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惊心动魄
全国会试的日子,这个令先生激动万分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这一年,到京会试的举子有多少人?大概一、两万人总差不多吧?如此之多的举子,并非都是富家子弟,然而他们也要提前来京,而且必须要吃和住。他们的生意,京城里的客栈饭店早就做熟了。当然,也有一些本来家里贫穷却又常年累月不辞辛劳赶考的举子,他们根本攒不出一大把银子,幸好其时两京一十三省在京城里多有会馆,专门接待来自本省的举子,可以提供免费食宿。
正式会试这天早晨,先生和徐经所住的登升客栈,店家早早为所有举子准备了高升面,意思为众举子取个好兆头。吃过面之后,大家各自背着考箱,内装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这一年的会试,共分三场,分别于初九、十二、十五三天进行。
先生临进入贡院考场大门,抬头看考场景致,只见中门上正写着“天开文运”四字匾额。先生微微点头,内心感觉极新鲜又稍稍有些兴奋,这儿就是全天下举子最向往的地方?自此后,他恐怕也要由此打开一番新天地。
在踏入贡院大门之后,似乎他和徐经都是信心满满。尤其是徐经,竟表现出少有的亢奋情绪,连先生见了都很奇怪,心说,这小子大概是喝公鸡血了吧?
三天的考试很快过去。这次考试之顺利,令先生完全想不到。更想不到的是,在第三天的考试中,居然出现一道意想不到的题目,就是以《退斋记》文义取题制文。《退斋记》?天哪!徐经前几天还神秘兮兮跟他借阅载有这篇文章的书呢!难不成他之前已经得到题目了?该死的徐经,你若是得到题目,也不告诉我一声?幸好他已经复习过,凭他的学识也能应付过去。于是洋洋洒洒,小楷字写得极方正,把那题目做得头头是道。
在他正做题目之时,程侍郎果然出现了。他虽说以公正为原则,但是内心里还是装着一些小小心事。他很想知道梁储梁侍郎所介绍给他的唐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前些日子,唐寅和徐经居然带着东西到府上去拜访?真是不知好歹,自从吴宽透出风来,说朝廷有意让他和李东阳担任主考,他心里就直打小鼓,生怕被别人抓着把柄。不过看唐寅的打扮,也不像个富家子弟,莫不是他身边那个徐经搞的鬼?倒不去管他们,反正他并未收受礼品,而且为朝廷取仕,他一定会秉公无私,这一点是毋须质疑的。
现在,他悄悄走近到先生的考房,只远远望了望,见先生坐在那儿执笔行走如飞,分明思绪洋洋洒洒。程侍郎微微点头,心说,这个题目,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元时刘因的《退斋记》中做出来的,似乎巡视到其它考房时,举子们都在那儿凝神思考,唯独这唐寅可以不假思索?可见梁储的话不假了。一边想着,一边悄悄继续向前走,意外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徐经?哦!这两个人似乎都有些才学,只见那徐经,虽然字儿写得慢一些,而且写一阵思考一会儿,但是比起其他举子似乎也是略胜一筹吧?
程侍郎巡视罢,立刻到其它考房巡视去了。本科有上万名举子参加考试呢!贡院中的九千多间考房占地面积可是不小。为了容下所有举子,程侍郎又临时选一处空地搭建了一千余间考房,这才将天下举子都装进去。
第三场考试结束之后,先生和徐经一起回到了客栈内。
一回到客房内,先生一把将徐经揪住,压低嗓音道:“你小子快说实话,是不是从哪里弄到题目了?”
“没,没有啊?伯虎,你寻思啥呢?你说我是那种人吗?我能做那种事情吗?那可是杀头之罪!”
“嗯!我知道是杀头之罪,所以才不敢大声声张。你给我解释清楚,为啥在考试之前,你会跟我要《退斋记》看?你要不知道题目,会做出这等事情?”
“哎,伯虎,我的好大哥,你可冤枉死我了。前几天你不一直在看那篇文章吗?当时我还不在意,后来就想,那些《四书五经》天下举子谁不会啊?就是背也能背得下来,可是你所看的那些东西我却没有复习过,万一出到题目,一定会耽误大事。我只是想自己熟悉一下嘛!”
“是这样?”先生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将信将疑。回想一下,他们倒都不认识李东阳,要想得到题目,只有走程侍郎的路子。以程侍郎的为人,似乎也不会把题目透露给他。对了,会是那个门僮干的?倒不好说。徐经的处世经验的确比他丰富活络。现在考试已经结束,此事却也不好乱对证,且等看结果再说。
不知不觉数天过去。
这些日子里,多数举子都未回家,一直在京城等待发榜。十年寒窗辛苦,无数风霜雪月,夜里秉烛苦读,谁都盼着这一天呢!因为心里惦记着发榜的事儿,大家却也无心游玩取乐,只有先生和徐经,依旧旁若无人,每日里该吃吃该喝喝。不过,竟有人时刻在意他们言行举止。包括那个不怀好意的吕道远,有一次见他俩喝酒喝得痛快,便讪讪地凑过来,问:“喂,唐兄,徐兄,这次一定考得不错吧?”
“你说呢?”先生语气微冷,他有点儿不喜欢这个吕道远,看人时总是一副疑心的样子。
“你们一定考得不错,不然你们也不会有闲心情天天喝酒。只是今年的题目出的也太离谱了,《退斋记》?咋会从这里面出题目呢?哦,我倒是记得,先生之前好像温习过《退斋记》,唐兄,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题目了?你们是经过精心准备吧?”
“你,你胡说什么?那些书都是我大哥从苏州府带过来的,我大哥以前就喜欢收藏古典,你管得着吗?”徐经忽然着急道,而且他的脸色一下子刹白。
“哎哟,我也没说你们作弊,考得上考不上现在还不一定呢!你们用不着如此紧张吧?”
先生知道徐经心里一定沉不住气了。真是,这次来京城本来小心翼翼,没想到还是引起猜忌,可见人心之险恶。
“直夫,不要多嘴。吕兄,我们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要是想喝几杯,也请坐下一起吧!”
“不不,你们恐怕是今科状元和榜眼,在下可不敢叨扰!”吕道远见先生和徐经一冷一热不阴不阳,一时尴尬,只好讪讪地离去。
但未来几天里,客栈的许多举子再看到先生和徐经时,已经开始私下里窃窃私语。先生隐约觉得,好像跟会试有关,但他心底坦荡,却不以为意。
发榜的日子很快到了。那一日一大早,成千上万举子纷纷涌向发榜之处,可是,墙上哪有榜文?是阅卷尚未结束?大家一齐等着,不觉已至半上午,忽然从远处飞跑来一顶轿子,前后跟随着数十名差役。等轿夫落轿压杆,却有一位官员掀开轿帘下轿,高声喝道:“圣上有旨,因阅卷尚未完结,开榜须推迟至本月二十九或者三月初二,请诸举子迅即退回客栈静候!”
今日里不发榜了?先生闻听此言好生失望,他同时又想着找允明的事儿。允明一定来京城了,只是现在他还未现身。这几天正闲着无事,要是大家聚在一起该多好?现在榜也看不成,没办法,他只得和徐经先返回客栈继续等候。
直等到三月初二,会试大榜终于公告。先生和徐经、都穆一起去发榜处仔细察看,从头至尾,只在第七十九名上见到都穆的名字,先生跟徐经均名落孙山。
“怎么回事?我明明答对题了啊!而且我的卷子也无半点玷污,这卷子到底是如何阅的?”徐经当场就沉不住气,立刻乱嚷。而先生呢?他现在的心情一定也好不到哪里。不错,本来他还充满了自信,想要得金榜头名会元,想要殿试见到当今圣上亲授其殿试状元。但是现在在几百名会试录取者的名字里,居然找不到“唐寅”二字?
“大哥,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啊?我明明已经把题目都答上了啊!”徐经神智开始慌乱了。不光他着急,连先生也开始着急了,看榜的眼神已经有些飘忽。先生隐隐感觉到,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要不然,凭他在考场之中所答的题目,真不该是这种结果。可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为何都穆都能中了,他和徐经却是名落孙山呢?
“元敬,元……”先生想要问问都穆,请他帮助分析一下,可是他一回身,意外发现,都穆正在数十步外跟一个头戴乌纱身穿红袍的官员在悄声说话,且时不时回头望他们一眼。
“大哥,都元敬好像跟那位官家认识呢!”徐经其时惊奇地道。
“直夫,赶紧走吧,我们先回客栈再说话。”先生当场把脸沉下了。或者,这件事情只有程侍郎最清楚,他得想办法找到程侍郎对证一下。
“大哥,这次就,就这么完了?咱能不能再找找主考老师?或者,直接找找程侍郎,叫他帮咱们想想办法?”
“榜都已经发了,现在再找有用吗?”
先生说完,立刻怒气冲冲地冲出围榜的举子圈扬长而去。徐经却也有些醒悟,见先生走了,立刻也追上去。
似乎现在,他们真的要走些晦气了。他们俩才一进客栈门槛,店内忽然冲出数十兵卒,各执刀枪,一齐将他和徐经团团围住,另有一人手持公文大声喊道:“吾皇有旨,速将违例窃题营弊之苏州唐寅、江阴徐经捉拿归案,即刻发镇抚司会审!”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先生恍然想起今日发榜的推迟,还有徐经向他借书的情形。只感觉内心忽悠一下子失却根基,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