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0章 我爹要杀我,但我娘救了我
议事殿的青铜门被撞开时,萧灵儿正跪在青石板上。
她的膝盖早已被磨得生疼,可双手仍死死攥着那半封染血的信笺。
那是她在陆寒旧居的炉灰里翻到的,字迹被火烤得焦黑,却还能辨认出“寒儿”二字,和末尾那个被血浸透的“母”字。
“爹!”
她抬头时,发间玉簪撞在石阶上,碎成两半。
萧无尘的玄铁剑还挂在腰间,剑尖垂落的红缨随着喘息晃动,像一滴悬而未落的血。
“陆寒不是敌人!他是......他是你在雪夜里捡回来的孩子啊!”
殿内烛火猛地一跳。
墨青倚着廊柱冷笑,指尖摩挲着腰间的执法令:“萧姑娘,你可知他体内的灵识每多一道,锁魂塔的封印就薄三寸?上回魔修夜袭,塔底漏出的怨气差点掀了演武场——”
“够了。”
萧无尘的声音像生锈的剑刃刮过石面。
他伸手去拉女儿,却被萧灵儿躲开。
姑娘的眼眶红得像浸了朱砂,发梢还沾着夜露:“您教我看星轨时说,人心比星图更难测。可现在您连自己教出来的孩子都不肯信?”
“我信他。”
萧无尘突然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如石。
“可我信不过那些附在他身上的东西。白眉师叔说,九道灵识聚齐之日,便是上古剑魔复苏之时......”
“那便等聚齐了再杀!”
萧灵儿突然扑过去抱住父亲的腰。
她这具筑基期的身子在化神修士面前轻得像片叶子。
“您总说护道者要守大善,可大善不该是把孩子推去送死!”
墨青的袖中传来法器震颤的嗡鸣。
他向前半步,玄色法袍带起一阵风,吹得萧灵儿散落在地的信笺哗啦作响。
“萧长老,执法堂的人已经围了镜湖。再拖下去,那小崽子怕是要跑——”
“滚出去。”
萧无尘突然甩袖。
他这一动作用了三分力道,竟将墨青直接掀出殿外。
青铜门“哐当”闭合,把所有冷言冷语关在外面。
“灵儿。”
他蹲下来,指尖轻轻抚过女儿发间的碎玉。
“你娘走的时候,攥着你的襁褓说‘要护好这孩子’。后来我捡回陆寒,他冻得发紫的小手里还攥着半块剑形玉坠......”
他的指腹擦过萧灵儿掌心的茧,那是陆寒教她打铁时磨出来的。
“我何尝不想当慈父?可当年剑魔屠城的惨状,你在宗史阁看过画像的。”
萧灵儿突然把信笺塞进父亲手里。
焦黑的纸页上,除了“母”字,还有半枚残缺的印记。
和陆寒颈间那枚玉坠的纹路,严丝合缝。
“这是我在他打铁的炭灰里找到的。”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如果他娘还活着,如果她当年是为了保护他才......”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墨青的喊声响彻庭院:“萧长老!镜湖方向有剑意波动!”
陆寒的鞋尖浸在镜湖的凉水里。
他蹲在石台上,掌心贴着一块泛着幽光的石头。
那是从密室里带出来的剑心石残片,此刻正像活物般轻颤,在水面投下蛛网似的涟漪。
“别怕,娘会护你长大。”
低柔的女声突然在脑海里炸开。
陆寒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鲜血滴在石片上,竟引出一缕淡金色的光。
他看见画面:青瓦屋檐下,一个穿月白裙的女子抱着襁褓,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鬓边斜插着半支青玉簪。
她的手背上有一道新月形的疤痕,正轻轻拍着婴儿:“等你长大,要替娘去看东海的潮,昆仑山的雪......”
画面突然碎裂。
陆寒踉跄着栽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襟。
他抹了把脸,发现石片上多了道极浅的刻痕——是个“安”字,笔锋与他在打铁时刻的剑铭如出一辙。
“想知道她是谁吗?”
阴恻恻的声音从石片里渗出来。
陆寒抬头,正看见黑衣童子的虚影浮在水面上,红瞳里跳动着幽蓝的火。
“她是唯一能解你体内封印的人。当年护道者们逼她自毁灵脉,说她养的是祸胎......”
“你怎么知道?”陆寒的声音发紧。
他摸向腰间的铁剑,却发现掌心还攥着剑心石残片。
“你根本不是什么残魂,你是......”
“我是想帮你的人。”
童子的虚影突然凑近,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
“只要你答应让我住进你的识海,我就带你去寻她。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不是想弄明白为什么萧老头一边教你打铁,一边在你经脉里下锁魂咒吗?”
陆寒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想起萧无尘教他淬剑时说的话:“好剑要耐得住捶打,更要守得住本心。”
石片在掌心里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
他突然松手,任残片沉进湖底。
却在落水前看清,石片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若见寒儿,告知母在锁魂塔底。”
“我不会用命换答案。”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声音里带着冰碴子。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也宁愿自己找。”
黑衣童子的虚影突然扭曲成尖啸。
湖面腾起大片黑雾,又在月光下迅速消散。
陆寒喘着粗气站起身,却听见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
他猛地转身,只看见镜湖对岸的竹林在风里摇晃,竹叶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有人刚刚站过那里。
“谁?”
他握紧铁剑,剑鸣划破夜的寂静。
回应他的只有湖水拍岸的声音。
但陆寒清楚地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穿过竹林,落在他后颈上。
那目光不似萧无尘的焦灼,不似萧灵儿的急切,倒像一柄藏在鞘里的剑,正静静打量猎物的破绽。
镜湖的夜雾漫过陆寒的靴底时,他后颈的寒毛突然根根竖起。
这不是被窥视的警觉,而是某种更古老的震颤。
像剑鸣前的嗡鸣,像雪落前的阴云。
他握紧铁剑转身,月光正漫过白眉老人的道袍,银须在风里荡开,倒像是湖底浮起的一蓬芦苇。
“你在找什么?”
白眉的声音像陈年松脂,裹着几分浑浊的温和。
陆寒的指节在剑柄上泛白。
他想起方才剑心石里那个女声,想起石片背面“母在锁魂塔底”的刻痕,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
“我想知道我母亲是谁。”
老人的瞳孔微微收缩,眼角的皱纹突然绷成了弦。
他伸手去摸腰间的葫芦,却摸了个空。
许是方才急着赶来,连常用的醒神茶都忘了带。
“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痛苦。”
他的声音轻了些,像在哄劝一个执意要碰火的孩童。
陆寒笑了,笑声撞碎在湖面,惊起两只夜鹭。
他解下颈间的玉坠,那半块剑形的残玉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我娘的信烧了,她的声音在石头里,连您这样的隐世长老都来堵我——”
他突然逼近半步,铁剑嗡鸣着出鞘三寸。
“您说我痛苦?我从小到大,淬剑时疼,被锁魂咒绞得疼,连做个梦都要被剑灵撕成碎片地疼。现在您跟我说痛苦?”
白眉的袖口无风自动。
他望着少年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三十年前的冬夜。
同样是这样的月光,月白裙的女子抱着襁褓跪在玄冰台,发间的青玉簪碎了一地。
“她......”
老人的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闭紧了嘴。
远处传来清越的钟声,是子时三刻。
陆寒突然收剑入鞘,金属相击的脆响惊得白眉一颤。
“您不说,我自己找。”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老人的道袍猎猎作响。
“但如果我娘真在锁魂塔底......”
他的背影没入竹林前,声音像淬了冰的剑。
“我会把塔拆了。”
白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当年那女子手背上的新月形疤痕。
他摸出怀里的药瓶,却发现瓶底早空了。
自三个月前锁魂塔封印松动,他的旧伤便一日重过一日。
萧灵儿的额头撞在闭关洞的石门上,疼得眼冒金星。
两个执法堂弟子的手还按在她后背上,玄铁锁链在她手腕上勒出红痕。
“萧姑娘,这是萧长老的意思。”
其中一人扯了扯她的发辫。
“等那小子伏法,您自然能出来。”
石门“轰”地闭合,黑暗瞬间吞没了所有声音。
灵儿摸索着滑坐在地,指尖触到石壁上深浅不一的刻痕。
都是历代被关在这里的弟子刻的,有骂娘的,有悔过的,还有一首歪歪扭扭的情诗。
她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出石壁上的新刻:“陆寒,对不起,我没能帮你。”
泪水滴在火折子上,“滋”地一声灭了。
黑暗里,她摸到腰间的玉牌。
那是陆寒用废铁打的,刻着“灵”字,边缘磨得发亮。
“希望你还能活着回来。”
她对着黑暗呢喃,声音裹着哭腔。
“就算你要拆锁魂塔......我也帮你搬砖。”
陆寒站在湖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月光把他的轮廓切得支离破碎,像剑心石里那个女子的脸。
“你说我是被选中的人......”
他对着水面低语。
“那你的选择,又是谁?”
黑衣童子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这次没了之前的蛊惑,倒像是从极深的井底传来:“她是唯一能阻止这一切的女人。当年护道者们怕的不是剑魔,是她手里那柄能劈开天道的剑。”
陆寒猛地按住太阳穴。
他想起萧无尘教他看剑谱时说的“大善”,想起白眉咳嗽时眼里的痛楚,想起母亲的声音里那缕化不开的温柔。
湖底突然泛起金光,是剑心石残片在召唤他?
不,是他在召唤自己。
他转身时,衣摆扫落了一片竹叶。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宗门外的方向,“遗尘谷”三个朱红大字在夜雾里若隐若现。
那是他在宗史阁偷看到的,藏着上古剑灵最后踪迹的地方。
玄天宗后山的悬崖上,萧无尘的玄铁剑插在石缝里,剑尖滴着血。
他望着山脚下陆寒离去的方向,喉间的锁魂咒玉牌突然发烫。
那是他当年亲手给陆寒种下的,此刻正随着少年的心跳剧烈震颤。
风卷着他的衣袍,像一面即将破碎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