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放牛少年

开元二十八年，大唐盛世，善政和风，万国来朝，四海富足。中原大地一片祥和，处处歌舞升平，繁荣似锦。

自李唐所治，历经百年，天下疆域辽阔空前绝后，自都城长安以下分为十道，其经济重心以江南道为最，丝织茶叶贸易最为发达。而江南道中最叫人心向往之的便是余杭郡的杭州城。城中一道名闻天下的风景便是西湖。其蕴势秀美，景色瑰丽，确是让人由衷陶醉，流连忘返。因它如画的景致，自古这里便是文人墨客诗不绝书之地。

西子湖畔坐落着一座造型典雅，气势雄浑的庄园建筑。规模宏伟堪比当朝王公府邸。面向湖心的正门抬头处，一面朱底匾额上用金漆书着“藏剑山庄”四个字，这里正是当今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杭州叶家之所在。

方一进入，收入眼底的是一片广阔整洁的空场，足可容纳千人而不显拥挤。低首细看，铺在地面的丈宽青石上，兵刃凿砍的痕迹累累可见。此处便是每隔十年就要举办一次名剑大会的地方－－问剑台.

此时问剑台上人头攒动，聚集了来自各门各派数以百计的江湖人士，他们都是不久前受邀而来。众人均不知藏剑山庄劳师动众邀请如此多人所为何事。可不知归不知，也无人愿向主事人询问，以免显得自己是个不被重视的小角色。其中有人相互熟识，低声打听，结果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场中虽人数众多，但并不如何嘈杂，只因此刻问剑台尽头处，坐着几个不同寻常之人。人们对这几人或者说几人身后所代表的势力怀揣着尊敬，甚至畏惧。

放眼望去，场尽头一字排开六个座位，正中主位上的便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澄正禅师。少林百年来领袖武林，乃唐朝皇家大寺，江湖传说的“十三棍僧救唐王”更是武林中争相传颂的英雄事迹。因此不论何种场合，只要少林高僧在场，往往便被尊为首席。

与澄正禅师并列而坐的是一个身穿劲装的中年汉子，虽面无表情，却掩不住一身的杀戮之气。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询问：“此人是哪一派的高手，竟可和少林高僧并肩而坐？”旁边有人答道：“他叫杨宁，官拜壮武将军。是天策府的人。”众人听罢都纷纷点头。

旁边一声音又问道：“天策府是个什么门派，为何这般受人推崇？”这句话一问，霎时四周人都投来惊讶的目光，像看到疯子一般。

只见发问之人是个十四，五岁，脚踩麻鞋的布衣少年。那少年被众人鄙夷的目光瞧得心虚不已，只好勉强笑了笑，想到自己刚才定是问了个极蠢的问题。人们一瞧是个孩子，便又转回各谈各的。

旁边一人斜眼瞅了瞅那少年，嘲笑道：“你这愣小子，看来是初出茅庐，啥都不懂。”那少年难为情的又是一笑。

那人道：“也罢，大哥左右没事，给你说道说道。这天策府创立于隋末唐初，原本不是武林门派，乃是太宗皇帝的私人部队，随着他一道平定天下，南征北讨，战功赫赫。后来太宗登基当了皇帝，天策府成了正规军队，每年招收大量的兵丁，势力与日俱增。往往统领天策府的人就等于手握大唐兵权。一般王公大臣那也是没人敢惹。”

少年忍不住问道：“那就是官军了？为何会在这样的武林聚会中出现。”

那人答道：“问得好，要说这天下是李家的，也不完全是。他们管老百姓没问题，碰上江湖上的草莽之徒，这官府就不大好使了。武林中有自己的规矩，加上身负绝技的人通常都是些不受管束的性子，朝廷拿这些人也没办法。后来太宗皇帝想明白了，要和这些人打交道就不能用官家那一套，需得按着江湖规矩来。从此天策府就被指派成一个负责处理江湖事宜的机构，同时监管大唐军事。直到后来武周朝神策军的出现，才将这个局面打破，当然这是后话。就说如今的天策府吧，其实是朝廷对江湖人一个交流和监视的所在，说白了就是个进入武林的官府力量。”

少年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

那人继续道：“和武林中人打交道久了，天策府行事江湖气息日重。可一但遇上外敌入侵，便又提枪上马，征战沙场。虽然人人都知其代表朝廷，却也真心敬佩他们抵御外敌，保家卫国。”

这人看少年听得眼都不眨，更来兴致，咳嗽一声接着道：“所以武林中人尊敬天策府，那个杨宁才能和少林高僧并列。当然此人本身艺业不弱，否则也太说不过去。据说他是当今天策府枪法第一。”这人说的高兴，见布衣少年频频点头，问道：“小兄弟，你是哪派弟子？师父是谁？”

“门派？”那少年一愣，嘻嘻笑道：“没有。我刚才和大黄在外面溜达，见这里人多就进来凑凑热闹，多谢这位大哥的故事，我还要去找大黄。这家伙可凶了，发起疯来寻常几个大男人都不是对手。”

那人实在忍不住问道：“大黄是哪一派高手?”少年咧嘴笑道：“是我养了十年的大牯牛。”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人气道：“奶奶的熊，原来是个放牛的，真是浪费唇舌，敢消遣老子。”鼓气不已。

再看场中，挨着杨宁依次坐的是纯阳观的于睿，七秀坊的萧白胭，丐帮的林诚，最后一席是藏剑山庄二庄主叶晖。江湖几大派的代表几乎全到了。

只见叶晖站起身，向四方拱手行礼。场中霎时安静下来，等着主人家发话。就听叶晖道：“在下多谢武林朋友们赏光，今天来到寒舍。咱们江湖中人就不婆婆妈妈了，敝兄叶英如今不在庄中，就由在下向诸位说明事情原委。”众人均知叶英此人爱剑成痴，虽身为庄主，却从不参与日常事务，因此藏剑山庄一切要务基本都由二庄主叶晖处理。叶晖顿了顿，接着道：“一个月前，在下这小小的山庄被人盗去了一物。”

众人均有些吃惊，想：“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到藏剑山庄偷东西。”不过转念一想：“敢来这里偷东西的自不是普通人，所谓艺高人胆大，那敢来捣乱也就不足为奇了。”

叶晖道：“当时几个贼人被我山庄家丁发现，经过一番周折，共有二十余个贼人被捉，但还是被他们跑掉几个。被盗之物却也没能追回来。”众人恍然均想：“原来还是个团伙。却不知丢失的是什么物件，竟然如此看重。”

叶晖继续道：“其实若真的丢失了什么财物倒也无妨，毕竟钱财身外物，在下也不放在心上。可所失之物乃是家父孟秋公所传，身为人子，我等岂能允许传家之物失落。所以希望诸位能够传递消息，互通有无。若有人能追回此物，叶家必有重谢。”

一旁的萧白胭问道：“敢问二庄主，被窃的究竟是什么？好叫大伙以后见到了也小心在意。”

叶晖微一沉吟，答道：“那是一部书，名字叫做《秋雨诀》。”

此话一出，全场震动。江湖中人都听过一个传说，三十多年前，当时的武林第一高人剑圣自创两部惊世神功，一部是剑法，叫做《秋雨剑谱》。另一部是内功心法，便是《秋雨诀》。

据说剑圣四十岁时，在一次练剑中，忽天降大雨。他心有所感，回到家中冥思苦想了五年，终于创出了这两部秘笈。自此剑圣横扫天下，仗剑江湖，终生未遇敌手，乃得剑圣之名。而两书中以《秋雨诀》最为神奇，据传此书所记载的内功不仅威力惊人，更可改造人体，且具有疗伤养生的功效，传得神乎其神，可事实如何却从未有人验证过。《秋雨剑谱》虽亦是无双绝技，但相较之下《秋雨诀》更为人津津乐道。

后来也有人怀疑，这两部秘笈名气虽大，却并非如谣传的那样神奇，剑圣的武功究竟是不是出自这两书也说不好。只因后来有人照着两部书修习，内功不进反退，似乎其中并无神奇之处，屡试如此。慢慢的人们也就不再热衷谈论于此。时至今日，这两部秘笈已经演变成近乎神话故事在流传，也无人去想什么绝世神功了。

叶晖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笑了笑道：“诸位也一定听说过，这本书乃是什么武林秘籍。嘿嘿，其实那不过是本讲解人体经脉穴位的医书，至于是不是传说剑圣所著，在下也不清楚。但它的确是家父交代给叶家后人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各位请想，若当真是什么旷世奇功，我叶家早就练了，又怎会如现今这般平庸呢。”

人们都道：“二庄主过谦了。”心中却想：“叶家的武功还叫平庸？真是笑话。不过看来此书确无特异，否则藏剑山庄恐怕早就称霸武林了。”如此一想，众人也即释然，原来今次藏剑邀群豪聚合此地，是要通告天下：“他家丢东西了，谁也别想抢，今后不管谁得到了也得乖乖送回来，不然就是和叶家过不去。”

只听叶晖继续道：“好叫各位知道，行偷窃之事的乃是红衣教。”

众人又是一愣，暗忖原来是这个邪祟教派，听说这红衣教极是邪门，动不动就杀人，有时甚至将整个村子屠戮殆尽。听闻他们最喜用火将人活活焚烧。说是这样能帮助人的鬼魂得到洗礼亦或重生。可怕的是不仅对敌人这样，自己人亦是如此。江湖上人人对其避之不及。

叶晖道：“各位也知，这红衣教是个邪教，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要不愿听从其号令的，往往就是灭门屠杀，甚至小孩子也不放过，被活生生扔进火中，令人切齿痛恨。往日这群宵小只在边陲之地行事，我中原武林也无力伸手去管。但如今他们既然敢来我叶家生事，说明此邪恶势力已进入中原。叶某不肖，还不怕这些邪门歪道，倒要和他们斗上一斗。”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众人都点头称是。

只听叶晖喊道：“带出来。”就见一众家丁手持兵刃，领着一串被铁链捆缚的人来到问剑台中央。细数之下共二十二人，清一色全是红衣女子，个个昂首挺胸，毫无惧意。队伍最后竟然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众人都是暗暗惊奇。

此时一人走出，喊道：“拿剑来。”家丁忙送剑上前。众人一看，正是藏剑山庄四庄主叶蒙，江湖人称‘血麒麟’的便是。

叶蒙朝站在队首的红衣女厉声喝问：“你们这些邪魔外道，残害无辜死有余辜。快说，盗走的书藏在何处，否则立刻取尔性命。”

哪知那女子神态轻蔑，对叶蒙瞧都不瞧，回头朝身后其他红衣女子道：“姐妹们，我们今日为红衣大神而献身，这副皮囊马上就要解脱了，吾等即将在天国重聚，熊熊的阿里曼圣火永不熄灭。”说罢转身，双手交叉置于双肩，低头闭目，似在祈祷什么。

叶蒙被凉在一边，他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被如此轻视顿时怒气上冲，喝道：“杀了。”旁边的藏剑弟子一剑刺出，将那红衣女子杀死在地。

叶蒙又冲着第二个教徒喝道：“说。”结果那女子同样也是不理不睬，闭目不语。

叶蒙转头去看二哥叶晖。就见叶晖一点头，叶蒙挥剑刺出，从这女子从前胸穿到后背，又杀死了第二个。叶蒙令七名弟子各持长剑，抵在随后七个教徒背上，又问道：“东西在哪？”七人依旧沉默。叶蒙一挥手，霎时七人到在血泊之中。这般依次而为，一直杀到还剩最后五人，满地尸体，场面惨不忍睹。

此时场中诸人大都脸色苍白。这些江湖豪杰，虽也有杀伤人命之时，但多数是在搏命打斗之中，生死之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到眼前惨象，虽也都明白所杀乃邪教中人，可一个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被这般屠杀，实在太过残忍，许多人转头不忍再看。

叶蒙此时用剑指向站在最末的小女孩，道：“小孩子，你说。”他想只剩下五个人，估计这四个大人与前面一样，不如拿这小女孩试试，兴许小孩子不经吓，会吐露出蛛丝马迹来。

只见小女孩已面无血色，全身发抖，眼眶中全是泪水，却强忍着不掉下来。她看着眼前闪着寒光的剑尖，惊骇之下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是艰难的摇了摇头。

旁边一个红衣女道：“好，这才是阿里曼天神的子民。”叶蒙大怒，一剑将说话女子劈死。转过头来，面带狰狞对小女孩道：“你怪不得我了。”

这时，站在杨宁身后的一个少年忍不住道：“叶蒙师叔，她只是个小孩子，饶了她吧。”

叶蒙回头看清说话之人道：“原来是小小，今日我若饶她，过不了几年，她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看看这些信徒，根本无惧死亡，个个都是亡命之辈。她们连死都不怕，更不会在乎夺取别人的性命。”小小默然看向杨宁，杨宁则摇了摇头。

叶蒙见小小退了回去，转身举剑就要向小女孩砍去。忽然一个人影从旁蹿出将小女孩一把抱住，就地滚开，险险躲开了这一剑。众人定睛观瞧，原来救人的正是那个一身粗布衣衫的放牛少年。

叶蒙大怒道：“你是谁，不想活了吗？”只因今天邀请到场的皆是武林中有些名望的门派，他担心这小孩说不准是哪个成名人物的弟子，因此说话留有三分余地，要是按他平时的脾气，早就小杂种，狗东西的骂出去了。

原来那少年在外寻到了自己的大黄牛后，便再度进入山庄，思量着说不定能捞点东西吃也是好的。只因今日往来的江湖人士众多，山庄门口就没安排守卫一一询问，谅一般的小毛贼，在今天这场合也不敢造次，所以少年去而复返也无人阻拦。

当他返回再次看清场中情景时，险些吓昏过去。就见横七竖八躺着一地的死人，看那个四庄主的意思还要杀掉站在最后的小女孩。这放牛少年一时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激起了侠义之心，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抱起小女孩躲开了这要命的一剑。也恰好因为叶家认为小女孩无力逃走，所以并未将她和前面的人一起用铁锁捆起来，少年才能抱着她滚避开。

少年听得叶蒙大声喝问，忍着心中害怕，示好般的笑了笑，回道：“四庄主，你今日已经杀了这许多人，这小孩子就饶了她吧。日后人们说起来，也不会说您欺负小女孩，而是个大仁大义的大英雄”

少年口不择言，只想讨好，在他看来自己说的全是称赞之意，叶蒙听在耳朵里却极不受用，反而有被讥刺之意，他嚷道：“滚开，否则连你一起杀了。”说着就要上前去扯少年。

这时剩下的三个红衣教徒虽被铁链锁着双手，但手臂却还可活动，趁所有人都分神看着场中两个小孩，三人一使眼色，同时从旁边的看守手中抢过兵刃，一起冲向叶蒙。

叶蒙察觉身后有异，急忙转身，饶是他武功高强也被攻了个手忙脚乱，险些被正面穿来的两根手指插瞎了双眼。他忙挥剑护住全身急退。四周家丁这时才反应过来，急忙过来相助，但三个教徒本就是突袭，占了先机，加上拼命砍杀，在众仆还没赶到时，叶蒙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边。

此三人身上被铁链相连，索性绕着叶蒙转圈疾走，两三下便将他缠绕起来。叶蒙慌乱中使出的剑招已不成章法，就听咔哧一声，左臂已被齐肘一刀砍断，叶蒙一声惨叫。

这时赶来相救的几十号人也已杀到，三个红衣教徒缠在一起已然无法行动，其中两个霎时被砍死。最后的红衣女朝少年大喊：“快走。。。”声音未落也被刀剑齐下刺死在当场。

少年反应极快，甫一见场中骤变时就已经拉起小女孩向外跑去，这时大部分家仆都被三个教徒吸引到了最远处的墙角边。余下的人，不是没反应过来，或者就是心存不忍，故意放了他们过去，没加阻拦。

更有包括几大派代表在内的众宾客，见到少年救人的举动，心下都起了爱惜之心，均想：“小小年纪，便有此侠义心肠，极是难得。”都盼两个孩子能保住性命，也就刻意不加阻拦。见有人自后追上还故意上去挤挤撞撞，拖延时间。否则仅凭两个孩子如何能够逃出生天。

杀死最后三个教徒后，藏剑众人这才发现两个小孩已不见了踪影。赶忙着人去追，又哪里找的到。只见叶蒙断了一条手臂，血流满地，他满头大汗兀自强忍着，眼中怒火好似要喷出来，骂道：“这个小杂种，老子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叶晖让人赶快扶四庄主回去治伤，免得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叶晖毕竟是老江湖，虽眼看四弟断臂，却马上宁定下来，缓了口气道：“发生这样的事，实非在下所料，好在奸人已经伏诛，只剩个小女孩，谅也无妨。恳请诸位在座的武林同道好友，能广发讯息，助叶家早日寻回失物。”众人也都唯唯答应后，便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