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易水送壮士
“那后来呢?瘟疫可控制住了?”
肉铺的李牛横着膀子吼,唾沫星子乱溅。
“哪那么容易!”
挑担卖盐的壮汉拍着竹箩,声音像破锣。
“黑石坡军营封死了口!可炊事营死光了,总不能不做饭吧?听说杨守备要来咱们镇上征伙夫!”
此话一出,场面炸锅。
腿脚不便的老王婆跌坐在地,哀嚎:“离咱半日路哟,瘟疫要是蔓进来咋活?”
“征伙夫?让人去陪葬吗!”
夜幕渐临,街角处一盏孤灯摇曳,将行人拉长的影子映在青石板上。
“谁敢去送死?”
“可不是嘛,听天由命罢了……”
尽管已经知晓峒丁会来强征伙夫,但那毕竟是军队,平头老百姓大多都是这般敢怒不敢言。
寥寥几句,陈宝剑对于时局并不清楚,可这是关乎征人的大事,没人能够置身事外。
环顾四周想找人问个明白,忽地瞥见不远巷口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探头探脑,正是平日里消息最灵通的王人凤。
“王兄,”陈宝剑快步上前,低声招呼道,“适才那些话……你可听清楚了?”
王人凤一扭头,见是陈宝剑,不禁咧嘴一笑:“宝剑兄弟,吓了一跳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稔地揽过陈宝剑的肩膀。
“瘟疫的事儿千真万确。我下午就听到风声了,那黑石坡军营里死了二十多个伙夫,一个没剩!”
“伙夫?”陈宝剑眉头一拧,“除了炊事营的人,还有别人染病吗?”
王人凤摇摇头:“暂时还没有。据说除了那二十来个炊事的,其余兵丁倒都安好。多半是发现及时,把病源困在营里头了。”
他顿了顿,又道:
“话说回来,也是邪门。炊事营整整二十多人,一夜之间全倒下,一个跑不掉!军医都束手无策,营正急得直拿脑袋撞墙……”
听到这里,陈宝剑大概有了思路。
若是寻常瘟疫,不至于如此集中发作,更何况症状听来诡异,倒像是饮食出了大问题。
前世在厨房干活时,没少听闻食物中毒和不洁饮水会引发急病。
炊事营的人日日与水粮打交道,莫非真是吃喝之物出了岔子?
见陈宝剑沉吟不语,王人凤又开口道:“哎,那黑石坡营盘驻了两三百号兵,平日里就防范苗人作乱,还有些剿匪巡山的差事。
带兵的是杨守备,当过边关游击将军的,手狠心黑,治军格外严。那些峒丁兵多是附近穷苦猎户或发配来的罪囚,吃的是苦差事,哪敢不听令?寻常稍有违规,轻则鞭笞二十,重则砍头示众!”
王人凤描述或许有些夸张,但若真被征去做了伙夫,陈宝剑不会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十万大山物资匮乏,环境恶劣,缺医少药,一旦饮食用水出了纰漏,病疫便如附骨之疽般难以杜绝。
王人凤正要继续八卦,忽听背后一声冷哼——
“聊瘟疫就这么开心?”
说话的是镇东巡捕头刘栾,身后跟着两名衙役。
刘栾见谁都摆脸色,不过见到是陈宝剑后偏偏敛了三分锋芒——
打谷镇就这么些大,方才与李清湖攀谈的事情怕是已经传入了刘栾的耳朵。
“都散了!谁若再造谣生事,板子侍候!”
王人凤哗啦退开,陈宝剑却挡在刘栾面前,说话间手里多了一些铜钱:
“刘头儿,我这兄弟卖的是消息,可没人造谣。”
刘栾故作恼火,一面收下碎银,一面招呼后面的捕快四散开来:
“下不为例。”
陈宝剑道了句好,连忙拖王人凤转进酒坊后院。
大概是为了感激陈宝剑,短暂沉默后王人凤眨了眨眼,凑近陈宝剑压低声道:
“别怪哥们没提醒你,现在炊事营没人了,总不能让那帮当兵的饿死吧?我估摸着,军中很快会来镇上强征伙夫顶替缺口。”
陈宝剑心头微动:“强征?镇上恐怕没人愿意去啊。”
“可不?要么你猜吴四仔什么时候抢火折不行,偏偏挑这个时候抢你的火折?”
这从正面证实了陈宝剑的猜想。
军队强征伙夫,吴四仔肯定不想被征上,索性对自己这种孤儿下手,抢完火折后给你留一口气,逼着你入伍。
等到军队人数征够,自然就轮不到他了。
“吴四仔固然该死,但是他天生神力,上手就能与练家子打得有来有回,咱还是先别招惹他。”
王人凤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怕陈宝剑冲动上门,急忙解释。
出人意料的是,陈宝剑根本没提吴四仔。
“若真如你所言军中艰困,黑石坡现在肯定急需人手做饭。我若主动请缨,便能坐地起价,发一笔横财!”
王人凤一时间瞠目结舌。
敢情你在乎的不是吴四仔有多可恶,而是怎么发财啊?
这哪是孤儿?这是疯子啊!
“真……真要去啊?你就不怕那瘟疫?”
“吓人的不是瘟疫,而是传谣言的人。依我看多半是饮食出了问题,有法子可治。”
现代人耳濡目染的卫生常识,古人看来却仿佛天书。
陈宝剑目光微亮,语气镇定:
“瘟疫若真那般可怕,整个营盘的人恐怕早倒下一半了。可现在只有伙夫们遭殃,说明不是天降瘟神,而是出了偏差。”
王人凤听得一愣一愣,挠头道:“你这些……是哪儿听来的?怎么搞得跟大夫似的?”
陈宝剑无意多作解释,只敷衍笑道:“闲时爱瞎琢磨罢了。”
王人凤见这个疯子作势要走,急忙伸出三个指头,认真地一根根掰道:
“看在你愿意分我牛肉的分上,我奉劝你三句话:
第一,你最好明儿一早就动身,趁军营还没派人下山抓壮丁,自己先去了,占个好名声还能讲条件。
第二,路上小心别跑偏,从打谷镇出西门沿官道走,过了盘龙溪就能瞧见黑石坡的寨栅旗杆,半日脚程不到。
第三,也是最要紧的,到了营外莫贸然乱闯。营正杨大人疑心重,昨儿染病后已经下令弓箭手守在哨楼,只要有陌生人靠近就射!
你到了地头,老远就举着双手喊报,说是自愿来当伙夫的,他们十有八九会把你捆了带进去——但至少不会把你乱箭射死。”
陈宝剑默默记下,笑得有些没心没肺。
吴四仔抢了火折,把自己往军队的死路上逼,陈宝剑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只是流氓打架都知道打群架,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样胜算更大。
如今的陈宝剑对上吴四仔胜算小,那他便不会把这份杀心显露出来。
靠买卖耗子的行当固然可以稳步去到武馆,学成本领再找吴四仔算账。
但夜长梦多,难免他又会找上门来,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铤而走险赌一手大的。
“吴四仔,你最好别让我从黑石坡活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