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舟舟的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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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霁月悬于晾衣绳

八月的蝉鸣绞碎了午后的寂静,两岁半的昭霁踮着脚尖,将妹妹皎棠的襁褓布晾晒在院中的竹制晾衣绳上。淡粉色的棉布在风中轻轻鼓起,沾着若有若无的奶香,像一朵朵悬浮的云。他专注地用贝壳形夹子固定边角,忽然有片阴影笼罩下来,遮住了洒在尿布上的斑驳阳光。

“小朋友,家里有人吗?”低沉的嗓音裹挟着雪松与烟草的气息,昭霁抬头,撞进一副深黑色墨镜。来人穿着笔挺的藏青色西装,袖口的银质袖扣泛着冷光,皮鞋擦得能映出他圆乎乎的脸蛋。记忆突然刺痛起来——去年冬天,也是这样穿西装的人,让妈妈红着眼眶把首饰盒塞进旧木箱。

昭霁慌忙往后退,后背贴上粗糙的砖墙,晾衣夹“啪嗒”掉在青石板上。男人忽然蹲下身,墨镜顺着鼻梁滑落半寸,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双眼如同深潭,映着昭霁惊恐的小脸,又像是妈妈梳妆匣里那张泛黄照片里的倒影。

“昭霁?”男人的声音发颤,抬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又在半空停住。孩子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烟草与雪松的气息,突然想起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妈妈生皎棠那天,他就是闻着这种味道,在走廊的长椅上蜷缩着睡着。当男人彻底摘下墨镜,镜片折射的阳光刺得昭霁眼眶发酸,他踉跄着扑进那带着硬挺领带的怀抱。

暮色漫进厨房时,瓷碗与木筷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妈妈若蘅系着褪色的蓝花围裙,背影绷得笔直,往汤里撒葱花的动作带着隐忍的力道。爸爸砚辞笨拙地抱着襁褓中的皎棠,婴儿的口水沾湿了他笔挺的领带。“水温要用手腕试。”若蘅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像结冰的湖面。

子夜时分,瓷碗碎裂的声响划破寂静。昭霁光着脚扒在门缝偷看,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切割出锋利的线条。“利滚利的赌债,你拿什么填窟窿?”若蘅攥着撕碎的借条,指节发白,“三年前你卷走全部积蓄消失,现在又要拖垮这个家?”砚辞伸手想触碰她的肩膀,却被狠狠甩开,金属袖扣磕在桌角发出脆响。

昭霁冲进房间时,砚辞正抓着黑色公文包往门口走。他死死抱住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脸颊贴着冰凉的裤管:“父亲别走,我教你泡奶粉!”砚辞的手悬在他发顶,迟迟没有落下。突然,婴儿房传来皎棠的啼哭,若蘅转身的瞬间,砚辞掰开孩子的手指,消失在楼道拐角。

五年后的梅雨季,昭霁在阁楼的樟木箱里翻出那本褪色的相册。夹在其中的生日贺卡上,父亲用钢笔写着:“给我的小霁月,愿你永远追着光跑。”墨迹被水渍晕染,像极了那个雨夜妈妈脸上的泪痕。楼下突然传来熟悉的烟草味,他趴在窗台上,看见穿西装的男人往信箱里塞牛皮纸袋。

昭霁攥着贺卡跑下楼时,只看见空荡荡的雨巷。牛皮纸袋里躺着崭新的水彩笔套装,还有张字条:“小画家要记得给月亮涂色。”雨滴砸在纸上,晕开“父亲”两个字的最后一笔。

十年后的深秋,已是知名插画师的昭霁收到匿名寄来的画框。拆开包装的瞬间,他屏住了呼吸——那是幅水彩画,晾衣绳上挂满粉白相间的襁褓布。画框背面贴着泛黄的纸条,字迹被岁月磨得模糊:“我戴着墨镜,是怕世界看见我的懦弱;摘下它,是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