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腐林初啼与伪神低语
混乱。
绝对的、撕碎一切的混乱。
凯勒的意识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中沉浮、翻滚，如同被投入了宇宙诞生时的混沌漩涡。光怪陆离的色彩碎片在视野中疯狂闪烁、拉伸、扭曲，化作无法理解的抽象画。尖锐的空间尖啸如同亿万根钢针扎入大脑，每一次呼吸（如果意识能呼吸的话）都带着撕裂灵魂的剧痛。失重感与超重感交替碾压，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顽童肆意撕扯的破布娃娃。
唯一真实的锚点，是那道紧紧缠绕着他意识的、清冷的月华波动——莉亚娜！
她的波动同样在痛苦地震颤，传递着恐惧、晕眩和强烈的求生欲。但在混乱的洪流中，这波动却如同风暴中的灯塔，指引着彼此的存在，维系着最后一丝清醒。
“坚持……住……”凯勒的意念在乱流中艰难地传递，如同风中残烛。
“空间……在……稳定……”莉亚娜的回应断断续续，带着痛苦和一丝奇异的感知，“乱流……有……出口……在……下方……”
下方？凯勒强忍着意识撕裂的剧痛，将感知如同破网般撒开。在狂暴无序的乱流中，他捕捉到了一丝莉亚娜指引的方向——那里的空间撕扯力似乎……减弱了？一种潮湿、腐朽、带着浓郁生命气息（却并非精灵的纯净）的“味道”，正从那个方向隐隐传来！
生路！
“冲！”凯勒不再犹豫，用尽残存的意念，引导着体内刚刚冲破封印、尚未完全掌控的微弱时空之力，不再是撕裂，而是……推动！推动着自己和与莉亚娜紧紧缠绕的精神连接体，如同逆流而上的鱼，朝着那个感知中的“薄弱点”，狠狠地撞了过去！
嗡——！
穿过一层粘稠冰冷的隔膜，如同从深海骤然冲破水面！
所有的混乱、尖啸、扭曲的光影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撞击感、刺骨的冰冷、以及……空气！
噗通！噗通！
两声沉闷的落水声在死寂中响起。
冰冷的、带着浓烈腐败气息的液体瞬间淹没了口鼻！凯勒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冰冷的污水灌入喉咙和鼻腔，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和窒息感！他本能地挣扎着，手脚并用，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狼狈不堪地从黏稠的水中探出头来，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汲取着带着霉菌味的空气。
视野被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笼罩。
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只有一些散发着惨绿色、幽蓝色、或病态暗红色荧光的巨大菌类，如同畸形的灯笼，星星点点地镶嵌在头顶极高处、浓密到遮蔽天穹的、扭曲盘绕的藤蔓和枝叶之间。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周围的环境——他们似乎掉进了一片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沼泽湿地。
脚下是深及大腿的、冰冷粘稠的腐殖质泥浆，混杂着腐烂的植物根茎和不知名生物的骸骨。巨大的、形态怪异的树木如同扭曲的巨人，虬结的根须裸露在泥水之上，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苔藓和散发着荧光的菌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败气息、浓郁的孢子粉尘、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生命压抑感。死寂中，只有水滴从高处叶片滴落泥潭的单调声响，以及某种巨大生物在远处泥沼中缓慢移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永歌林海？不！这里的气息与精灵森林的纯净生机截然相反！充满了原始、蛮荒、扭曲和……污染！这里是……浩劫废土的边缘？！他们被空间乱流抛到了这片被元素浩劫污染、被各族视为禁地的死亡区域？！
“莉亚娜！”凯勒猛地回过神，心脏瞬间揪紧！他挣扎着在粘稠的泥浆中转身，焦急地四处张望。
“咳咳……在……这里……”微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借着微弱的光线，凯勒看到一个同样浑身湿透、沾满污泥的身影，正艰难地从一片漂浮着腐败树叶的水洼中爬起。她身形纤细，银白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遮住了部分面容，但那双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显得格外清澈的、带着一丝精灵特征的尖耳朵和翠绿眼眸中流露出的痛苦与茫然，让凯勒瞬间确认——是她！莉亚娜！
她还活着！凯勒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庆幸，挣扎着向她靠近。冰冷的泥浆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拖拽着他的双腿，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你怎么样？受伤了吗？”凯勒终于靠近，喘息着问道。他注意到莉亚娜的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弯曲着，脸色苍白得吓人。
“手臂……好像断了……”莉亚娜咬着下唇，疼得额头渗出冷汗，声音带着颤抖，“还有……感觉不到……魔力了……”她尝试着抬起完好的右手，指尖凝聚，却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月华微光一闪即逝，随即彻底熄灭。精灵施加在她身上的禁魔封印，似乎并未因空间乱流而解除，反而因环境的污染和自身的虚弱变得更加顽固。
凯勒的心沉了一下。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同样糟糕透顶。冲破封印带来的精神透支如同跗骨之蛆，后心那道被精灵生命魔法暂时封住的贯穿伤口在冰冷污水的浸泡和剧烈运动下，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正不断渗出，染红了周围浑浊的泥水。更糟糕的是，他试图调动体内的时空之力，却发现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感知模糊，操控艰涩，远不如在囚笼中冲破封印时的顺畅。这片废土扭曲的环境，似乎在压制着一切“异常”的能量。
“先离开这里！”凯勒强忍着伤痛和虚弱，环顾四周。那些巨大树木后幽深的阴影，泥沼中诡异的移动声响，都散发着致命的威胁感。“找个干燥点的地方！”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臂，搀扶住摇摇欲坠的莉亚娜。少女的身体冰冷而颤抖，断臂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凯勒咬紧牙关，半拖半抱地带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不远处一片相对干燥、长满巨大荧光蘑菇的凸起树根平台挪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泥浆的拖拽，伤口的剧痛，精神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莉亚娜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凯勒身上，翠绿的眼眸因疼痛而失神，银白的长发被污泥黏成一绺绺，狼狈不堪。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那片相对安全的树根平台时——
哗啦！
侧前方一片覆盖着厚厚浮萍的浑浊水洼猛地炸开！
一条足有成年人大腿粗细、覆盖着滑腻墨绿色鳞片、长满吸盘的巨大触手，如同毒蛇出洞般，带着腥臭的疾风，闪电般卷向行动不便的莉亚娜！
沼泽潜伏者！
凯勒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几乎是本能地，将搀扶着莉亚娜的手猛地向后一拉，同时自己的身体如同炮弹般撞向莉亚娜，将她狠狠地扑倒在相对安全的树根平台上！
噗嗤！
巨大的触手擦着凯勒的后背掠过，锋利的吸盘边缘瞬间撕裂了他本就破败不堪的衣物，在后背上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火辣辣的血痕！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凯勒！”莉亚娜的惊呼带着哭腔。
那触手一击不中，带着粘液的尖端在空中灵活地一转，如同鞭子般再次抽打下来！目标直指扑倒在树根上、毫无防备的两人！
躲不开了！
凯勒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狠厉！他猛地翻身，将莉亚娜死死护在身下，准备用后背硬抗这致命一击！同时，他集中起残存的所有意念和那点模糊的时空感知，不再试图“闪现”或“撕裂”，而是模仿着在精灵围捕中制造空间扭曲风暴的感觉——搅乱！搅乱触手攻击路径周围的空间！
嗡！
一股微弱却混乱的空间涟漪，以凯勒为中心瞬间扩散！
抽打下来的触手，在接触到这片混乱涟漪的瞬间，轨迹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偏折！
啪！
原本应该抽在凯勒后心致命位置的触手，狠狠地抽打在了他旁边的树根上！坚硬的、覆盖着苔藓的树根被抽得木屑纷飞！巨大的反震力让触手也吃痛般猛地缩回了水洼深处，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和更加浓烈的腥臭味。
死里逃生！
凯勒趴在莉亚娜身上，剧烈地喘息着，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冷汗混合着污泥和血水不断淌下。刚才那一下强行搅动空间，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量。
“你……你怎么样？”莉亚娜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后怕，翠绿的眼眸中充满了担忧和感激。她能感觉到凯勒身体的颤抖和虚弱。
“没……没事……”凯勒艰难地撑起身体，靠在旁边一个巨大的荧光蘑菇上，脸色惨白如纸。他看向莉亚娜扭曲的左臂，“你的手……”
“先别管我！”莉亚娜忍着剧痛，挣扎着坐起来，用完好的右手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角内衬，“你后背在流血！必须止血！”
她笨拙却坚定地靠近凯勒，试图查看他背后的伤口。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凯勒后背翻卷的皮肉时——
嗡！
一种奇异的共鸣感，再次毫无征兆地在两人之间爆发！
这一次，并非凯勒主动引导！而是莉亚娜在极度担忧和集中精神的状态下，她那被封印压制的“月光同调”能力，竟然自发地逸散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安抚和愈合意图的清冷波动！
这丝波动触及凯勒后背伤口的瞬间，如同火星溅入了油桶！
凯勒体内那点微弱混乱的时空之力，瞬间被这清冷的月华波动吸引、同调！两者交融，化作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生机的暖流，涌向他背后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滋……
伤口处翻卷的皮肉边缘，那些被污染泥水浸泡而泛黑的部位，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健康的淡粉色！鲜血的渗出似乎也减缓了一丝！
“啊！”莉亚娜自己也愣住了，看着自己完好右手上萦绕的、比之前明亮了一分的月华微光，翠绿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和茫然。“我的能力……好像……恢复了一点？”
“是你的月光……”凯勒也感到伤口处传来的奇异暖意和减缓的剧痛，虚弱地说道，“它在……引导我的力量……愈合？”
就在两人为这意外的发现而震惊、一丝微弱的希望在腐臭的沼泽中悄然萌发时——
“看来，你们需要一点帮助。”
一个冰冷、空洞、毫无起伏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突兀地在他们头顶上方响起！
凯勒和莉亚娜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
只见旁边那棵巨大的、覆盖着荧光菌斑的扭曲古树上，一根横伸的粗壮枝桠上，不知何时，静静地伫立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沾满污泥、破损不堪的灰色旅行者斗篷，黑色的短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面容英俊却毫无生气，如同精致的面具。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空洞，漠然，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世间的色彩，只倒映着下方沼泽幽暗的微光和两人狼狈的身影。他的左肩，斗篷被撕裂，一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空间焦痕的伤口赫然在目，还在缓慢地渗着血——正是维兰·虚痕！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肩上的伤……是精灵的空间武器造成的？！
凯勒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将莉亚娜护在身后。体内的时空之力本能地躁动起来，虽然微弱，却带着强烈的警惕！这个维兰给他的感觉太诡异了！那空洞眼神下的冰冷本质，让他灵魂深处都在战栗！
莉亚娜也惊恐地捂住了嘴，翠绿的眼眸中充满了恐惧。她能感觉到维兰身上那股非人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远比精灵的囚笼更可怕！
维兰无视了两人如临大敌的反应。他空洞的目光扫过凯勒后背正在缓慢愈合的伤口，扫过莉亚娜右手萦绕的微弱月华，最后落在她扭曲的左臂上，如同在观察两件有趣的实验品。
“空间乱流的落点总是充满随机性。”维兰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冰冷的机器在陈述事实，“不过，能活着从静滞之间逃出来，还保留着‘钥匙’的特性，证明我的判断没错。”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凯勒身上，“尤其是你，原生变量。你的时空扰动，比预想的更有趣。”
“钥匙？原生变量？你到底是谁？！”凯勒强撑着厉声质问，后背的伤口因激动而再次渗血。维兰的话如同迷雾，但他捕捉到了关键——他们能逃出来，似乎并非偶然？！
“我是谁并不重要。”维兰从数米高的枝桠上轻飘飘地落下，如同羽毛般落在两人面前粘稠的泥地上，没有溅起一丝泥浆。他空洞的目光直视着凯勒充满戒备的双眼。“重要的是，你们想活下去吗？想摆脱精灵永无止境的追猎吗？想知道你们身上力量的真相吗？”
他顿了顿，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微笑”。
“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路，一条能带你们找到答案的路。一条……通往‘织网者’残骸的路。”
“织网者”？！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瞬间在凯勒的脑海中炸响！石室薄片信息风暴中那冰冷的机械低语——“‘织网者’协议启动”！金属小匣底部那点暗蓝碎屑！撕裂静滞之间时那非人意志的指令！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个名字粗暴地串联起来！
这个维兰……他知道！他知道这一切背后的秘密！
莉亚娜也震惊地看着维兰，又看向凯勒。她虽然不完全明白“织网者”的含义，但从凯勒剧变的脸色和维兰话语中透露的庞大信息，让她意识到这可能是揭开她身世和能力的唯一线索！
希望与巨大的危险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凯勒的心脏。跟不跟？眼前这个神秘而危险的“空间亲和者”，是引路的使者，还是……带来毁灭的伪神？
腐林死寂，荧光菌斑在幽暗中明灭不定，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维兰空洞的视线如同冰冷的锁链，等待着他们的抉择。而浩劫废土深处，未知的威胁与尘封的真相，正随着这个伪神的低语，缓缓揭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