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潜心备考
支硎山踏青,先生并没有得到太多快乐的感觉。不幸的是,他们竟还碰到了允明。
这段时间里,允明和先生并不常相见,大概他一直在做备考会试的准备。眼下在桃园里意外见到先生他们一行两男两女谈笑风生,允明愣了一下,本不想打扰却已经躲不过去,只好搭言:“小白虎,你们玩得挺开心啊!”
“大哥,你也是来踏青的?是一个人吗?”先生一见是他,不觉微微愣了一下,赶紧到他面前说话。
“出来散散心也就罢了,怎还带了几个姑娘?是迎春楼的吧?”允明压低声音问先生,并拿眼直往那两个姑娘身上乱瞄。先生略有些吃惊,这个老祝是勾栏的常客,他似乎特别受她们的欢迎。好些豪绅向允明求字,他轻易不肯给他们。但只要是姑娘们求字,他无不一概答应。这叫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
但是允明今日里另有担心,毕竟离乡试不远了。“伯虎,三年一次的乡试可是一件大事,你还是不要胡乱沉迷其中才好。”
“大哥,春日里风光大好,我们也只是稍稍松散一下心情……”
允明的眼睛,早落到青青姑娘身上,她却对着先生背影左顾右盼,分明目光并不一般。允明心思略沉一沉,继续悄声道:“倒不是非得拦你,我以前跟你说过,若是中意,倒可以直接娶回去,千万不要再惹什么是非。”
先生回头望望青青姑娘,忽然沉默。不错,即使他对姑娘赏识有加,又怎敢再犯湘君姑娘之错?一时便丧失了踏青的心情,看一眼张灵,扭头往城里走,连张灵叫他也不听。
“老祝,你刚才跟他胡说什么啦?”张灵跑过来质问允明。允明微微叹气,道:“眼下虽是大好春光,却也是用功之时,你也该沉静些心性儿了。”言罢,亦是转身而去。
先生回到家,直生了允明两日闷气。其时吴侍郎守制已满,已回朝赴任。这段时间里,先生一直在徵明家里温习,文林先生每日里到书房督促。但是,文林先生居然也有好事来了,竟再不能陪他们温习功课。
那一日,先生和徵明正在书房学习备考,家仆文大郎忽然进来传话,说是应天府来人送信,文林先生已补任温州知府的缺,三日后就要赴任。
“父亲又要上任了?”徵明听到消息,立刻惊喜地跳起来。大概他现在的心情一定以父亲为自豪。他并不知道,先生听到这消息自然也是高兴。但兴奋之余却又想道:“难道做官真的很重要?不错,只要考中进士钦点为状元,立刻会风光无限,说不定哪家大员家中养着一个美艳娇娥,而且知书达礼贤慧无比,只要被招赘为东床快婿,荣华富贵都有了。另外还可以做一个好官。天下百姓都希望有一个好官,可以成为他们衣食父母,事事为他们着想。他们却不知道,任何一个官员都是要替朝廷收官税的,没有官税,官府怎能支撑下去?所以这当官者和为百姓者,必定有一些相斥之处……”
一时思绪散开,并无尽头。徵明早等不及,立刻要去停云馆向父亲祝贺,不想父亲文林正踱着步子过来,一见他们坐卧不安,却沉着脸道:“你们刚才是听到我的事儿才浮躁吧?想我久闲在家,身体早已无恙,是该出去做些事情了。不过,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学习,不许四处张扬。”
文林先生一句话,当场吓得他俩退回到书桌前坐下。
但即使文林先生再谦逊,苏州府内听到他升迁消息的人却都为他高兴,立刻就有人打听赴任日期,想要替他操办饯行宴会。文林先生的欢送宴会依旧在虎丘太湖酒楼上举行。他的事情连时任苏州曹知府都惊动了。这一次饯行,先生和杨循吉算是发起人,又召集苏州府素来和文林先生交往的沈周、朱存理、韩克赞、韩寿春等人,允明和徐祯卿等自然也到席祝贺。
曹知府一见到沈周先生,免不得要打个招呼,且面带羞愧之色。他们之间其实有一件故事。曹知府刚到任时,建成一栋新居,曾请人为他画梁雕栋,四处搜罗画家,听说沈周先生画艺非凡,便派衙卒前往征请。其时沈先生正在家中待客,见了衙卒,只是小心嘱咐一句:“既让我去,我马上前往,只是千万莫惊动母亲大人。”在座客人尚鸣不平,言道:“太守恐怕不知先生盛名,为何如此轻贱于你?不如找个理由推掉。”沈先生摇头道:“他们上门来请,岂能借故推辞?再不去,就是对不起人家了。”于是主动跟着衙卒去了。
沈周先生在知府家中一直画了有小半月。偶一日,曹知府进京述职,结束之后,又前去谨见选拔官员的上司,上司问他:“苏州城沈石田先生最近身体可好?”曹知府闻听完全一愣,头脑里根本一团糊涂,只好随口应道:“很好,并无不妥。”后来又去见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李东阳又问他:“你那儿有石田先生的消息吗?”曹知府更加迷惑,依旧不敢随口乱答,只得道:“最近倒未听到他的消息,回去之后一定前往拜访。”
后曹知府出直渊阁,遇见由苏州出仕在朝为官的吴宽状元,连忙请教,吴宽据实相告。曹知府闻听之后,待返乡之后立刻追查,发现沈周先生竟在自家府中做画梁工匠。曹知府当场大惊,即向沈先生示以惭愧,言说自己有眼无珠。沈周先生却也只是笑笑,随便同他说些诗文画风,并无一点骄狂之色。
但今日里沈周先生完全不以为意。等到大家让座,大家共推文林先生做东道主陪,却让曹知府坐主客,曹知府偷看一眼沈周先生,道:“在下有一句,还是石田先生请坐主客位吧!想不到您老今日也能过来小聚。”沈周先生是沉稳之人,微微笑道:“曹知府,您是本地父母官,自然以您为上,还是您请吧!”文林却早知他二人之故事,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咱们一帮子聚会,总是俗礼多些。曹知府,您是父母官,务必请上座。石田先生,请您屈尊副客吧!”
大家一时分宾主坐下。一众文人墨客除了纵酒宴乐,多是对文林先生的溢美之词,先生自幼时得受文林先生教训看顾,其时心情颇为澎湃,兴奋之意难于言表,一阵酒酣耳热,忍不住请求道:“伯父,今番您将赴新任,小侄无不开心之至,尚有胸臆未曾表达,可否容小侄狂妄一次?”
“好啊,伯虎,久闻你才气凌人,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文知府得官之日,倒是有何妙言赠给文知府啊?”以前曾有与沈周先生的误会,曹知府早知道苏州府文人互相牵连,而且与朝中官员关系密切,一个也不敢小觑,连忙插话道。
“不敢,只是小可心中一点心意涌动而已。”先生不免自谦一下。
“来人,快取笔墨过来。”曹知府连忙喊一声。他今日来时带了两个随从。立刻取了笔墨侍候。先生见有曹知府答应,且文林朝他微微点头,心知有让他在曹知府眼前表现之意,立刻拾起笔,手上行走如飞,扬扬洒洒,一口气竟做了两首诗。
其一曰:“鸟歌当离筵,东风逗微雨;会合饮中仙,两两各相侣。二老行纡徐,二妙足高举;儒袍连鲁生,乌纱对宾主。酒半散林壑,寻诗镂肝腑;词锋挽落晕,酣战走傍午。冥搜隘八极,光焰互吞吐;珠玑落我手,拾袭谁敢侮。悠悠大块内,何物不参伍;是独行迈,弃斥无所与。”
其二曰:“日月徂暑,时风布和;远将仳离,抚筵悲歌。左右行觞,缉御猥多;墨札参横,冠带崔峨。絙弦嘈嘈,嘉禾婆娑;孔雀东南,至于丘阿,我思悠悠,慷慨乃何。”
书罢,先呈于曹知府阅览,那曹知府又公示以大家,由衷赞道:“前一首五绝倒还罢了,此后一首四言,分明乃《诗经》之风,而且遣词用典颇多而不失气氛之妙。文知府,这个唐寅,一定跟您感情非同一般吧?”
“曹知府言重了,其实他只不过是小儿徵明的一个发小,从小在一起玩耍,倒也偶尔教训他几句。不过也是看他的才情。”
“噢,原来是这样?据闻朝廷近日委派监察方御史前来江南督学,等他来到,我且帮你推荐一番如何?”
“难得曹知府赏识,倒还有几个小子学问相仿,就请您一块儿费心,哈哈……”
他们之间都是官府中人,说起话来倒也随意。不过先生竟也意外之喜,监察御史督学考试,乃是测试一方学子学业,且另有举荐之权,对于省考关系重大,因此倒要好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