个好人…要没有他,我……贤妹,你弄错了,惜花哥他——”

我识得他。阿凌,你说一个好人,会不会去救那郁高?这是那郁高死之前亲口对我说的,难道我会冤了他么?

就在五年前…正因为叶驸马救了那郁高的狗命,所以我才说,他也不是好人!我们一观之人落到了这个地步,全是郁高还有那一帮子奸臣给害的呀!

我们这整个师门,和郁高这个人的恶缘,这其实是后来的事,而我错信郁高,却是当初就埋的祸根!

我是个苦命的人,许多年前的书君七年,书君帝攻灭了伏虎国。我呢?城破的那天,我才3天大。我是伏虎国掌朝张太师的庶出之女。城破那天,我爹给你这边的明丞相杀死了,伏虎城中一片混乱。我的亲娘,给我留了蓝锦襁褓(上面用血写着我的身世),把我和许多金银细软一起交给了奶妈成氏后,就无奈殉夫了。成氏奶娘还好,看着旧日情份,预备把我带上逃难船,逃到别国去。可我还没上船,就给奶公奚老头做主卖给了一个人伢子——奚老头怕现在沾上任何一个伏虎国的人,他们夫妻都有风险,所以占了我的金银,而把我卖掉了。那人伢子对我坏到极点,但终究还是让我活到了九岁——那一年,我遇到了我师父广兴子,和我大师哥云栖子和二师哥云平子。我这师父广兴子,收我那年,他已经七老八十了。可是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他!也只有他待我最好了!他姓林,所以,我也姓林!

广兴子师父说我天资好,不顾我是个女娃,否了云栖子的提议,亲自收我为徒,把他的本领全交给我!郁高比我大了足足三十岁,入师门也比我早得多,但他是大师哥的徒弟,辈分却比我小!

但是,在师门学艺的时候,郁高他对我不差,可以说,在师兄弟的相处中,他一直都让着我,护着我,寵着我,他对我非常好!

郁高对我好,对我两个师哥明明也很好,所以,大家伙都教了他一些本事,我比他小那么多,又是个女的,不好意思说我教过他,可实际上,他轻功腿法,全是我亲授的。在我心里面,郁高是我的“叔叔”,是自己人呀!

这个“叔叔”在腾龙也混得风生水起的,干到了国师!可是,这时他才显出真心肠来!老皇书君帝有一次得了一个梦,说腾龙江山会被手执金印之人所灭,他就疑心大起,造了很多冤孽。这个郁高为了讨好皇上,居然把毒手伸到了他的师门!

这时候,我师父广兴子早就仙游了,师门掌事的是大师哥云栖子。云栖子这人就爱个虚荣,他过六十大寿,郁高来师门拜寿,郁国师是一切如常,一点官架子也没有,送了大师哥一大份厚礼,里头有一只精美的千机锁锦盒,郁高说这是宝中之宝,是他嘴皮磨破,特意给师父求来的恩典,这是位阶仅次于国师的,统摄腾龙民间道门的皇封金印!大师哥老糊涂了,他从来没想过开盒查看,拿着这个祸胎,他宝也似的藏着,鬼迷心似的天天抱着睡觉呢!

这事儿一直没有发,大师哥也一直摆谱,认为东西是真的!我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书君爷的新鲜劲过了,他是忘了那个梦,或是一时没顾上?

郁高他当他的国师,我做我的道士,本来一分交集也没有了。观里接了千福公主的馈赠,日子本来特别好。可是后来呢?你姐夫和郁高作了对头,郁高先是排挤了帮过你姐夫的信安小师侄,结果小师侄就投回了玄英观,他对我们三个一五一十的说了郁高在朝里干的坏事,结果,念着以前那点好,我们三个都不信!

可很快,郁高因为一个瓶子,把二师兄云平子害死了!

二师兄也是少了良心!郁高为了同叶驸马作对,来向二师兄讨宝瓶收妖之法。二师兄收了不少好处,财迷心窍,就把师父留的宝瓶拿给郁高去用——二师兄教给郁高招引百鸟之术,一把把他推上国师宝位,对郁高的恩情是最大的,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那宝瓶和二师兄画的符,对驸马爷是一星子用也没有,郁高碰了一鼻子灰,怕皇帝降罪,他在书君爷面前把责任怪到云平子身上,皇上好道呀,他没拍板,竟说要见见云平子再定!

郁高这个两面讨好的恶贼!他对我二师兄不说是去领罪,反而说是皇上喜欢收妖宝瓶,让我二师兄去受重赏!二师兄那时四十二岁,他生得一表人才,听了这话他以为他要时来运转了,当下他花光积蓄买了锦衣道袍,仔细收拾了一番,准备明天上殿呐!

哪知道,他上殿后才没几天,竟就到了他的死期!云平子没有折在书君爷手里,他折在郁高手里!

二师哥云平子在上殿那天的表现实在是好。书君爷对他的风度赞不绝口,但是先皇还是冷着脸问我师兄,“道长啊,你为何怀疑叶驸马是鬼物呀,你与他又不曾有怨,故意献此宝瓶与他作对,总得有点缘故吧?今天朕就做一回和事佬,道长只管说出来,我与你俩评断评断!”

我师哥并非蠢人,他脑中激烈盘算一回,那双眼瞧了你姐夫一下,上前含笑作了个揖,笑道:“误会,误会啊!小道山野草莽,怎敢起心和驸马爷作对!我眼见叶驸马是这般神仙般俊秀人物,我有心结交,却自惭形秽,连唐突半句都不敢,安敢献宝与大驸马为敌?原是因为,小道的师侄郁国师言道,圣上最近龙体不安,恐有鬼物妖邪为乱,所以小道有心孝敬,才将先师紫光真人留的法器并画符之法奉上吾皇,绝无半分不敬在内!”

书君爷白了郁国师一眼,笑道:“哦!原来都是误会!云平子仙长!您风度不凡,朕有心留你在朝,这样吧!几日之后就是明太后的追思大礼,仙长你也一起去!朕要你与惜花修好,你等下去牡丹宫望他,让他教你宫里规矩!”

其实先皇是嫌你姐夫不讲规矩,故意让他去接待云平子。可皇帝也没有看出来,云平子一见你姐夫就喜欢上了,他正想巴结驸马爷,也弄个国师来当当!

当天云平子就去了牡丹宫喝茶。本来只是一般聊聊,后来,叶驸马竟然给二师哥下了跪!

二师哥是个官家子,他小时候身体特差,他爹为了他,和腾龙名医显达拜了把子。后来,还是治不好,他爹这才把他丢进了道门,成了师父广兴子的徒儿。但后来,他爹跟了明丞相,被老皇干倒了。他也就不怎么提起这事了。叶驸马是得知了云平子和显达的关系,想求云平子说动显达,每天下了值就留在牡丹宫,就为这事儿云平子在驸马府多留了一时。

可是,就在这一天晚上,郁高哭着回师门找到我们,告诉我说云平子给人毒死了!郁高哭得声泪俱下,他一口咬定是叶驸马暗里对付了平师哥。可这事儿没人信呐!平师哥在驸马府喝完茶出了事,驸马爷何等尊贵,怎么可能在自己家下手引皇上和众人来怀疑他呢?可是,郁高说得那么真!他哭得死去活来,从前到后点了平师哥对他的恩情,指天画地的说,如果我们不去问叶驸马,他就自己去,扔掉国师的位子去拼一场,怎么着也要知道云平子是怎么死的!

我听了郁叔叔的话,那晚早些时候,我凭着血气打上了牡丹宫,可我上了房顶,立马就后悔了。我亲眼瞧见了驸马爷——他是那么好!他好像深深的爱着家里人,我只看一眼就认定了,这种人绝对不可能害死云平子!

好在这时我收住了手,回到了玄英观,没到天亮,我和大师哥就见到了一个人证:他是平师哥的徒弟,他对我说,害死平师哥的人,根本就是郁高自己!而他选的动手的人,竟然就是这位死里逃生跑回来的平师哥的爱徒小师侄。

原来,除了白天殿上那会儿,这个师侄一直跟着平师哥。平师哥从牡丹宫回来,本来只能住客栈,可郁高却来请他,他就领着这个小师侄,跟着郁高住进了国师府,之后就死在那儿!郁国师连夜奏请皇上,请了显达来验,说云平子是死于红砒!郁国师急怒异常,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和平师哥喝的酒全部喝光,砸了酒杯,郁国师就扬言要打上驸马府,去给平师叔报仇!送走了显达,接着,郁高便亲自跑回了师门,就这么连夜告知了我们。

但是,亲眼看见郁高这个举动,吓破了胆的小师侄却立马跑了出来,因为就在这个晚上,他知道的太多了!

原来郁高在之前学本事时,有好些秘事的底牌掌握在云平子手中,他本来就很忌惮这个师叔。加之郁高认为皇上看重云平子,是有意让云平子取代他的国师位子!郁高越想越急,竟想一石二鸟害死了云平子后嫁祸叶驸马,自己好坐稳国师的位子!所以,他选定这位师侄——说起来,这个人是他一早安排在平师哥身边的,和郁高沾亲带故,做了他多年的暗子了!现在,郁高为了自己的位子,在下毒杀了云平子之后,也对这个小师侄下了毒。郁高以为小师侄中了毒必死无疑,可是他没有想到,小师侄给叶惜花驸马救下了!

叶驸马这人…唉!他那天半夜给皇帝叫进了宫,皇上也问他云平子的事,可是驸马爷呢?他对云平子被害一事完全不知,却还是要显达跟他走一趟!几句下来,皇帝也相信云平子的事与他无干了,还答应让显达跟他去一趟!

叶惜花和显达坐宫车从腾龙宫出来,路上不见什么人,却见我那小师侄奄奄一息地躺在路边呢!叶驸马即刻就用玄门法术救下了他,很快从他那儿得知了一切!叶驸马让显大夫先回,叫小师侄写了个禀帖,也把他放回了观里,我也就在这时见了小师侄。接着,叶惜花转头就到皇帝那儿把郁高给告了。

郁高一见小师侄的供状落到了叶驸马手里,他知道自己害云平子的事是瞒不住了。可急于脱罪的他,又想了一招!

他寻到皇上,向皇上举发自己是大义灭亲才替圣上除掉了云平子!——云平子是明丞相的亲信之子,他之所以进宫,就是为了对吾皇不利,好给旧主报仇!他的目的不止于此,他还想勾结当年的伏虎国余党,拥立现在血缘上与明丞相最近之人上位,以报当年之恨呢!

本来书君帝对平师哥的死活其实并不是太在意。他是个好道之君,见过的道士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可是这贼昏君一听郁高的这个话竟立刻转了心思!他可能也想啊,勾结外兵谋位不是一件小事!云平子一个年纪轻轻的道士,哪来的一兵一卒,又哪来的本事勾结已经灭了许多年的伏虎国的残部呢?他于是冷着脸没给答复。可郁高接着奏道:“皇上!这是小臣的奇耻大辱啊!小臣一向最尊崇的二师叔,和小臣喝了几杯酒后竟然说出了这么大的阴谋!他还说在师门里有人和他同谋,他在宫里也有人!他还说,人马藏在吴氏幻衣国境内,他握有一样宝贝可以抵十万雄兵!小臣是没有办法,怕他危害腾龙,这才找了府中药老鼠的红砒,把这个贼给……”

这下书君帝是彻底震怒了,天微亮就点了人马来抄玄英观——大师哥得到了千福公主的飞鸽传书,揣了几张银票、拿上他的裤衩,什么别的行李也没带,就开始云游了。(可他有本事啊,后来他到处收徒弟,教了好多年武功,赚了不少钱,最终他培养了一个武状元,这人就是忠义小友。我后来和他通了信,才听他提起的,我没见过何忠义。)

我呢?我也接到了消息,但我很倔,因为我要郁高亲自给我个说法!郁高没有露脸,他的手下搜走观里所有值些钱的物件。观里上位除了我全跑光,可还有信安和小师侄等其他徒众共四十多个人呢,我怎么可以跑呢?我没有走,郁高也暂时没有来逮我,我没有放弃当初的玄英观,就此一步步给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书君皇帝还派朝里的椒王爷领兵,助着当时的桑日国主绝仁打幻衣国,当时的幻衣国主是个英主,仗着本国人马,不仅把椒王的门牙打了下来,还把桑日国主也气死了,幻衣国大获全胜,可书君爷要找的伏虎国的人马呢,那是半个也没有发现!

书君帝气得要命,郁高也怕失寵,向兆迁报了一件大事:

那日抄检师门,在大师兄云房中,找到伏虎国国主金印!

兆迁下令要二次杀尽我师门,我于是保着这些徒儿跑了好些路,寻见了现在这个野观。信安领人安顿在这里,而我去找郁高算算这笔血账!

我在心里无比痛恨郁高,却没有想到,我暗夜里打上国师府,用我惯用玄霜剑指着他的鼻尖的时候,他竟这样躺在榻上,人快死了!

然而恹恹待死的郁高才最厉害,他的一张嘴,毁掉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