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歌舞伎町
天光初现时,江离在荨麻丛中醒来。
东方的云层刚泛起蟹壳青,荒草尖上还挑着未落的露水。他撑起上半身,手掌陷进带着夜气的腐殖土里,几只受惊的草蛩从指缝间跳开,在熹微晨光中划出几道晶亮的弧线。
这是……哪里?
江离眯起眼。视网膜上残留的蓝光尚未散尽,像隔着层毛玻璃看世界。远处的地平线上,输电塔的剪影如枯骨般林立,最末端的铁架已经倾斜,垂下的电缆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像上吊者松弛的绞索。
“滴答,滴答”
左腕上的怀表走得格外响。江离低头,发现表面泛着尸绿般的铜锈,但玻璃盖下的指针却崭新得刺眼。
三根指针都在逆时针旋转,秒针每走一格,表盘边缘就渗出半凝固的血珠。
05:43:21
倒计时数字在褪色。
江离踉跄着站起来,风衣下摆扫过荨麻丛,带起一串细碎的露珠。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装束变了。黑色立领风衣下是件靛青衬衫,袖口用银线绣着逆五芒星纹样。
这套衣服明显被穿旧了,肘部有磨损的痕迹,领口还沾着干涸的咖啡渍。
荒原尽头传来乌鸦的啼叫。江离抬头,看见电线杆上的鸟群突然集体转向,血红的眼珠齐刷刷盯着他。最胖的那只歪了歪头,“咔“地吐出个黄铜弹壳。
晨雾在林江离脚下流淌,像一条蜿蜒的灰白色河流。
他沿着公路边缘行走,靴底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远处,东京的轮廓在朝阳中渐渐清晰,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冷冽的金光,如同一座由金属和光线构筑的牢笼。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闪烁,像坏掉的放映机,画面断断续续,带着噪点。
诡异的女人林月见。
无面观众僵硬的鼓掌。
舞台地板下渗出的荧蓝色液体。
白面具检票员裂开的头颅里,齿轮转动的咔哒声。
江离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左腕上的怀表,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微微清醒。表盖上的锈迹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但他读不懂。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在意识的最后,他感觉自己好像搞出了什么大动静。
惊天的热浪,连空气都在尖声惊叫。
都来源于他下意识喊出的那句“权能——”,就像是说过无数遍的口头禅,陌生又熟悉。
路边废弃的自动贩卖机玻璃碎裂,里面塞满枯萎的野花和空啤酒罐。江离停下脚步,在玻璃的倒影中看到自己的脸。
他的左眼瞳孔里,有一圈极细的蓝光。
像是机械的虹膜,又像是某种符文的残影。
记忆再次翻涌。
他想起剧院地下室的那面镜子,镜中的自己嘴角咧开,露出不属于人类的微笑。想起舞台帷幕拉开时,观众席上坐着的“人”缓缓转头,脖颈发出齿轮卡死的声响。
“啪嗒。”
一滴水落在他的额头上,冰凉刺骨。江离抬头,发现天空依旧晴朗,万里无云。
第二滴水落在他的鼻尖。
第三滴落在他的唇边。
是咸的。
眼泪?
我在哭?
可他的眼眶干涩,没有半点湿润。
………
新宿区立图书馆。
晨光透过图书馆的落地窗洒进来,江离站在微缩胶片区,指尖沾着薄薄的灰尘。
他翻遍了1980-1990年的社会新闻档案,终于在一沓泛黄的《东京日报》里找到一则不起眼的报道:
“东京午夜歌舞伎町旧剧场突发火灾,原因不明,现场发现异常装置”
(1988年3月15日,第7版)
报道的配图模糊不清,但隐约能看到消防员从废墟中抬出的不是尸体,而是某种人形物体——关节处露出金属结构,像是被烧毁的机械人偶。
更奇怪的是,报道的后续部分被墨水涂黑,只留下几个勉强可辨的字:
“特殊部队介入……观众席下发现……非公开……”
江离皱眉,翻到下一页,发现同一时期的其他报纸对这场火灾只字未提,仿佛被刻意抹去。
他转向图书馆的旧地图区,找到一张1985年的新宿街区详图。在歌舞伎町的边缘,确实标注着一座名为“月见座”的小型剧院,但到了1990年的地图上,这块区域已经被标记为“施工中”,后来变成了现在的商业大楼。
火灾后,剧院被迅速拆除,连痕迹都没留下?
沉思片刻后,江离拿出手机。
江离:hi
楚晚卿:怎么啦怎么啦,是要请我吃章鱼烧吗?!
江离:帮我个忙,事成之后请你吃一百份章鱼烧!
楚晚卿:果真吗。
江离:如果我要查找一些尘封的档案,我该去哪里?
楚晚卿:尘封的档案?你要做什么?
楚晚卿:不会还要找那个什么破剧院吧...,如果你非要看看有关资料,可以去国立演艺资料馆碰碰运气。
楚晚卿:(发送了一个定位)
………
国立演艺资料馆。
资料馆位于东京都心,建筑风格复古,像是昭和时代的遗留物。
昏暗的走廊尽头,编号33-13的档案柜静静矗立。他拉开抽屉,发现里面只有一本残破的舞台日志,封面上烫金的字已经剥落,但仍能辨认:
“月见座·最终公演记录”
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一场名为《月下彼岸》的能剧演出,主演是“林月见“,演出日期正是1988年3月15日——火灾当天。
但日志的后半部分被整齐地撕去,只留下几页残片:
-“观众席异常……部分观众出现机械反应……”
“舞台装置失控……主演要求终止演出……”
最后一张残页上,有人用红笔潦草地写着:
“他们不是观众,是实验体。”
江离的指尖微微发冷。
他迅速翻找档案柜的其他部分,终于在角落发现一张被折叠的蓝图——剧院的建筑结构图。图纸显示,舞台下方有一个隐藏的地下室,标注着“机械室”,而观众席的座位下,竟然连接着复杂的管道系统,像是某种输送装置。
他们在观众席下藏了什么?
看来东京午夜剧院的原型,就是这个所谓的新宿歌舞伎町。
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
旧剧场遗址。
按照地图,江离来到歌舞伎町的商业区。曾经的“月见座“剧院如今已被高楼取代,但他在附近的小巷里发现了一块残存的石碑,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
“艺术永恒,灵魂不灭”
石碑的背面,有人用锐器刻了一个小小的乌鸦图案,和他在剧院里见过的徽章一模一样。
江离蹲下身,发现石碑底部的泥土松动,像是最近被人翻动过。他扒开浮土,挖出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是一卷老式录音带和一张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舞台中央站着一位身穿单衣的女性(林月见?),而观众席上坐满了戴乌鸦面具的人。最前排,一个穿白西装的男人正举杯致意,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录音带的标签上写着:
“最终彩排·禁断之章”
江离的呼吸微微急促,这卷录音带里一定藏着什么。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家老旧的电器修理店,橱窗里摆着几台复古录音机。
或许……是时候听听当年的声音了。
当泛黄的录音带在掌心烙下凹痕,江离踏过梧桐叶斑驳的倒影,老式电器店的霓虹招牌在暮色中明灭。三十多年光阴在磁带纹路里凝固成痂,此刻正随着他急促的心跳声层层剥落。
玻璃橱窗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那卷承载着1978年冬夜真相的磁带,曾在火灾现场的灰烬里沉默,在证物室的铁柜中生锈,此刻正隔着帆布挎包灼烧他的肋骨。二手音响的电流杂音中,他听见剧院穹顶轰然坍塌前的最后一声咏叹调。
暗红色幕布在记忆深处翻涌。当年镁光灯照不到的阴影里,首席女高音的珍珠耳坠坠入血泊,乐谱散落处,半枚带螺纹的脚印正从尘封的刑侦档案中渗出墨痕。
巷尾的晚风卷起电器店门帘,老式卡座吞吐磁带的机械声,与某个遥远时空中上膛的击锤声精准重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