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黑潮初袭
湄洲湾的晨雾像团揉碎的棉絮,懒洋洋地趴在海面上。
十八艘渔船晃悠悠地撒着网,老渔民李阿公吧嗒着旱烟杆,望着自家船头新漆的妈祖像发呆。这尊巴掌大的木雕还是上个月找镇上王师傅刻的,眼尾那颗泪痣特意描了金粉,听说能保出海平安。
“阿公!水、水变色了!“撑篙的小顺子突然指着东南方尖叫,竹竿“扑通“掉进海里,惊起一串银鳞小鱼。李阿公手忙脚乱扶正斗笠,只见原本湛蓝的海面像被倒了十桶墨鱼汁,墨色漩涡正咕噜咕噜往外冒黑泡,碗口粗的漩涡中心甚至能看见海底翻涌的泥沙。
“是黑潮!快收网!“李阿公的旱烟杆“当啷“掉在甲板上,他扑过去抓船舵时,第三艘渔船已经被漩涡吞了半截。
桅杆断裂的“咔嚓“声混着渔民的惊叫,惊得礁石上的白鸥扑棱着翅膀撞进雾里,几片白羽飘落在「湄屿潮音」礁石上,恰好落在林默的斗笠边缘。
十六岁的林默踮着脚站在礁石顶端,月白色衣摆被海风扯得猎猎作响。她左手攥着枚鹅蛋大的平安扣,玉色表面蒙着层灰雾,像被海水泡久的老贝壳;右手二十根银丝牵着个半人高的傀儡戏偶——这是她照着妈祖庙里的神像扎的,金粉勾的睫毛足有三指长,裙摆上还绣着她连夜赶工的红珊瑚花纹。
“小妈祖,该开工啦!“林默冲戏偶眨眨眼,指尖银丝轻轻一抖。戏偶刚迈出绣着海浪纹的小脚,最近的礁石群就被黑潮拍得粉碎,咸腥水雾劈头盖脸砸下来,呛得她忍不住呸呸吐舌头。更诡异的是,戏偶的眼窝突然渗出黑血,像哭花了妆的小娃娃,银线连接的指尖刚碰到结界,就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在淡金色的光墙上烫出蜂窝状的小孔。
“搞什么鬼?“林默舌尖抵着后槽牙,突然发现平安扣在掌心烫得厉害。她慌忙甩了甩手指,却看见黑潮里翻涌的虚影——那些青面獠牙的怪物分明长着渔民的脸,却顶着鱼鳃和鳞甲,正张着满是尖牙的嘴模仿人类呼救,喉间溢出的却是气泡破裂的“咕噜“声。
傀儡戏偶突然不受控制地转向她,渗血的眼睛里映出个陌生的倒影:十六岁少女的额间,竟浮着半透明的龙鳞纹路,在灰雾中忽明忽暗,像撒了把碎钻在皮肤上。
“妈呀!“林默猛地撤回银丝,指尖被灼出三道红痕,疼得她直吸气。就在这时,海底传来闷雷般的震动,礁石缝里渗出的海水竟带着淡淡蓝光,那是妈祖结界被撬动的征兆。
“哗啦啦——“黑潮突然竖起十丈高墙,浪尖上立着个浑身缠着玄铁链的身影。银蓝色龙鳞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十八道锁链深深嵌进锁骨,铁锈混着龙血滴进海里,竟让翻涌的黑潮暂时凝固。龙尾横扫而过,三块磨盘大的礁石瞬间碎成齑粉,月光被彻底遮蔽,只剩他掌心的定海珠发出幽蓝光芒,像悬在深海的孤星。
“你是谁?“林默攥紧平安扣往后退,脚尖差点踩空礁石。她看见那怪物的龙瞳里映着自己的倒影,傀儡戏偶不知何时又转向对方,金粉簌簌掉落,露出底下闪着银光的弦骨——那是用妈祖庙前老榕树根须混着银线扎的,传说能困住海妖。
敖岐甩了甩尾巴,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盯着眼前的小姑娘,发现她腰间挂着的平安扣竟与自己掌心的定海珠隐隐共鸣,而她发间别着的银簪,分明是三百年前妈祖插在他龙角上的那支。
“人类?“他的声音像海底翻涌的暗流,带着龙族特有的低沉,“为何能用妈祖的傀儡术?“话未说完,黑潮突然再次沸腾。
林默看见远处又有三艘渔船被漩涡卷住,渔民们的哭号穿透雾霭传来。她咬了咬牙,银丝猛地甩出,傀儡戏偶在半空化作十二道残影,每道都捧着不同的乐器——琵琶、横笛、节令鼓,正是湄洲岛最有名的十音八乐。
“小妈祖,借点力!“她大喊着催动银线,平安扣突然发出强光,灰雾中竟浮现出半片龙鳞的纹路。傀儡戏偶们指尖相扣,在礁石上方织出张光网,网眼处竟映出妈祖踏浪的虚影。敖岐瞳孔骤缩,他认出这是三百年前妈祖为护渔民所创的「潮音结界」,当年正是这道结界,让他在海底火山爆发时保住了半条命。
“原来你真的还记得...“他喃喃自语,龙爪无意识地抚过锁骨处的锁痕。黑潮却不给人喘息机会,万千触手突然从海底窜出,每根都缠着腐臭的海草,直奔林默后颈而去。敖岐鬼使神差地甩尾,龙身挡在她面前,铁链崩断的脆响与触手炸裂的闷响同时响起。
“小心!“林默看见他后背的龙鳞被撕下三片,鲜血滴在平安扣上,竟让灰雾中的龙鳞纹路变得清晰。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疼,就像看见自家养的金丝雀被野猫抓伤。银线本能地缠上他的龙爪,将定海珠的光芒与平安扣相连,海面竟浮现出半幅闽都地图,被黑潮吞噬的渔村正亮起黄豆大的光点。敖岐震惊地看着相触的爪尖,发现小姑娘的指尖竟长出了细小的银鳞,与他的龙鳞一模一样。
三百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海啸中,妈祖抱着遍体鳞伤的他,平安扣的碎片正融入他的龙鳞,那时她也是这样,用带着海水咸味的声音说:“敖岐,别怕,我们一起护着这片海。“黑潮在结界外疯狂撞击,却再难前进一步。
林默趁机打量眼前的“海神“:除了龙尾和鳞甲,他的上半身竟与人类无异,墨色长发里缠着几缕银线,眼尾微微上挑,竟与妈祖神像有三分相似。只是此刻他眉头紧锁,盯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你、你盯着我干嘛?“林默耳尖发烫,慌忙撤回银线,傀儡戏偶却突然软倒在地,金粉裙摆沾满礁石碎屑。她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一口妈祖面,神力早就透支了。平安扣在掌心暗下去,额间的龙鳞纹路也随之淡去,只剩后颈被海风吹得发凉。
敖岐突然开口,声音轻了许多:“你...叫什么名字?““林默。“她蹲下身收拾傀儡戏偶的银丝,突然想起奶奶的话:“遇到海里的怪东西,千万别慌,妈祖会保佑咱们。“抬头看见他龙尾上的锁链还在滴血,鬼使神差地掏出块绣着红珊瑚的帕子,“那个...要不要帮你擦擦伤口?虽然我没治过龙,但奶奶说海藻泥对烫伤很有效...“
敖岐猛地甩尾,溅起的水花打在她脸上:“谁要你管!“可尾巴尖却乖乖地蜷过来,让她够得着受伤的部位。他闻着小姑娘身上淡淡的香火味,突然觉得锁骨处的锁痕没那么疼了,定海珠在掌心发烫,仿佛在呼应平安扣的心跳。远处传来渔船归港的号子声,黑潮竟在不知不觉中退去。
林默看着海面漂浮的碎木片,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半块芝麻糖:“给你,妈祖庙前张婆婆做的,她说海神也爱吃甜的。“
敖岐盯着糖块上沾的海沙,突然笑了——三百年了,终于有人记得,他确实喜欢甜食。龙爪小心翼翼地接过,糖块在定海珠的光芒中融化,竟化作颗小小的光珠,顺着他的鳞甲滚进海里,激起一圈圈带着甜味的涟漪。
雾散了,晨光染亮湄洲湾。林默看着海神渐渐沉入海底的背影,发现他尾尖的银弦竟与自己的平安扣连着丝若有若无的光。傀儡戏偶的眼窝不再渗血,金粉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颤动,仿佛刚做完一场漫长的梦。
“明天还要来加固结界吗?“她对着海面喃喃自语,突然听见礁石下传来闷闷的声音:“把芝麻糖多带点,这次...不甩尾巴了。“嘴角忍不住上扬,林默把平安扣贴在胸前。
海风带来妈祖庙的钟声,混着潮起潮落的声响,像在诉说某个古老传说的新篇章。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平安扣深处,半片龙鳞正与定海珠中的碎玉轻轻相碰,那是三百年前未说完的约定,正在十六岁少女的掌心,重新发出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