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你不明白
“陛下,怎能如此?”
刚离开长乐宫,天子仪仗尚在返回未央的路上,车驾旁的一名近臣就不悦道:“窦太主派人抓走妃嫔亲眷,用心险恶,太皇太后难道看不透?”
刘彻端坐车舆,平淡道:“你都看得透的东西,太皇太后看不透?”
“那……”
东方朔捻着胡须,眉头紧锁:“那如此作为,视陛下颜面于何地?”
天子妃嫔的亲眷,被人公然抓走,念及动手的人是宗室,就不谈触犯国法了,难免可笑。
但不谈国法,天子脸面不得谈谈吗?
事实证明,还真没谈。
先前在长信殿内,当老太太怒不可遏时,刘彻便已经猜到了局势的走向——重拿轻放。
调子起的越高,越是要喊打喊杀,越不会把自己那姑母怎么样,难道老太太还能把自己女儿处死不成?
不会的。
就像此刻身边近臣安慰的那样,东方朔已转过弯,叹了口气,道:“当年梁王刘武派遣刺客,公然刺杀了当朝九卿,在太皇太后庇护下,先帝也奈何不得梁王。”
“如今……”
“如今即便朕那姑母,将卫家六口尽数杀光,她也不会有半点损失。”刘彻淡淡接道,“先帝都奈何不了,朕这个当孙子的,又能怎样?是吧?”
听起来很荒诞,但事实极有可能这样。
朝堂公卿与奴仆之家相比,孰轻孰重?老太太能护着小儿子,不会护着大女儿吗?
会的。
之前长信殿内,已经上演过了。
刘彻不意外,经历的多了,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有准备,不代表他能坦然接受。
未央宫,承明殿。
刘彻一入内,大袖一挥,斥退了一众宦官宫女,随后将两人单独唤进殿来。
“臣,拜见陛下。”
“起。”
刘彻手扶天子剑,立在大殿中央,随口应了一声,之后接着道:“你们受惊了,太皇太后已经发了话,日后此类事情不会再发生。”
“谢陛下。”
卫青、卫长君齐齐拜道。
刘彻面无表情,“不用谢朕,谢太皇太后就是。”
卫长君性格迟钝些,并未品出语气不对,正要再谢,好在卫青抢先一步,在兄长之前抱拳道:“卫氏能有今日,全赖陛下,我们兄妹能转危为安,亦赖陛下。”
“要谢太皇太后,更应谢陛下!”
闻言。
刘彻目光在兄弟二人脸上扫视一圈,对他们的心性有了大致了解。
当下微微颔首,只是脸色没有舒缓,反而更加凌厉,“朕听闻,在朕回转长安之前,你就获救了?”
卫青小心道:“回陛下,臣在建章厩有一二袍泽,是他们将我从贼人手里救回的。”
“朕知道,你卫青被关到了窦太主的庄子里,建章兵卒闯进庄,将你夺回来了么。”
“臣有罪。”
卫青面色微变,再度单膝跪地,“冒犯窦太主,全因臣一人之责,请陛下责罚!”
“你确实有罪!”
“不止你有,那十八个去救你的建章厩兵卒,都有罪!”刘彻音调忽然拔高,“身为我大汉将士,居然被一群家奴围着打,你们没有刀吗?没有剑吗?”
“朕没给你们兵器甲胄!?”
“如此军威,朕以后还能指望你们什么!”
殿内气温陡降,卫长君双膝跪地,战战兢兢,卫青则在短暂的错愕后,立即沉声接道:“臣知罪,臣无能。”
“你卫青不是无能!朕的将士也不是无能!”此时,在这君臣独处的承明殿内,年仅十九的大汉天子,终于露出他的本色。
一个年轻天子,该有的本色——强势,霸道。
锋芒毕露!
刘彻目光如电,字字珠玑,“你们是被窦太主三个字困住了手脚,所以不敢还手。”
“但自今日起,朕要你卫青记住,她窦太主的家奴是家奴,朕的将士是将士,你们也是有人撑腰的!”
“就是朕!”
“再有下次,再有我大汉将士被家奴围着打,对方却毫发无伤,朕就砍了你们这群废物!”
说到最后,天子面色铁青,攥住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卫青这一次却没再诚惶诚恐,更没再请罪,反倒高声道:
“喏!”
“再有下次,臣提头来见!”
话罢,殿内久久无声。
直到皇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涛后,他方才伸手扶起两人,复又对卫青来言:“朕对你们寄予厚望,难免苛责。”
“臣明白。”
“不,你不明白。”刘彻觑眼道:“你们一群兵卒不敢动的人,一介小吏却敢动,朕岂能不怒?”
卫青没听懂,什么小吏?
刘彻没有解释,转而言道:“如今朝野军中,皆是一群碌碌之辈,那些敢于去营救你的袍泽,反倒是忠贞之士,调他们入宫,担任郎卫,就由你卫青统领。”
说着,他脸色一冷,“建章厩主官上不能忠君王,下不能护臣属,难堪大用!”
“朕会拟诏,迁你卫青为建章监,加侍中衔,以后掌管建章厩,并伴朕左右。”
“谢陛下。”
刘彻罢了罢手,眼神难得亲和些许,“不必多礼,以后你阿姊就是朕的夫人,你们,就是朕的羽翼。”
美人,夫人,同为妃嫔品阶。
夫人仅在皇后之下。
天子此言一出,绝对非同小可,提升卫子夫品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欲要重用卫家的态度,同样昭昭。
哪怕迟钝如卫大郎,此刻也面露激动之色,大汉的外戚,就是有这种神奇的魔力,卫长君、卫青同时拱手:
“谢陛下!”
“朕说了,不必拘礼,且去看一看夫人罢,让她也安安心。”
“喏。”
待两人告退,殿外紧接着走进一人,韩嫣,韩大夫刚才就在殿外守着,听的一清二楚。
眼下望着卫青兄弟二人离去的背影,难掩羡慕,真是幸运的家伙,一飞冲天了。
此处的幸运,
一部分是卫夫人带来的,另一部分……
“陛下,等到建章厩兵卒充入郎卫,您也算有了丝喘息之机,臣恭贺陛下。”
刘彻面上不见喜色,目光眺望着殿外,幽幽道:“也就一丝罢了,有什么好贺的。”
韩嫣劝道:“能得一二可用之人,已是不易,陛下切莫失了心气啊。”
是的。
皇帝提拔重用卫青,一是因为卫子夫,二,则是因为皇帝缺人,很缺信得过的自己人!
自打建元初年,新政失败,朝中支持天子的大臣,尽数被太皇太后清洗干净。
丞相、御史大夫一类便不提了,朝堂之上,已没有陛下插足的地方。
关键在于。
这皇宫内外,照样处处受限。
有禁军之责、统领南军的卫尉,本为天子亲军、率领郎卫的郎中令,皆由太皇太后一手提拔。
军权丢失不说,还要谨防耳目,这宫里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东宫的眼睛。
“陛下……”
韩嫣沉吟道:“此次敢于闯窦太主庄子的人,除了一个名叫公孙敖的比较出众,其他人也颇有血性,想必建章厩多有猛士,何不趁机多调一些人手入宫?”
刘彻想都没想,“不可,宁缺毋滥,十个敢战之士,也抵不过一个忠诚之臣!”
“是,臣受教。”
君臣二人回转殿内,天子在前,韩嫣在后,踱了两步,这位韩大夫又想起一人,“对了,陛下让臣去查的那个霍尚,有眉目了。”
刘彻转过头,“他跟卫家什么关系?”
韩嫣嘿嘿一笑,“陛下绝对想不到,那霍家子竟与卫夫人的阿姊有旧情,还诞下一子!”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