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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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1月15日(2)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第二章11月15日(2)

福安即使在北方来说也算不上是最漂亮的城市,但是它的名气跟邻近不过百公里的海连湾比起来一度还要打响。至于第一台炼铁高炉是不是在福安最先建起来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关心,不过最大型的高炉最早在这里建起来的时候,一度被人们传闻得沸沸扬扬是确凿无疑的事。同样被人们认为,彻底改写无大型炼铁工厂的历史也是在这里发生的。随着第二次的工业革命,改变有铁无钢的工业革新以后,福安的名声就再也隐瞒不住了。

到福安北里的铁山看一看就知道工业在这里的崛起不是无缘无故的,有人说这里的山是长白山的余脉,显然这样的说法人们认为并不可靠,原因是长白山大多都被天然林覆盖着,林木大多以松树为主,除了油松、落叶松、红松、樟子松若干种类,名目繁多的柏树在这里也能找到最原始的家族。到了福安,山脉的神奇不再是以地表的森林覆盖而夺名,这里高含量的铁矿石到底储存多少没有点专业知识的人是绝不会想象得出的。同样不可想象的是,距离不到百公里的另一个地方地下煤炭的储量更是惊人。人们习惯把福安叫做钢城,另一个有煤的地方叫做煤诚,有了这两座城市海连湾的地理位置不言而喻显得更加的突出和重要。觊觎许久的外国列强要想掠夺到这两座城市的矿产资源只有从海连湾上岸。因此福安的第一座炼铁高炉那时候是小鬼子(这里人们总是习惯的把那时候的日本人叫做小鬼子)建造的,到今天早已不再留有多少遗迹了,新中国成立以后这里建起了规模宏大的钢厂,成为名副其实的钢城。小鬼子着实在这里掳掠了不少财富,高高的铁山山顶硬生生的被削平了。

新中国成立以后,很多人被这里的工业给吸引了过来,这些人大多都是少地的农民,在没有工业和工业很少的地方哪里的人不是依靠农业活下来的。因此农民这个称呼永远都不是逊色的。称呼不逊色不一定代表他们就生活得好。如果一位旅人冒然的来到福安一定会看到围绕福安的城郊到处都是毫无次序红砖红瓦搭建的房屋,在冒然走进去,一定会让这里迷宫一样的建筑搞得晕头转向。不要说是人,就是冬天的寒流到了这里都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出口。这算是从土墙土房改造过来的第二代住房,第三代住房正在让这种砖瓦房彻底的在福安的地界一点点的消失,使这些生活在棚户区的人们逐步搬到规划好的楼房里面去。不是所有居住在这里的人都能得到政府规划带来的好处,只有那些早在十五年以前就具有这里房屋产权登记的人才有机会无偿得到政府规划的小面积楼房,那些在这里租住的用户和后来在这里买房企图打算从政策捞到好处的人只有花高价到开发商手里去买商品房。

这里每个人的生存经历都是不一样的,生活的处境也各有不同。

两年前,政府统计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受过多少苦的吴贵成从一个黑色的小木匣里拿出了房产证,他想都不会想到就在那一刻悄然而至的命运之神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天的喜讯。政府统计员看到房产证登记的日期写的是十六年前的某月某日,轻轻地说了一句,“大爷,您的房子在拆迁的补偿范围之内,等规划好的楼房建成以后,你可以一分钱不花得到政府给你的一套六十平米的楼房。”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说的话就像抬头一眼看到天上的太阳一样,再真实不过了。”

这样一来倒让那些很多晚两年才得到这里房产证的人羡慕不已。也许只有这个时候,这个一生秉承着忠诚老实厚道的人才感觉到命运终于给他带来了一点点公平的待遇。不过遗传了父亲优点的吴爱民命运跟吴贵成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路径。

如果说吴爱民小时候的苦难都是父亲给他带来的,但是父亲一生的苦难又跟谁说去。每一个人如果没有母亲是不可能来到这个世上,但是吴爱民的母亲把他带到这个世上就觉得自己一切都完事大吉了。他只知道母亲还在世上好好地活着,只知道有母亲这个名字,却从来没见过母亲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不过,他并不觉得孤单,并不觉得自己活得像一个孤儿,一来他希望哪一天能有机会见到自己的母亲,二来他的却遇到了一个不能再好的父亲。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别的男人跑路了,据说她实在无法忍受吴贵成的老实,她把吴贵成的老实看成是窝囊,男人里最不中用的东西,至于当初为什么会跟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都是大人们的事,自己是拿不了章程的,只有结了婚,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才能自己说的算,想怎么做都不再有人来干涉。于是,被一个诡诈,狡猾的家伙给骗走了。从此,吴贵成也离开了给他带来生活,又被生活的无奈逼得不得不离开的乡村,开始漫长的寻找妻子的道路,他寻找妻子的理由很简单,受不了小时候吴爱民不停地哭着喊着要妈妈。为了给孩子找回妈妈,吴贵成带着孩子到处的流浪。对于任何一个慈爱的父亲来说,孩子的一次重感冒引起的发烧咳嗽都让他束手无策到孩子将会活不下去的程度,那种痛苦的感觉甘心自己去替代生病的孩子。无论走到哪里,最根本的目的是要活下去。吴贵成来到了福安,再也不走了,福安集聚了太多的外来人口,这样遇到孩子妈妈的机会也许比到处乱跑多得多,想通过另一种渠道既不失去给孩子寻找妈妈的机会,也能使自己跟孩子有一个家的地方安顿下来,于是在福安的街边租了一处住房,开始到处捡废品卖废品。

跟很多的父亲一样,吴贵成在送吴爱民进学校读书的时候,希望他的成绩是优异的,在他看来自己没能给孩子带来一个好的家庭环境,也许能激发自己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孩子更有上进的心志。希望吴爱民在读书的路子上以后为自己找到一个好的前途,另一个原因,吴爱民从小就显得比别的孩子更加的懂事。可是这一次偏偏又使他失望了,吴爱民拿回来的成绩单除了体育没有一科是及格的。从那时候起,吴贵成只好做下一个打算了,一定要攒钱,在福安的街边买下一处属于自己的房子,作为吴爱民长大娶媳妇的资本。初中毕业以后吴爱民就开始跟着建筑队干小工了,吴贵成也早已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买下了一处一直到他死去都没离开的房子,也同样实现了在这里给吴爱民娶了媳妇的心愿,不过吴爱民娶媳妇跟这里有没有住房没有一点关系。

当一个个子不高,脸色稍黑,二十多岁身材偏瘦的小伙子出现在北星能电工程公司建筑场地的时候,人们并没有对他显出多大的热情。相反人们对于这个年代的青年没有多大的好感,懒散,好高骛远,缺少务实的心里,对什么事业都产生不了好感,满脑子装着各种各样的奇思怪想,希望哪一天遇到一个有门路的人能够拉自己一把,让自己干点轻松有些体面的活。甚至有时的想法像枯柳的树干生出的怪莫怪样的蘑菇,希望哪一天自己遇到一个身处为难的人,自己勇于冲上去来个英雄救美,得到别人的回报或者引来别人的注意。

事实证明,人们觉得自己当初把吴爱民看错了。一个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克服种种的困难为自己赢得名誉和别人的好感的时候,更加充分的在彰显自己做人的魅力。

这个眼睛不大黑而发亮,干起活来,一颗颗晶莹的汗珠,顺着安全帽下面黝黑的稍长的发尖滚落到洇湿大片的工作服上。不但干活着调,而且很有思想,总是用虚心的态度和温和的口气向别人探求工程里遇到的不懂的问题。事实上人们对于这些青年人还有一个更加反感的地方,他们干什么都不懂,而且从来不会虚心向别人求教,甚至还看不起这些一辈子都在脚踏实地凭着苦力干过来的人,把这些人看成是最没出息的人。不是吴爱民做的很优秀,实在是很少遇到像他这样优秀的人。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多少对于吴爱民多少起到一些帮助,他能看得懂简单的几何图形,再加上孜孜不倦的追求和努力终于达到了能看得懂图纸,并按着图纸要求准确完成安装任务的能力。如果不是这样,这次他也不会被人推荐到新加坡来。

***

尽管很多时候把事情预想的很糟糕,但事实遇到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从工程开工已经三个月的时间过了,这三个月都干了些什么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二号机组地基开挖,基础的制作,混泥土的浇灌,都如期交工了。北星公司机组工程的承包方也只是象征性的把第一根钢柱立在了那里。设备到货已经堆满了料场,先来的设备被后来的货物压在了上面,安装的时候需要二次挪运,无形中增加了很多的工作量和机械设备的租赁费用。即使这样如果没有日本光阳公司加藤总监的帮助,北星公司的第一根钢柱不知还要推迟几天才能吊装到位。工程是永远生成不了任何故事情节的,只有人与人之间的跟工程似有若无的感情融合才使那段工程留下永远不可抹去的记忆。当加藤把一个又一个秘密向傅铭宇揭开的时候,彻底颠覆了傅铭宇对以前很多事情的看法,人世间到底是人性重要,还是为了利益毫无人性的掠夺重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人们往往毫无置疑的选择前者,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好像又早已忽略了人世间还有人性那回事,反倒使出任何残忍的手段都成了非不必要的事情。很多的事情只有跟加藤的深入接触中才能一步步的揭开,就像眼前的工程一样,既需要克服一切困难从基础一点点的推进,还要不能违背做事的原理把时间和效益充分的结合起来,最后才能达到天成的理想结局。

傅铭宇刚一来到这个到处雕刻着狮身鱼尾神兽图腾的东南亚岛国就有些招架不住。入驻住宿营地办理门卡需要三十新币,体检需要五十新币,办理工作准证需要五十新币,入岛证需要四十新币,安全技能考核四十新币,等等。仅从这些价格的数目上还不能让人感觉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当所有的款项都是用新币来支付的时候,就不能不让人感觉到这一张张雕刻着神兽图腾的新币价值有多么的重要。当时这里货币汇率是一比五,也就是说在中国一块钱能办到的事在这里就得花上五块钱。一想到了这些就让傅铭宇感到浑身在冒汗,狮城就像一只贪婪无比的狮子一样大张其口尽其可能的从这些来自外国的人身上能多捞到一点好处就多捞一点好处。

如果单单是为了花钱还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每一道手续都在不同的地方办理,每办理一道手续都要跑上很远的路程,尽管这里的工作人员上班的时间跟国内差不多,让傅铭宇感到还是比国内晚,每次去的时候总要排着长长的队伍,尽管工作人员以常有的工作效率检查核实每一个递过来的资料,傅铭宇还是觉得实在是太慢了。只有这时候,傅铭宇才真正的明白很多的时候中国人一遇到排队总想加塞的行为跟素质没有多大的关系,即使素质再高的人为了办理一个证件花上一个上午甚至一天,那么这一天每个人的工资花销,生活花销,还有办证费用花销累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很小的开支。不过来到这里的工人再也不会担心像国内的那种,为了抢时间加塞为此吵吵闹闹甚至大动手脚,有损国人形象的现象发生。不能说他们到了这里一下子就提高了素质,一下子就适应了新加坡这种排长队不紧不慢的工作方式,而是这种工作方式能给他们带来一种享受,办理证件的时间越长在有空调的屋子里待得时间就越长,毕竟这里的大厅除了装修精美还供应着冰水。从一下飞机他们就感到新加坡的酷热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样的环境在室外工作可想而知该是一件多么遭罪的事。

一切的手续完全的办理下来没有十天半月是不会完成的,而且缺一样手续都不可能获得这里的工作准证,没有工作准证就是非法做工,承受的法律责任不是哪个人承受得了得,在这十天半月每个人的花销和费用再加上工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的开支。工程还没开工很大的一笔款项就已经花出去了。设备不断的到货,租赁的起重机械早已停放在哪里,工人们把图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工作准证谁也不敢冒然的动手操作,这样的现象在国内是绝没有的。当人们明白这里很多的制度都在沿用美国的做法。顿时感觉到美国的很多做法实在不尽人意。工程从第一天就开始拖延,照此下去谁能知道最终给北星公司带来多大的经济损失。这时候傅铭宇似乎明白了川渝电力公司之所以放弃二号机组继续承建合同的真正原因。

没有来到这里的时候,傅铭宇在公司得到的资料里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很多情况。机组所有的设备供货方都是来自日本的光阳公司,光阳公司获得了华源集团裕廊岛电厂总装机三台机组的安装、调试、运行权以后又进行了第二次国际招标。北星公司是从日本光阳公司获得的工程竞标权。

至于工程的所属权属于哪里并不重要,一切都是按照国际法进行的商业投资。一切都要按着合同约定来履行各自的责任和权力。重要的是北星公司跟日本的光阳公司打交道。日本的哪个公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日本的侵略者在海连湾登陆,在海连湾进行的烧杀,劫掠,奸淫妇女,强迫中国劳工,杀害中国劳工的种种恶行,使海连湾的人民怎么能忘记过去的历史。尽管过去的历史已经过去,国际经济贸易的互通,日本的很多公司已经在海连湾落户,中国春风雨露般的大好政策,巨大的消费市场,众多的劳动力资源,无不都是经济贸易的黑土地。海连湾人的宽仁和厚道是自古就有的,只是以前的时候,在宽仁厚道栽了大大的跟头,如今为了发展大计搁置了仇怨,并不是放弃了历史,忘记了历史,更不希望日本投资公司在海连湾捞到大量的财富而不搭一点海连湾人的交情,到处体现海连湾人在新时代的发展中精诚合作的诚心和民族大义。历史是早已形成的事实,如山一样永远地摆在那里,任谁都不可能撼动和更改。

即使这样,这次的新加坡工程对于傅铭宇来说还是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定数。让他没有想到的,在北星公司来到新加坡就遇到意想不到困难的时候,日本光阳公司的总监加藤主动上门找到了他。

那天,傅铭宇刚从岛外给工人办理完体检的手续回来,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沏上一杯茶没来得及喝下去的时候,听到了两声轻轻地敲门的声音,在他说完请进以后,一个穿着绿色工作服的个子高高的日本光阳公司的人走了进来。这里确定一个人的身份不是看他们的长相,不同公司的人穿着不同颜色和款式的工作服。看到有人进来,傅铭宇站了起来,做出既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也不要在言行上给人难看的欢迎的姿态。

“我叫加藤,是这里的日本光阳公司的总监。”加藤首先做出自我介绍的时候,傅铭宇握了握由他主动伸过来的手。并向加藤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北星能电公司的工人傅铭宇。”傅铭宇并没有说出自己是项目经理的身份,那时候整个项目部还不到十个人,这里工程刚开始的时候,在他的心里自己的身份就是一个工人,跟着工人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干。

“我知道,您是这里北星公司的项目经理,并且知道您是海连湾人。”

这倒没有什么稀奇的,除了北星公司的本部就在海连湾,再有回馈的资料里,傅铭宇个人的详细资料也包括在里面。

“在北星公司,一个工程项目经理的地位有时连工人都不如。”

加藤听到傅铭宇的话,已经想到他心里的牢骚。

“不能再这样的等下去了,工程开工所有的条件都具备了,再不及时开工只能使以后的工作变得越来繁重,导致不能按期交工承受的法律责任和经济损失是绝不容情的。”

傅铭宇听到加藤的话,用重新审视的眼光看了看他,不明白这个日本监理话里到底带着什么意思。甚至露出了有些反感的表情,我们开不开工管你什么事。心里却在嘀咕着真实的想法,“能有什么办法呢?”

“川渝公司开始来的时候,遇到的情况比你们还要严重,最后导致放弃了二号机组的继续投标。不过,你们跟他们遇到的实际情况不一样,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就连这座办公室都是新建起来的。您想过没有,他们除了给你们留下了这坐办公室,还有二十几个没有完全撤回去,再做一号机组最后的收尾工作,一号机组的收尾工作已经用不了那么多的人了,这几天正准备有一半的人要撤回去,在你们人没有得到工作准证之前可以把他们的人先借用过来,使工程先开展下去,他们可都是在这里的熟练工人。”

这个想法傅铭宇不是没想到过,只是实在不好跟川渝公司开口。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来帮你办理这件事,川渝公司的上上下下我都是很熟的。”

让傅铭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使自己怀有戒心的日本光阳公司的总监居然给北星公司帮了这么大的忙。

一个思想成熟的人,绝不只是看到事情好的一面,特别是像这种不请自来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主动的帮助,不能不让人用一种戒心来思考背后可能暗藏的动机。他为什么会主动的来帮助北星公司?这不好问出口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只好暂时的搁置在一边,管他呢?毕竟工程开工才是头等重要的事,正像加藤说的那样,先使工程启动起来再说。

这个个子高高,头发黝黑,双眼灼灼,面部白皙稍有光泽的光阳公司的总监第一次跟傅铭宇见面的时候,尽管他没有特意的去留意他的长相,给他留下的印象却是意想不到的深刻。

***

八月的海连湾像青春貌美的姑娘以一种特有的魅力召唤着人们,这种魅力的召唤幻化成一种实足的力量吸引着大量的人们朝这里涌了过来。游客数量的骤增很多行业顿时显得火热,车站到处挤满了人,码头出海的游轮排着长长的队伍,饭店旅馆也不错时机的早早做好了招待的准备,各个旅游景点在丰厚利润的驱动下,大开脑洞在突出美的特色上适当的增加了奇峰险路使人惊叫刺激的元素。海连湾到处激发着一股少有的热情欢迎来这里狂欢的人们。

同样是一个早晨,傅铭宇来到被海连湾繁华裹抱的西山,他没有选择略显陡峭的近路,循着绕山的石阶缓步朝着高处走去。西山,每天一眼就能望到的地方,一代代孩子在它的一点点变化中成长了起来,正因为太熟悉了,傅铭宇以前几乎忽略了这里的美景。玉兰树、银杏树,楠树、白松、错落有致,就象贵妇人身上的裙裾一样把西山从下到上装扮得妖娆而妩媚。一个穿着婚纱满脸绽放幸福的姑娘在自己心爱的男人的拥抱中借助西山的美景拍下一张张人生最美好的图片,百灵鸟的啁啾不错时机的为他们送去了祝福。

傅铭宇的心情有些沉重,明天就要飞往东南亚那个美丽的岛国了,妻子尽管依依不舍,没办法只好为他张罗着远行的包裹。为了让他在那里过得舒心生怕稍有疏漏。傅铭宇决定临走前再爬上一次西山。

几天前在北星公司的多功能会议室里一个重大的决定向他宣布,经过北星公司领导班子的慎重考虑,决定任命他为北星公司新加坡裕廊岛工程项目的经理。对于这个任命的决定并不像其他项目负责人的任命总是迎来一片的掌声和祝贺的话语,为了这个任命北星公司已经考虑好多天了,拿下标书到距离裕廊岛二号机组开工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如果到这个时候还不把这个任命决定下来,那么这个工程将从一开始就要面临着拖延工期的严重问题。

当初拿下这个标书的时候北星公司就发生了很大的争议,一同的竞争对手还有刚刚结束一号机组建设的川渝公司,川渝公司跟北星公司比起来远远有着更强的优势,他们有刚刚完成一号机组承建的丰富经验,到二号机组同样的标底川渝公司却放弃了这次竞标的机会。不能不使人想到那里的工程注定不会有多大的利润。同样的问题国内工程不是没有发生过,甚至可以说越来越强烈了。一个工程招标总会迎来好几个公司来竞争。就像是仅有的一把米总是招徕很多的鸟雀,为了能得到这一把米鸟雀们几乎使出了所有的劲力争夺了起来。标书价格越压越低,尽管任何的商业和企业都是在寻求利润的缝隙中生存。但是面对着一个庞大的企业如果没有产能,它的生存能力受到的冲击是巨大的,企业越大负重就越大受到的冲击也就越大。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命运即使不坦言相告人人也都心知肚明。这样的事在国内发生并不算什么,为了国家的发展建设,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但是面对着这种国际招标,投标的价码过低,谁又是从中最大的受益者,不能不值得思考。

既然有过建设一号机组经验的川渝公司放弃了这次竞标的机会,那么对于北星公司来说前景也一样不容乐观。对于北星公司来说这还不是最大的难题,最大的难题是新加坡裕廊岛隶属的大士电力公司通过竞标采用的是日本光阳公司的设备。谁都知道以前的时候日本人在海连湾都干过些什么,尽管这都是几十年以前的事,那时候的中国吃尽了闭关锁国的大亏;尽管经济的发展已经完全的超越了国界的范围,在互补共赢的道路上利益永远都是根本的要素;尽管在经济全面复苏共同谋求发展的大局面前再大的仇怨都暂时的搁置和化解,但是海连湾人对日本人,怎么能是时间和利益所能化解得了的呢。那些思想觉悟较高的人还能理智的看待这些问题,那些普通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和思想,一时冲动,会不会把自己不该的作为轻易地带到实际的工作之中去。那样会给北星公司带来很大的麻烦。

海连湾发生的历史悲剧永远不可能再重演,但是历史悲剧留下的惨痛教训不能不引起任何一个海连湾人的反思。海连湾人自古以来忍让、吃苦、耐劳的精神,在日本侵略者的压迫下失去了生存的权力,做人的尊严,生活流离失所,生命朝不保夕。中国共产党的诞生使海连湾人在慢慢长夜里看到了启明星,在党的领导下活出了人的尊严,海连湾开创了史无前例的繁荣,人们过上了有目共睹的幸福生活。向往成为一名共产党员是傅铭宇最大的梦想,他的灵魂被这个崇高而伟大的信仰所崇拜,这个崇高而伟大的组织凝聚着一种永远不可撼动的力量,有了这股力量就没有任何干不成的事。傅铭宇这一梦想实现的时候,使他深切地知道再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一切的作为代表的不再仅仅是个人的形象。

一个人不能在自己遇到不可阻挡的危机的时候,才想得到国家的庇护。而是时时都应该切身的为国家勇于贡献和付出,那样国家实力才能更加的强大,国民生活才能更加的幸福。

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傅铭宇在别人的眼里是个什么形象他没有想得太多,别的党员又是怎样树立自己形象的同样也没去考虑过。不过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总要细思量、想周详顾全大局,关乎集体利益和名誉的事更是要慎重。

八月的海连湾同样是一年里最酷热的时候,海连湾的酷热没有人们想象的那般火辣不可招架,早晚少不了凉爽宜人,西山清晰的空气含有从远处飘来淡淡的海腥。群集的沙鸥发着一声声怪叫冲上岸来,落在一幢幢海产加工厂房的屋脊上,试图得到海鲜加工工人丢掉的废料来充饥,这些毫无战斗力的家伙越学越懒了。高远的天空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老鹰,飞翔的高度一定让捕捉的猎物早已忽略了自身存在的危机。只有站在这个制高点上用一种远视的目光才能洞察这种暗中潜在的心机。

西山,海连湾很多人把这里叫做西山揽胜。外面的人是被海连湾的大海给吸引了过来,海连湾人又怕失去西山早晚凉爽的享受而不错过时机。也有很多的人像傅铭宇一样带着一种心里的压力,在爬山的劳累中出上一身透汗,在登高致远中看到一种广阔,看到一种人人眼里都能看到的,而自己得到的却跟别人不尽相同的景致。

傅铭宇来到西山除了跟很多来到西山的人一样也带着一股心里的压力,想到这里寻求一种化解的一剂良药。更重要的是西山离他的家很近,他们的家几乎世世代代的就没离开过西山的一箭之地。这里由胜到衰,又由衰到胜,今天,海连湾的人们把这里看成是最好居住和休闲的地方,就连本地最有名的医院和学校都搬迁到了这里,医院和学校无不都是因为这里有个西山的存在,如果不是有着以前在这里居住的基础,让傅铭宇想不通的是这里的房价几乎涨到了连自己再在这里居住下去的能力都没有了。

不管是多少年以前这里的人们因为西山的存在而选择了离开,也不管是今天的人们因为西山的存在而争着抢着把家安在了这里,总之人们念念不忘的还是西山。一有时间傅铭宇就到西山上走上一圈。山下梧桐树的叶子又浓又密,循着山路而上的石阶除了错落有致,再就是每一块建筑材料的安装和设计都透着匠人的智慧、精心和技艺。让傅铭宇感到有些失意的是,以前的时候居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以前只是想到西山的顶上去观览海连湾不断变化的胜景,在那种杂乱无章的繁华和骚乱中寻求一种安静,静下心来听一听城市发展的脉动。今天他才意识到人们眼中的西山揽胜,其实就在西山本身。有山没有人缺少灵动,有人没有山缺少质美。

三个月来,一件事总在时不时的给他带来感动。当听到有人呼叫燕子的时候,感知的器官总会把眼睛引到屋檐下面那对共同筑巢卿卿喁喁的剪尾精灵。当以一个小女孩的身份出现在傅铭宇眼前时却是另一种感触。

那天在他到达山顶,顺着一个缓步台阶走去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摔倒在台阶上。

“燕子,一定是摔疼了吧?用我扶你起来吗?”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到了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的身边,不用说男人一定是小女孩的父亲,尽管父亲说要扶小女孩起来,但是无论从他一点也没有把手伸过去的动作还是暴露在脸上的表情,都在说明他从心里根本就没过要扶她起来的打算。傅铭宇顿时被表面看到的那种虚伪感到很不自在。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处在人生的懵懂阶段,觉得自己能够独立行走就已经是大人了,殊不知正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才会不停地跌跟头,一个又一个的跟头挡在他们的面前,直到让她在疼痛中总结出经验才会变得小心翼翼,跌跟头的次数多了就是减少以后少跌跟头;殊不知真正长大后人生遇到比这更疼痛的跟头,跌倒后不仅仅是带来肉体挫伤的疼痛,肉体挫伤带来的伤痛算不得是大跟头,最是好愈合的,真正的跟头是精神上的挫折,烦恼、忧愁、困惑,远比肉体挫伤带来的痛苦还要难以承受的打击,摧残着人们的肉体。“小楼昨夜又东风,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这个弱者的悲音成为历代传颂不休的佳话。曾经拥有一片大好河山的国主,人为至尊的亡国之君李煜,不堪回首的难道是励精图治后的宏功伟业吗?真正励精图治而后亡国的君主是没有不堪回首的,他只是不堪回首于曾经至尊、至高、至富的奢靡生活跟阶下囚的生活无法比对。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像刚刚探出草窠的小树,至于以后能不能长成一棵参天的大树,能不能有摇云撼月的本事不知还要经历多少的勤奋、努力、苦难、磨砺和打击。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是幸福的,正因为他们还不能用多愁善感的思维去思索芸芸众生的复杂社会现象。甚至不知道使人体会不到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让人不知道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

一个上身穿着白色衬衣,下面穿着深蓝色裤子,头发剪得齐齐整整,脚下穿着一双黑色耐克运动鞋,一看就是一个对生活既讲究又有教养的人。但是他的做事方式却让傅铭宇感到有些不爽,已经走到了女儿的身边干脆把她扶起来算了,再说这也是顺理成章不费任何力气的事。

小燕子也许看出了父亲的心理,摇了摇头,坚持自己站了起来。也许是她的心里在责怪父亲对她太过于狠心了,心里憋着一股子气,起来后就大步流星朝上坡的台阶走去。对于燕子来说不是她的腿显得有些短,就是台阶的高度有点高,不过燕子可不那么认为,好像台阶总是故意跟她找茬一样,陡然增加了高度故意使她难看又把她给绊倒了。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跌倒摔得更重了。小女孩噘着嘴一脸哭相回过头来看她的父亲,表情里透着悲伤、疼痛和无助,眼泪已经在眼窝里打转了,只要她父亲稍稍给她一句安慰的话,或者朝她递过来一个关切的眼神,她都会哇的一下哭出声来。但是她的父亲正转过头去朝着山下的方向望去,好像山下有更优美的精致值得他去用心,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跌倒的燕子。燕子意识到了自己跌倒根本就没有被父亲发现,于是咬着牙悄悄地爬了起来,从她一脸痛苦的表情上说明她是忍耐了很大的疼痛的。起来后燕子又悄悄地朝上走去,这一次她每一步都走的非常的小心、谨慎,似乎每迈一步都要在坚硬的花岗岩大理石台阶上踏出一个明显的脚印来。

燕子的父亲偷偷地看着燕子小心谨慎的朝前面走去,轻轻地笑了笑,尽管傅铭宇从他的笑容里一点也没看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但是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说他得是一个多么冷血的男人。明明看到自己的孩子重重地摔倒了,却偏偏转过头去。以至于傅铭宇都想要伸出手去帮他扶起来。当傅铭宇走到燕子的身边,要超过她的时候朝她看了一眼,她那一身白白的小裙子上粘了很多的灰土,这一路对她来说走得非常的不顺当。脸上也浸着一层汗,让傅铭宇在一瞬间颠覆想法的是从燕子脸上透出来的神态,噘嘴膀腮一脸生气的样子才是正理,即使对于一个成年人遇到这样的事儿也应该一脸的沮丧,没想到在一个四岁大小的孩子脸上却呈现出了一副淡然的样子。傅铭宇觉得自己对燕子父亲的责怪实在是多管闲事,正因为燕子之所以有这样的教养完全是她爹对她教养的好。任何做父亲的都不可能没有助孩子一臂之力的想法,特别是在孩子跌倒的时候,这点力量对于一个三十几岁正当壮年的男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把跌倒的孩子扶起来实在算不上对孩子有多么的疼爱,更算不上是对孩子起到更好的教育,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不遭受劫难,不可能不受到伤害,对于人生来说燕子才刚刚起步,对于到底什么才是人生她还一片的茫然,在她没有发生多大伤害跌倒的时候作为父亲没有给她一点的助力让他自己站起来似乎有些虐待,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恩宠。那种人人习惯性的恩宠又何尝不是一种虐待。在感情和理智上到底要做出怎样的调整才是对孩子最好的教育。任何人的路都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跌倒了把她扶起来一点也不会减轻她的伤痛,相反这种虚情假意的关心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她以后会遇到无数次的跌到,甚至一次比一次摔得更重,不可能都会遇到一只援手向她伸了过来给她助力,完全的依靠自己才是最大的助力。

这时候傅铭宇才真正明白了,大人有时候总是觉得自己自以为是,而实际上却连一个孩子都不如。这件事算起来已经过三个月了,每一天都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搅扰着他的生活,傅铭宇愈加感觉到大脑的健忘程度快要成了他的心病,使他放弃这种怀疑正是因为明明发生在几个月以前的事却像刚刚发生过一样。使他说不清的是,是那对父女俩那天发生的事让他不断地想到海连湾的西山,还是想到了海连湾的西山对那对父女俩的事更加的记忆犹新。

海连湾,人们对西山的情有独钟不完全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被城市包围着,它曾承载过人们太多的屈辱和抱怨,在一个城市中心的位置居然出现这么一个不高不矮的土丘,在这个农耕的大国里人人都知道这里存不下多少的雨水,更算不上是土地肥沃。人们从山的这面到那面去要绕上很远的路,假如它有那种高山的雄奇和俊伟也就罢了。却又是那样的不挺不拔,简直丑陋极了。正因为有这座西山的存在,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家安置在这里,很久的一段时期,这里居住的人们都是一些没有能耐的没办法的选择。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海连湾人对于西山好像积存了太多的仇怨,这里不知埋葬过多少被惨遭杀戮的屈死人们的尸体,他们的灵魂久久地在这里的山宇之间回荡。魔鬼仿佛曾经认准了那里就是它们的幸福天国,谁要是打乱了它们的计划,搅扰到了它们的安静,就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和痛苦。就象一个人要想自己活得清静最好的办法就是跟自己有仇恨的人永远都离得远远的。

事实果真是那样吗?那些离开了西山的人们果真就把在那里曾经发生的灾难和痛苦给忘记了吗?尽管时间和空间都跟人们拉开了很远的距离,这种永远根植在骨子里的灾难和痛苦就像庙堂里的大钟,尽管没有被人们敲响,只要人们看到了它,无论它改变了怎样的形貌,人们也一样像听到了那种震撼灵魂的声音。

当人们意识到这完全不是西山的原因,是因为人们对西山的思考太欠缺了,就象是一个人永远都不能把自己的过错责怨到自己的母亲身上一样。西山变得沉静和高贵了,完全不是因为西山的土壤里栽种了很多的名贵树种,也不是西山的土壤发生了根本的质变,是人们对它的观念发生了转变。当人们经过了不知多少轮回的磨难和思考,才真正意识使让自己跌倒的并不是脚下的顽石,是自己没有充份的心理去应对脚下的顽石,以至于顽石跳跃出来逞凶使人们栽下了很大的跟头。海连湾的人们永远都不会忘记过去的西山,忘记过去的西山就象忘记了过去的耻辱和仇恨一样。

西山赋予了海连湾人们太多的思考,在人们忙完一天的工作和学习想要疏散一下自己心情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西山,海连湾市里再也找不到像这里肃静的地方,树林间叽叽喳喳跳跃的鸟雀似乎是在嘲笑这些心情沉重的人们,好像世上最最难以解开的难题落在了这些人们的头上一样,也好像是在嘲笑这些人们,西山曾经遭受过多大的屈辱今天不也一样变得美丽起来了吗?当那些锁着眉头驮着沉重心情的人们从西山脚下盘到山顶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景象就象是艺术家凭空想象构思出来的画面一样,如果不是那种依靠摇铃离开车站和驶入车站的有轨电车的铃声搅扰了这些人们的思绪,他们还一定以为自己的思绪牢牢的锁在了眼前景象迷宫一般奇美的画面中。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习惯了的人们对于这种火车的摇铃声就像对这里的空气和水一样的熟悉,几十年来这里的一切早就找不到原来的样子了,唯有摇铃的有轨电车一点都没变。这种有轨电车的摇铃声无非是向路人警醒有车要来了,注意安全。然而那些带着思考的人们在西山顶上听到的却是那种远远离去的沉重的声音。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只要灵魂还在牢牢地坚守着对信仰的忠贞,一切又能算得了什么!带着一头迷茫来到西山山顶的傅铭宇,凝望着远远近近的景物,聆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犹如佛陀向他传授了一道神明的隐语,使他得到了顿悟。心灵就像小学生遇到一道百思不得其解的算术题,一下子想起了一个公式一样,下山的脚力顿时变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