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醉不归
眼看着周臣先生倡导大家共饮一杯,众人无不响应,先生连忙也端起杯子喝了,又倒一杯酒,举杯向大家道:“今日端午佳节,大家酒兴甚佳,但似乎差强人意,若不写点诗词歌赋祝祝酒兴,这大好的日子岂不白废了?”
允明闻听,立刻附和道:“子畏说的极是。周先生,您就开尊口说个话吧!”
周臣先生眼见身边年轻人如此活泛,把自己的童心也给激发起来,连忙也举杯道:“既如此,大家且再饮一杯再说。”
于是大家再满饮一杯,尔后周臣先生道:“刚才子畏和允明已经提议,现在我须倡议一下,大家每个人都要展露一点文采,且必须临场自由发挥,绝对不可拿旧作蒙骗大家。”
张灵听见,早把手举得老高:“周先生,我先来!”
早有僮仆将纸笔摆放窗前案上。张灵抢一步过去,铺展开宣纸,微一凝神,即挥手写道:“胜迹天成说虎丘,可中亭畔足酣游。吟诗岂让生公法,顽石如何不点头。”写罢,放下笔,展给大家看,允明随口一念,却点头道:“诗还不错,梦晋,你且自赏一杯。”张灵此时已经喝得摇摇晃晃,听见允明说自赏一杯,乐得连忙捧杯一饮而尽。
先生见状,好胜心顿起,当场亦起身道:“且等我也来做一首。”他却有些醉意,一边说着,一边踉跄向前,于案几前展纸握笔,立定窗户前,看那太湖万顷碧波顿然心胸开阔,不由怀想起祖辈在塞外征战之功名,胸中早有成竹,立时挥笔匆匆,嘴里一边朗诵着:“侠客重功名,西北请专征。惯战弓刀捷,酬知性命轻。孟公好惊坐,郭解始横行。相将李都尉,一夜出平城。”
先生毫笔一落,允明上前帮他展起,笑道:“他这个人实在奇怪,本来一个文人,居然喜欢上军伍战鼓,前些日子还偷偷在家里练剑,他家中所挂那把宝剑还是从我家借的呢!唐子畏,难道你想当个西凉将军不成?”
先生闻听连忙冲允明拱手作揖道:“岂敢岂敢,我这点小爱好,纯粹就是为了强壮身体,离冲锋陷阵却还差些。允明你就不要揭我的短好不好?”
他们才争论几句,朱存理先生却也向前一步,抬手一捋胡须道:“你们且听我评说一句如何?子畏这首诗,端的有西北将军征战之风,直逼唐时王少伯之《出塞》,好诗!子畏,就凭这首诗,你却是文人中的侠客,这一首完全压得过梦晋那首。”
朱存理专业攻读诗词,是业内的行家。他一出口,大家又都一齐鼓掌。朱存理却也端了一杯酒,要送给先生添彩。不想先生略一沉思,竟又回案几前提笔又挥毫,大家一齐围看,都叫道:“子畏今日诗兴大发了!”眼见他的笔下又出现一首《陇头》,亦是塞北风格,诗曰:“陇头寒多风,卒伍夜相惊;围战阴山道,暗度受降城。百万安刀靶,千金络马缨;日晚尘沙合,虏骑乱纵横。”
先生挥笔而就,掷笔在案,微黄的脸色十分凝重。他的心思恐怕已经飞到祖上唐辉打马凉州飞驰塞外驱逐胡虏的辉煌之中?
张灵看到先生激情之下,居然连写两首侠气冲天之诗,愣一愣,才要说什么,只见先生本想上前接朱存理的酒,不想脚下被凳子一绊,差点儿摔倒,幸亏手急扶着凳子站稳。张灵醉眼朦胧看见,立时计上心来,笑道:“子畏,我且不和你比诗。你这一摔,我却又有半副对联:‘贾岛醉来非假倒’,你可对得上?”
“这个……”先生一时沉吟。还别说,张灵这一副上联的确有些难处,因为其中嵌入人物名字恰到好处。先生意外看到张灵拿来的书,包括张灵刚刚喝尽的酒杯,只笑道:“有了,这下联却是你送给我的,叫做‘刘伶饮尽不留零’。”众人听了,一齐击掌笑道:“子畏,你这副对联却也巧妙,只带一点点牵强。”
张灵眼见大家目光都在他二人身上,索性陪先生玩到底,道:“这一副算是对上,不如再来一联。”
允明笑道:“止论对联,你和子畏不相上下。我却知道你们二人在画艺上也不相上下。不如二位以画来比试高低,如何?”
张灵立刻答应:“这个我也不怕他,不过我二人各自画好之前,不许偷看,只等一齐画完之后方做比试。”允明道:“这个先答应你,周先生可做评判主裁。”
张灵立到案几前展纸磨墨,抬眼看太湖美景和几艘龙舟尚在,手中笔点点画画,其他人等退后数步等待。不一时,已画出一幅《太湖泛舟》图。他却将画上墨迹略一晾干,然后将画卷起握于手中,回身拱手向先生道:“我先显丑,小白虎,现在轮到你请。”
先生毫不在意,同样坐到案几前,面向浩荡太湖,临起笔时,他却回头看一眼张灵,只是微微一笑,把张灵笑得心弦儿陡然一紧,心说,他的画风我最知晓,其实发挥再妙,也不过和我相近,难道他另有神来之笔?心里一时忐忑,又不能近前看,只好和大家一起耐心等着。约摸喝半盏滚茶功夫,先生却起身挡住自己所画,道:“我的也好了,现在把你的拿出来比一比吧!”
张灵无奈上前一步,将手中画卷交于允明手中,允明随手展开,大家先观张灵所作太湖美图,但见烟波浩渺,雾起处,远处舟蓬自在散落,另有数艘龙舟随意漂泊,竟是难得佳作。大家再拥到案几前,推开子畏,一见案几上所画,一齐又怔住:子畏所画,居然不是太湖美景,而一幅乞丐讨饭图,那图上人物不是张灵又是谁?张灵看见,羞恼顿又心生:“小白虎,你这,分明是输了,怎能把我画成这样?”
“你现在不就是这副样子吗?难道还要把你画到太湖里戏水不成?”先生却也沉得住气,故意道。
张灵自知先生在拿他做一个笑话,内心十分不爽,且分开众人,扭头就走。
“梦晋,子畏刚才跟你闹着玩呢!大丈夫何必如此?”允明向来都是和事佬,紧追几步想要抓住他,不想张灵早快步下楼,一阵跑得老远。
张灵一走,先生却也无趣,心知自己刚才太过逞强恐怕伤了张灵自尊,正自懊悔,周臣先生连忙上前安慰他道:“大家今日里不过游戏娱乐而已,都不要放在心上。不过凭心而论,梦晋的山水之作的确有高明之处,子畏,刚才你要真依他同作,怕是要落到下风。但你这幅行乞图也算画得巧妙。允明,我说的是吧!”
允明笑嘻嘻过来,接言道:“老师所言极是。不如这样,子畏作出如此佳作,尚不完美,我且再帮他一帮。无论如何,好画少了不题跋。”
他却提起湖笔,手腕略动,只见数行草书云:“姑苏有狂士,姓张名梦晋。善作乞儿状,疑是天府人。”又于右上角书写《张灵行乞图》五个大字。写完之后,大家一齐上前欣赏,无不快意称赞。
然后周臣先生又邀大家一齐归座,又畅饮几杯,眼看着大多酒醉,少数心知现场人才济济,遂不敢轻易出手,终熬至席散人去。先生待要走时,回头看到那幅画,正要去取,偏在此时,平空里刮起一阵东南风,瞬间将画吹走。先生眼看着画儿向远处飘去心中稍感遗憾,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摇摇晃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