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再见
那年十一月的一天,韩坤出狱了。张小云不知道确切的消息,但她是记得这个事的,也隐约知道这个日子。不过证实这件事,还是在近半个月后沈平打来的电话中。他说,小云,坤哥想和大伙聚一聚。你有没有时间?
无论如何,这一次是一定要去的。
见面就安排在韩坤的公司。韩坤作这样的安排是有他的考虑的。一是他的公司今天还能在深圳立有一席之地,离不开各位好友的支持和帮助;二是他想让朋友们见证他的第二次人生,也许,这是个里程碑。
张小云精心地化了妆,她里面穿了件素色的羊毛衫,外面穿了件v领的简式风衣,下身则是一条黑色束口裤子,裤脚正好盖住皮鞋跟。那天上午晚些时候,她按沈平给她的地址找到了韩坤的公司。当“雅风食品”四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她才第一次真正感到了韩坤这些年的不易!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敬佩!
前台热情地招呼她在会客室坐下,倒了杯咖啡,说:“您一定是韩总邀请的朋友吧。您先休息一下,韩总稍后就到。”小云环顾四周,偌大的会客室,还零星坐了几个不认识的人,他们有的兀自坐着,有的搭在一起聊天。
韩坤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正纳闷,一人冲她叫了声:“嘿!”她抬头一看,是沈平。
沈平在公司已经干到高管,儿子也三个多月了,可以说是事业家庭双丰收。他脸上泛着红光,只有春风得意的人才配有这样的面容吧。“你还是以前那个样,我真羡慕你能时刻保持充沛的精力和昂扬的斗志。”小云赞许地说。是的,从认识沈平那天开始,她就从他身上获取了很多正能量。“你也很不错啊,作为一个女人,真正称得上我心目中的大姐大!”两个人都哈哈笑了,知心的朋友在一起,永远都是这么开怀!
谈论间,前台小姐进来了,通知大家韩总到了。
众人都停止了说话,纷纷把目光投向门口。张小云和沈平更是对视一眼,迫切地想知道他们的这个老朋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韩坤出现了,他着实让大家吃了一惊,以至在座的各位都陆陆续续地起身,说不出话来。而这众人之中,最最感到不能接受的当属张小云。她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了,期间她也想去看望他,但终究未去。现在,她看到他了——他穿着一身简陋的工作制服,也许是某个负责送货的司机穿的?脚上一双洗的发白的帆布鞋,胡子似乎也没来得及剃,脸上现出几分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苍老来。他表情凝重,一切都显得那么唐突和不自然。他全然不是以前意气风发的摸样,不,应该说完全是换了一个人。难道一年的监狱生活让他改变了这么多?更糟糕的是,她今天居然还穿了这么讲究,她周围的人也都穿戴整齐!
就在大家都倍感不安、不知所措时,韩坤走上了讲台的位置。他早就在进门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小云,他从她脸上和坐立不安中读懂了一切。——她为他焦虑,她内心的自责……现在,他望着台下他的朋友们,当目光触到小云那双复杂的眼神时,再也憋不住,扑哧笑了起来。众人更加迷惑了,面面相觑。韩坤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诸位,看来我玩笑开大了。”他示意大家坐下,可是没有人买他的帐,好像他不给个合理的解释,所有人都不会就此平息。
“我就是想给大家一个surprise,真的,太久没有见面了,生活不能太乏味,总得来点儿新意吧……”韩坤解释着,边向沈平投去了求救的眼神。沈平出来解围说:“算了算了,坤哥就是想给人个耳目一新的感觉——就是他的创意有点过头了。”“韩总,你吓坏我们了!”“是啊,有点缓不过神了。”大家纷纷嗔怪着,这才坐定。张小云也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她望了望沈平,又看了看韩坤,觉得他俩是预谋好了的。
“其实,除了让这次久别重逢更加令人印象深刻以外,我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以此昭示我韩坤新的开始。”大家都凝神听着,不知从这个搞怪的朋友口中又会冒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我韩坤走到今天,可谓一波三折,现在还能以韩总的身份站在这,全然离不开在座朋友们的支持,我今天邀请来的,都是我的好兄弟,我的至亲、至爱的,朋友。”他一字一顿的说着,大家不禁被他感动了。
“我这身穿着,就是想告诉大家,为了能干出一番事业,我愿意吃苦,愿意受累,从一开始建立雅风开始,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他说的那么真诚,大家情不自禁地为他鼓起掌来。“即使我韩坤没落了,坐牢了,你们也没有抛弃我,我也从来没放弃过自己。”他声音哽咽,“什么都不说了,我现在要向你们鞠一躬,感谢你们。”屋子里响起一阵掌声,待韩坤再次抬起头时,他微笑着,那么自信,那么勇敢。细心的人也许看到了他眼里含着的泪光。
小云彻底被他感动了,她的手都拍麻了,她真心为他感到鼓舞。也许,韩坤的话也戳到了她的内心,她遭遇的,相比起韩坤来,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韩坤说得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自己。——更何况,我们身边总有几个可以依赖的朋友。
当天中午,大家共进了午餐,又应邀在韩坤公司走了一圈。韩坤早已换了一套新装,现在他又恢复到以前意气风发的摸样,他边走边介绍公司目前的发展情况,希望大家多提指导意见。下午晚些时候,人三三两两地道别了,小云提出要到沈平家看看他的儿子,韩坤说他也正有此意。
三人遂开车去往沈平家。中途小云和韩坤下车在商场买了些孩子的玩具和两套儿童衫,商场的销售人员还错把他俩当成了夫妻,两人都很不好意思,忙着解释是帮朋友儿子买的。到了沈平家,王芊正逗孩子玩,沈平的儿子长得很阳光,跟他爹一个模样。几个人逗孩子玩,说笑间,沈平提出要儿子认韩坤做干爹,韩坤有些不好意思,仍忘不了开玩笑:“现在干爹很流行啊。”王芊顺口说,不如一并认小云姐做干妈吧,这下就齐全了。沈平说,那敢情好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
小云问宝宝:“你愿不愿意呀?”沈平奶声奶气地说:“我愿意!”大家都笑起来。
沈平和王芊留二人在家吃饭,二人拒绝了,让他们专心带孩子,不添乱了。从沈平家出来,张小云要坐晚上的动车回广州,韩坤挽留她住一晚。他说:“好久没聚了,聊聊吧。”小云找不到好的理由拒绝,实际上,她没有想拒绝他。难道这十几年来,她不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吗?她是不是在等待这一刻?至少,曾经等待过?……她恍惚不清了。
他带她到一处吃晚饭。是一家潮汕风味店。点了在厦门经常吃的菜,重温了家乡的味道。这一顿吃的很满足,“物美价廉。”韩坤说。“有时候外在的形式迷惑了我们,其实真正适合自己的,反倒是不必刻意去寻找的。它其实就在那里,只是有时候我们不敢承认。”
“你越来越深刻了。”小云投以别样的眼神,“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跟你学的。”韩坤戏谑道。
买了单,两人沿着街道走了一会,这是个不太喧嚣的巷子,两旁种了高高的梧桐树,路上三三两两走着吃了晚饭出来散步的人。
“晚上到我家里去吧。”韩坤不经意地说。小云心里噔的一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接过话说:“我就在附近找个宾馆吧,明天回去。”
韩坤一本正经地说:“住什么宾馆啊,到我家去吧。你还没见过我深圳的家吧?”见小云迟疑,又说,“难道你怕我?哈哈,别怕,我家里还有人。”
小云强笑了一下,忙解释:“没有怕你啊。”又忍不住想,他家里还有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沉默了片刻。韩坤问:“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自然是受了不少苦,不开心的事还提它干嘛?”
“你知道我受苦,为什么没来看我?”
小云怔了一下,着实被他问住了。为什么没去看他?她不知道。她曾无时不刻想去看他,说一些安慰的话,可该说些什么呢?她左思右想,又被自己的事缠身,终究未去。她自己一直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没想到韩坤居然主动追究起来了。他以前不是从来不在乎这些事吗?从来没给她提过任何要求。现在他这样一问,小云真觉得有些反常。然而她心里忽地生出一股得意来——原来韩坤是希望我去看他的。
“我没有去看你。你为什么今天还邀请我?”小云反问他。
韩坤也怔了一下。两个人同时笑了。原来,有的人是活在别人心里的。
“你想不想知道这一年我发生了什么?”小云反问他。韩坤疑惑地歪过头,不知道小云身上能发生什么。“难道你和那个闫子峰在一起了?不会吧?”
小云把打官司的事告诉了韩坤,她其实想表达的是:她这一年没抽出时间去看他,是有原因的。韩坤说:“他终究找到你了。”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只好把以前他阻止孙志鹏找小云的事和盘托出。
走了有一段,夜幕渐渐降临了。深秋的夜,太阳一下山,气温就骤降。
“到我家去。”韩坤说。张小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全然没了主意。此刻,韩坤正开车疾驰在回家的路上,对于张小云来说,这就像是一次旅行,而终点在哪里,等待她的是什么景色,她全然不知。这是一场冒险,不是吗?奇怪的是,她竟然感到一阵愉悦!
车停在地下室。上电梯的时候,张小云说:“你是不是至少告诉我一下你家里还有谁?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我妈。”韩坤的话一出口,小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马上又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想到了若干年前韩坤母亲给她的那通电话。不管怎样,已经到了门口。
“这是我妈。”韩坤介绍说,韩母听见开门声,已经迎了出来。显然,她对张小云这个陌生女人的到来完全没有准备,她呆立着。韩坤边给小云拿拖鞋,边向母亲介绍说:“妈,这是张小云,我广州的一个朋友。今天我邀请她到我公司看了一下。我让她晚上住家里。”。小云有些尴尬地说:“阿姨您好。打扰您了。”“哦—没有没有,欢迎欢迎。”尽管韩母对儿子的态度有些不满,不声不响突然就带个女人回来,完全没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嘛。但她到底还是高兴的,说实话,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操心,加上这次儿子又受了牢狱之灾,能带个女人回来,终归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她一边热情地招呼张小云坐下,一边给她倒水。得知他们已吃过饭,又乐颠乐颠地去厨房洗水果了……张小云?韩母默念着,这个名字怎么似曾相识?猛地,她醒悟过来,内心的喜悦顿时减了一半……
韩坤领小云到一间客房,说今晚她就睡这儿。他又带她参观了他的卧室,最后到了书房。张小云发现韩坤有很多书,这是她从未料到的。她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了。她顺眼看去,书架上摆放着各类的书,大多是经管类和社交类的,她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韩坤开了笔记本电脑,打开photos文件夹,里面全是他的照片,他饶有兴致地介绍着……
韩母端着水果,望着他俩的背影,不知该进去还是退回到客厅。这时小云看见了她,旋即站起身来。韩母递过水果,说随便吃点,随即走了出去。小云察觉她脸上有些不悦,就对韩坤说,要不我们去客厅陪陪你妈吧?把笔记本拿过去看。韩坤说行。两人来到客厅,韩母正独自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电视里放着正在热播的电视剧《相爱十年》,她看着电视,偶尔又翻翻报纸。“现在这些电视剧,不是演婆媳战争,就是这些爱得死去活来的。你们看看这两个主角,一开始也是情投意合,后来还不是有了裂痕,最后离了婚。”
韩坤不置可否地笑着说:“照您的逻辑,人都不用恋爱结婚了。”
“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觉得这种事情有时候也不要太乐观,抱太大希望,门当户对的即便如此,更何况半路杀出来的。”
张小云听出韩母话中有话,知道她对自己有成见。却也不好说什么。
“感情的事哪能说得好呢,我认为只要自己当时觉得好就ok。”韩坤说。“妈,你发这么多感慨,不如别看电视了,来看我的这些照片啊。”韩母没动,说你们看吧。
殊不知,醉翁之意不在酒,韩母感兴趣的不是儿子的那些照片,而是面前的这个女子。——她到底是儿子的什么人?她现在的情况如何?……张小云似乎从韩母眼中读出了些什么,实际上,此刻的她感到万分尴尬又十分后悔,今天实在不该到韩坤家来——她是韩坤的什么人啊?什么都不是。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他的家里,还要面对这个从未见面的长辈——甚至早前还和她有过一次不愉快的通话。真是不打不相识!她为什么要来啊?只是为了满足年少时轻狂的妄想吧?还是在情感缺失的时候寻找一次心灵的慰藉?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此刻他离她那么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如果今天进门韩坤向她介绍的不是他母亲,而是他妻子,或许我会彻底对这段感情死心吧。张小云突然这样想。
“呃……小云是吧?你是哪里人啊?”韩母终于忍不住,问起话来。
“我是龙岩永定人。现在广州工作。我和韩坤是高中同学。”张小云一口气说。她特意强调了后一句话,似乎这样定位才不至于让自己处于窘迫的境地。
“你……还没结婚吧?”韩母试探地问。
“妈,你问人这干什么!”韩坤打断了她。他不想让小云为难,提起伤心往事。他转了话题说,“你和爸不是想投资永定的村民安置项目吗?你可以向小云了解了解情况啊。”
“啊—对,对。”韩母不好意思地对小云说,“是有这个计划。”
“不久前我回去了一趟,有一些土楼正在修缮中,大部分村民还是住在土楼里。好像是利益分配不均引发了一些冲突,还有就是集中安置的土地征用问题,目前比较混乱。”
整晚,他们都在谈论着工作上的事,韩坤也延续了白天对事业的热情,一直在谈论他对公司的近期调整和长远规划……话题一转,韩母也不好再追回去问张小云的个人情况,但显然她心里的结却越发拧得紧了。
片尾曲响起,这一集结束了,橘黄色的灯光里,音乐流淌着。这样的场景本是温馨的,但空气中却弥漫着异样的情绪——因为有两个女人心中的五味瓶打翻了。只有韩坤,他全然没有察觉到,仍眉飞色舞的说着——可能,他早就察觉了?
那晚,张小云没怎么睡好。她的脑子很乱,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惧怕所期待的事发生。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张小云啊张小云,为什么在感情一事上你如此看不清?你是真的迷路了。
睡不着的还有两人。一个是韩母,另一个是韩坤。
韩坤一直想定位一下他对张小云的感情,却发现在他的字典中找不到合适的字眼。他爱她吗?也许他第一个爱的人是叶子。之后他就忙着毕业,忙于事业,再也没有爱过的人。他第一次对张小云产生感情,是在什么时候?他记不清了。也许,没有第一次,因为他俩绝不是一见钟情。也许,他们的感情,是日积月累起来的,是来自于他对她的欣赏,敬佩,还有同情?是滋生于一次对话,一个眼神,还是一场别离?……他昏昏欲睡,记忆也随之模糊,他多想回到过去年少时的那个海滩,他们还是清纯的少男少女,也许,他会重新选择……又或者在那擎天广州塔的顶端,他会鼓起勇气对她说出那句话?然而,就像张爱玲在《半生缘》中写的:我们都回不去了。现在,她是离了婚的单身母亲,他是刚出狱的奋斗青年,他又一次生起的英雄主义情结,也被挫伤了锐气。——而他,是她的救世主吗?
次日,张小云醒的很早。她听见开门的声音,那是韩母出去买早点了。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等会就向韩坤和韩母道别。昨晚韩坤说今天带她四处转转,她不想逗留了。现在,韩坤还没起来,昨晚他睡得太迟了。张小云兀自在阳台上向远处眺望着,昨天到韩坤家时已晚,没有看到房子外面的环境。这才发现韩坤买的公寓背靠一小座湖畔,还有一片草地和一座青山。这样的环境自然是美得无话可说。她倚靠在栏杆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空气中仿佛还夹杂着树叶和草的气息。
韩坤起来了。他环顾客厅,发现了小云在阳台上的背影。他觉得这个背影很温馨,就是他想要的那种家的感觉,不由得微笑了。慢慢地凑到了她的身边。此情此景,他有些恍惚了,不禁想去握她的手,这时张小云发现了他。他赶紧把手缩了回去,无辜地冲她笑着。“你吓到我了。”张小云责怪地说,问他什么时候站到她旁边的。他说:“刚一来就被你察觉了。怎么样,风景还可以吧?”小云连连点头称是,赞他眼光好,有钱就是任性啊。她笑着说。
韩母回来了。三人吃完早餐,张小云就提出要回去了。韩坤有些惊讶,昨晚她没说今天走啊。然而女人的心是难捉摸的,此刻她坚持谢绝韩坤和韩母的挽留,执意要走了。她对韩母的热情招呼表示了感谢,韩坤见小云已经决定,自有她的理由,便也不再强求。送她出去的时候,见外面起风了,他从卧室里拿出一条灰色呢子围巾,叫小云系上。张小云说不要了。但韩坤还是不由分说地塞给了她。
韩坤开着车,缓慢地行驶在一条小街上,有些早起锻炼的人,还有些买菜的,间或行走在路上。小云坐在副驾驶位上,朝车窗外看着,这就是韩坤生活了七年的城市。秋色已经很浓了,路旁高大的法国梧桐的叶子金黄,纷纷挣脱了干枯的树枝,簌簌地往下落着。它们旋转着,飞舞着,似乎在快活地舞蹈。张小云想起不知在哪里读到过,落叶是爱大地的,因此人们看不到它的一丁点悲伤。它那么迫不及待的,义无反顾地落下,见证了它爱的勇敢。想到这,她又忍不住轻轻笑了,写这些文字的人,真是多愁善感,细腻到了极致。眼前的这些叶子,又哪有那些心思!
穿过这条街,车上了宽阔的主干道,今天是周日,早上车并不多。两旁飞驰而过是高楼大厦,马路边常青树郁郁葱葱,街道干净而整洁。深圳每天的变化都日新月异,这是座没有乡愁的城市,拥有全国第一速度的城市。张小云说深圳和广州隔得不远,但风格还是大相径庭的。韩坤便要她说说。
很快就到了深圳火车站。韩坤在广场找了个停车位,送张小云进去。
从广场走到售票厅的路不长,但张小云却觉得走了许久。是的,跟韩坤在一起的时间,她既是愉悦的,又是难捱的。这是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也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她已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了?话不多,就这么默默地跟他走着。——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她想。
在自助售票机上取了票,他们便坐在检票口等着。如今从深圳到广州,不到半小时就有一趟动车,全程也就一个半小时,就跟坐地铁一样便捷。然而,这一别,若无牵绊,再相见又将是何月?
“豆豆已经上幼儿园了?”韩坤问。
“嗯。”张小云想了想,继而说,“一切向前看,都会好起来的。”这句话是说给韩坤,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你对我公司怎么看?”韩坤问。
“你公司有这么多贤能干将,又有这几年打下的基础,一定会发展得有声有色。”她朝他笑着,那是对他的鼓励。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充当着他的心灵鸡汤,不是吗?而她自己,也就是个外表坚强内心柔弱的平凡人。谁又是她的心灵鸡汤呢?
要检票了。张小云说,你回去吧。趁着周末好好休息,明天起,我们又都要开始战斗了。
“嗯。路上小心。”韩坤说。
张小云突然想起脖子上还系着韩坤的围巾,就赶忙解下来还给他。韩坤推脱说你戴着吧,路上冷。小云看见周围的人侧目望着,不好意思递来递去,就拿在手上了。
“那,再见!”她说。
“保重!”
刚转身,韩坤就叫住了她。她满怀疑惑回头,韩坤伸出手来,似乎想和她握别。小云把手伸向了他。两只手握在一起,有几秒钟没有松开。那一刻,她看清了他脸上的胡茬子,和以前从未见过的沧桑表情。韩坤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抱住了她。“保重。”他喃喃地说。
回家的路上,“如果不是那次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我已经跨出了那一步。”韩坤想。而现在,他又一次徘徊了。如果不是因为不够爱,是什么阻挡了他们的脚步?那些整日在荧幕上演的飞蛾扑火、天崩地裂的爱情,为何在现实中全无了影踪?什么时候,人才能活得勇敢一点?他心烦意燥,加速行驶而去。
此刻,车窗外的风景迅速后退着,像流年一样地逝去。十几分钟前和韩坤分别的一幕像不连贯的电影片段在张小云脑中闪着。这个她从未读懂过的男人,到底是在向她表达什么?还是,她想多了?她嘲笑自己作茧自缚,又不知何时能破茧而出。一个人怎样才能不活在精神的桎梏里,获得感情的自由?
答案也许是:回到生活中去。
回到广州,张小云又恢复到一个工作狂和孩子妈的身份,白天忙于工作,下了班就成了家庭主妇。见不到那个人,也没空去想那些事。搁浅吧,一切自有安排。
再见,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