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雨夜(1)
电走龙蛇,闷雷隐隐,一场暴雨眼看就要降落在这河北大地上,广平府通往邢台的官道上,一男一女正相携而行。
那男子约莫三十余岁,身穿行旅装束,手提包袱,背负长剑,一看就是练家子。那女子甚是年轻,似只有二十岁左右,身著一件湖绿色绸裙,肚子微微隆起,有经验之人不难看出,她已经有了生孕。
这对男女不但年纪和穿著相差较大,模样也颇不般配:男子满面风尘之色,而女子却生得眉黛鬓青,娇脸凝脂,似是一个富家小姐。
这对男女不是别人,正是任长天和卫菁辰。
自那晚离开卫家庄后,两人便按事前商量好的,去了金陵。到金陵后,任长天很快谋到了生计,成为一家武馆的教师。两人虽然经济上有点拮据,但小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
可惜好景不长,他们在金陵居住两年后,过去两人曾做过师徒的事情忽然一夜间传遍了大街小巷,传进了左邻右舍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们无脸再呆下去,只得收拾行李,狼狈离去。
以前他们因为担心流言蜚语,所以专挑两人都不曾去过的地方。但这次离开金陵时,任长天忽改变了主意,决意带卫菁辰去BJ谋生。因为他以前曾在BJ燕子镖局做过镖师,并且在那儿还有不少朋友。虽然这次身边多了个女人,但别人并不知道卫菁辰曾是他的女徒弟,因此不必担心被人看不起。
屈指算来,他们离开金陵已逾四月,刚上路那段日子,卫菁辰还十分温柔,任长天也对她呵护有加,两人虽然日晒雨淋,饱受风尘,但还恩恩爱爱,苦中有甜。但这一两月里,卫菁辰因肚子渐大,行走日益艰苦,而离开金陵时,他们的全部财产已只剩下三十两银子。从南京到BJ,关山万里,他们能不能在花光三十两银子之前到达目的地,实难逆料。所以,在任长天找到新的生计之前,他们在路上的衣食住行都要能省则省。想到自己肚里怀着孩子,却还要受此颠沛流离之罪,卫菁辰心里很觉气苦,脸色再也好不起来,经常无事生非,与任长天口角。
任长天虽然心里也很窝火,但总觉得自己有愧妻子,所以一直逆来顺受,几次提议买两匹牲口代步,却都遭卫菁辰反对。说道:“与其把银子拿来买马,还不如买些好吃的东西,也让肚子里的孩子不受委屈。”但见任长天真的买来红糖白肉时,她又会埋怨他乱花钱,说这样下去,不等走到BJ,他们便要落到做叫化子的地步!弄得任长天左右不是,难慰芳心。
眼看天色向晚,大雨将临,前方却又不见有人家,两人心里都十分焦急。任长天叹道:“哎,要是听我劝告,花钱买两匹牲口的话,就不至于这样辛苦了!”
卫菁辰听他这话显有怨己之意,抢白道:“买马买马,你道我喜欢安步当车么?一匹牲口最少也要十两银子,两匹就是二十两,你把银子拿去买马了,我们还吃饭不?不等马儿跑到北京,人就饿死在路上了!再说我现在怀着孩子,能骑马么?”
任长天见她生气,长叹一声,不再争辩。
老天雷震电轰折腾一阵后终于下起了大雨,雨水打得黄土路上到处冒起白烟,一条条黄水纵横交错,好好的道路立时变得一片泥泞。两人自不用说,全身都被雨水打湿透,活似两只落汤鸡。
任长天苦道:“贼老天,真的害死人!我们快进前边那片林子避雨吧。”
卫菁辰不答,只是加快了脚步。但走到那片树林前时,她却不肯进林,板着小脸,继续前行。
任长天抢上前去,拦住去路,大声说道:“你想给雨水淋出病来么?”
卫菁辰没好气道:“林子里全是小树,哪儿遮得住雨!”
任长天忍住气道:“那总比在雨中行走要好。”
卫菁辰固执道:“不,我要走!说不定过了前边那道山弯,就有人家了。”
任长天虽然又气又急,但知卫菁辰脾气甚倔,难于理喻,只得苦着脸携了她的手冒雨而行。
终于,走到了前边那道山弯处,虽然并不见有人家,但见右首一片大树林后隐隐现出红墙一角,似是一座庙宇。两人都是一喜,小跑着进了那片树林,但等到了山门,才发现原来破瓦泥墙,墙垣颓败,苔青草润,落花遍地,是座荒庙。
二人进入破庙,来到大殿中,只见殿上有一泥塑神像,因神像上半身已经坍塌,所以也不知供的是哪路神仙,但从其下半身看来,乃是一员武将,手中还握着半截木枪。
任长天道:“可能是杨再兴将军吧?我以前在别处庙宇里见过类似的塑像。”
卫菁辰不置可否,环视了一下大殿,皱眉道:“这庙里到处漏雨,没法睡觉!”
任长天苦笑道:“在家千日好,出门步步难,你呀,还是苦吃少了。”
这话正触到卫菁辰痛处,登时作色道:“我吃的苦头还少么?要不是当初你死要面子,我们哪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原来卫菁辰在决定要和师父私奔的前一晚,本来从帐房里偷出了一千两银子,但被任长天发现并制止了。任长天说她那样做是瞧不起他的能耐,让他走后更加遗羞于人。卫菁辰知道师父是个骄傲的男人,怕伤他自尊心,于是只带走了几件换洗衣服。
在金陵居住时,卫菁辰因每月经济入不敷出,不禁常为此生任长天的气。说当初要是让她偷走银子,那么他们还可以暂时不虑生计,到江湖中好好散散心。卫菁辰过去一直非常向往行走江湖,甚至可以说这一点也是她爱上师父的重要原因。如果不是因为她心里太向往外面的世界的话,又怎会如痴如醉地倾听他讲的那些武林故事?又怎会毅然决定和他私奔,离开家乡,离开亲人,去行走江湖?
任长天叹息一声,也不争辨,岔开话题道:“有个避雨处也不错了,你呆在这儿别动,待我去寻些干柴,生起火来,就不怕夜里风寒了。”当下到庙里各处搜寻一番,因这庙已经荒废多年,所以并不见有半根干柴,只得将几户破败不堪的窗户拆下,拿到殿中找处干燥地方生起了火。
两人围着柴火坐下,一边说些闲话,一边将外衣脱下来烘烤。这时外面的风雨更大,吹得后院里那棵大树的树叶簇簇作响。
任长天见卫箐辰情绪低落,听话时几次走神,忍不住问道:“你看起来很不高兴,是有心事么?”卫箐辰不答。
任长天低叹一声,又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卫箐辰轻摇嫀首,低低道:“没有。”
任长天道:“那你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卫箐辰道:“不是,只是有点困。”
任长天点点头。“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能到BJ了,你也不用再受苦了。我重操旧业,做名镖师,你只管待在家里,把身子养好,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卫箐辰听说离京城已不在远,精神方振作了些,笑道:“但愿你不是在说大话,人家燕子镖局还肯要你,否则我们真的要讨饭了!”
任长天笑道:“岂有此理,我一身武艺,难道还无用武之地?并且总镖头对我武功很赞赏,我只要跟他说愿意再干,他定会答应的。”
一说到昔日呆过的镖局,他顿时来了兴致,正要大谈当年旧事,卫箐辰忽然挤眉弄眼,并伸出右手食指指着自己肚子,示意他不要说话。任长天诧道:“怎么了?”
卫箐辰低笑道:“孩子在肚子里动呢!”
任长天笑道:“是么?”
卫箐辰微笑道:“你伏过来听听。”
任长天忙将头贴到妻子肚腹上,听了一会,笑道:“真不老实,看来是个学武的好苗子,在娘肚子里就开始挥拳踢腿了!”
两人说到孩子,均甚欢喜,多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卫箐辰也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将头靠在任长天肩上,说道:“我以前听奶妈说过:妇人怀孕后,若是左边肚子动,就怀的是儿子,若是右边肚子动,就怀的是闺女。”
任长天欢然道:“那我们这个孩子是男孩了!”
卫箐辰笑道:“等到了BJ,我们娘儿俩就全靠你挣银子了,孩子在肚子里一直没吃到好东西,以后一定得好好补偿他。”
任长天歉然道:“你放心,等到了京城,我定会好好补偿你们娘儿俩!”
卫箐辰笑道:“是么?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呢?”
任长天想了想,说道:“我去京城里最好的几家成衣店里给你挑几件最漂亮的衣服,再带你去珠宝店里买几件漂亮首饰……”
卫箐辰不待他说完,便打断话头道:“你就胡吹大气吧!就凭你当镖师挣那点钱,能给我买一件普普通通的衣裳就不错了,还想要什么首饰,谁信呀?”
任长天脸上微微一红,不服气道:“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常言道: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不是我夸海口,任某人才不会一辈子替人保镖护院呢,不出五年,我一定会开一家自己的镖局!”
卫箐辰呸笑道:“得了,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吹牛!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口气就这么大,也不怕别人听见了笑话。”叹一口气,又道:“再说,我是贪图享受的人么?要真那样的话,我又岂会跟你……”
任长天苦笑一声,说道:“也罢,那就等着瞧吧!”顿了顿,又问:“那你最爱什么?”
卫箐辰微笑道:“我呀,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不过我最爱的还是浪迹江湖!江南呀,漠北呀,沙漠呀,苗疆呀,中原呀,关外呀,到处我都想去!另外,我还特别喜欢品尝各地的名小吃!”
任长天也笑了起来,说道:“京城的名小吃可多了,比如豆汁儿、豆面酥糖、酸梅汤、小窝头、茯苓夹饼、果脯蜜饯、冰糖葫芦、艾窝窝、豌豆黄、驴打滚、灌肠、爆肚、炒肝……唉呀,太多了,一时也说不完!你放心,等我重回到燕子镖局,安顿下来后,一定带你去把京城里每一样有名的风味小吃都品尝一遍。”
卫箐辰幸福地闭上眼睛,美滋滋地说道:“那是!等你拿到月钱那一天,我们就到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或者哪条小巷子里去大饱口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