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沫之何幸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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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觉睡醒过来已是日上三竿,早饭夏旖桑也不准备吃了,心想等着默存回来一道吃午餐。她在被窝里头窝着,等着,又眯了一阵子,“铃铃铃”门铃给人掀响了。那清脆的声响,原本还是迷离着的旖桑却也听得分明——这声音她可是盼了好一阵儿了。

“叭哒吧哒”她踏了拖鞋雀跃着冲下楼去开门,也不顾忌乱糟糟的一身睡衣,蓬松松的一头乱发,这模样开了门会引来什么眼光。大免是太期待能和默存一道吃顿家常便饭了,这股子躁气像泼花了一玻璃的金漆。

“夏小姐,阿拉给侬送衣裳来的。”

“嗯!”

“仇先生给侬定的。”

“四姑,先生出门时是怎么说的?”

“小姐,先生说今朝会比较忙,不回来吃饭也是有可能的。哦,对对,先生是说前些日子去给你订了衣服,应该是今朝要送过来的。”

“让伊拉拿进来罢。”听说默存不回来吃午饭,旖桑瞬间倒也觉着不饿了。

吩咐四姑把新衣裳送到她卧房里,对着落地镜从这套钻到那套里,又从那套钻到另一套里,一件一件试着。试完一身,便从身上蜕下来信手甩在床上。她的腮帮子鼓得通红,嘴巴一会儿鼓,一会儿瘪,有节奏地吹着气。但单看神色却分不清是欢喜的还是窝火的。

楼下四姑尖利的细嗓音正唤她去用饭,旖桑不作声响,只当没听得。装模作样久了,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干脆一本正经思索思索配饰和衣服该怎么搭。送来的衣裳里素色的都是小洋装,旗袍长长短短尽是些炫目的花色。在情理之中的,这便使她想起昨日老韩送来的红木匣子了。试到最后一套旗袍了,一大撮花花绿绿的旗袍里,竟夹了这么件还算是素淡的,旖桑不觉踌躇该不该在意它的存在。一层薄薄的淡粉色紧紧缠着她的身子,大朵大朵雪似的梨花簇拥着从底端一直蔓延到腰间,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冷笑了良久,终是没把衣服换下。抿起嘴,上扬的嘴角边旋起两朵梨涡,但也不出多时,那两朵梨涡便随着红木匣子被开启时“吖”的闷响擦过空荡荡的房间后一同消散了。旖桑把头发涫了起来,捻起一朵白色绢花别在了发髻上。

妆饰了大半个钟头,又在房里踱步了两圈,客厅里荡钟“咚咚”的沉闷响声压得她如梦初醒。款款推开卧室的门,刚往外迈了一步旖桑的脚又缩了回来,她疾步回到镜前侧着脸端祥了片刻,伸手小心把头上的花饰摘了下来。那朵白玲玲的绢花静默地开在她的手心里,她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慢悠悠在花蕊间扣弄起来。耗了好一阵子功夫,几颗粉钻终于给她拔下来了。她重新将花儿别上,一面兴冲冲下楼一面喊道:“四姑,我出去走走。”

“小姐这是第一回穿高跟鞋呀,慢点儿走。”

有的路记在了心上走起来是轻便的,或许只需古荡钟上钟摆一来二去的光景。

“韩伯伯,怎么这么冷清?”

“小姐在楼上放电影,夏小姐你上楼坐吧。”老韩见是夏旖桑造访特别高兴,他额上的鱼尾纹舒展开来,精神矍砾,慈祥的脸上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随着老韩的指引,旖桑上到了楼上。她本想轻手轻脚去撩开那间房门上的珠帘子,但“噼噼啪啪”的击打声还是引了肖霭转过了头。饱蘸浓墨似的卷发遮挡着肖霭大半张脸,走近了看她,虽说是房间里不进光,但她那两只红肿了的眼在薄弱的微光下还是硬硬生生往人眼里刻了进去。

“再好的地儿如今一修路,花也没了树也没了只剩一条光秃秃的路。”

“那也总比成了一台空磨子,每天都在转动,但不论碾压了多久挤压出的都是无法诉说的郁闷强呀,你怎么又在放《新女性》看?”

“呵呵,我们这么说话给她们听见了,还不说我们是疯的,”肖霭含了泪怪笑了两声,“哪里有人是不怕人言的?死人吗?”

“闲话一句。”

“阮玲玉是演了这部电影得罪了报业的人给他们说死的,那时候她遗书上这么写”我现在死了人们一定以为我畏罪,我何罪可畏,怕只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鲁迅先生不是还为此写了一篇《论人言可畏》么,有些地方可写的真好。”

“肖霭,你怎么只说他写的真好,不说他写的真对,那文章只是写到你心坎里去了吧。”

“夏旖桑,你可真是那么真真切切活着的一个人……”

“夏小姐,外头有位仇先生来找侬。”一个小丫头蹬蹬从楼下跑了上来,气喘吁吁地禀告到。

哼,叫他诓我!回到家里头没见着我人,晓得着急了吧。他还果真是聪明的,我一出门,他便想到我这是到肖霭这儿来了。旖桑心下得意,不由得笑魇靥如花,喜滋滋同肖霭告了别:“肖霭我告辞了,往后你办艺术沙龙我可是要不请自来的。”

“侬来,阿拉往后就是专门为侬办的沙龙。”

“默存,默存,萧小姐,叫我往后常来呢!”喜不自禁的夏旖桑犹如一只活泼的小羊羔,一蹦一跳的从萧家别馆的正大门里头闪了出来。

默存站在门外正浅笑着看着她,一本正经背着手,字正腔圆回答道:“你若喜欢来,来便是了,合理的事情我是不会干涉你的。”旖桑看他这幅模样,不由得想起戏台子上的大花脸来,不由得噗嗤乐了,这一下子连空气似乎都变成了甜的。

仇默存接了旖桑回去了,日后每逢肖霭办沙龙,夏旖桑必是座上客。肖霭那一群小姐妹跟旖桑便也更熟络了,仇公馆因此时常也变得热闹起来,萧家别馆的热闹气儿出得也更是频繁。花儿一样的年华就在这喧嚣的青春庇护伞下,在躁动着的罡风中越飘越远。

偶尔清静的日子,旖桑也会同肖霭一道。俩人找处日光倾斜的地儿,一人一紫砂壶茉莉花茶,一部纳兰词,一晃就是到日落西山,仿若两个曝太阳的小老太儿。总是有的话说才常聚一处的,一壶茶一本书,是道具,如是而已。喝一壶,翻几页,只是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