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大学,身边全是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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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信(4200字)

梁知的童年并不都在安城这座小城,父母年轻时也有闯荡的经历。

零几年的时候,山城(渝市)变成了直辖市,开始大规模搞基建,建筑工人供不应求。

梁父便邀了三十几个同乡好友组成工团,去山城的工地包活干。

那时候,梁朝升因被乡友信任,成了管理的工头。

江妍妍的父亲江白亦是大学生,又能说会道,便去对接开发商,承接业务。

母亲陈蝶依与江妍妍的母亲也没闲着,负责工友们的三餐伙食。

两个小家庭相扶相持,同心协力,把事业搞得有声有色。最红火的时候,手底下有百来号同乡工友,同时在五六个工地包了活。

没几年,梁家与江家就各自在山城买了小别墅。

是的,梁知小时候,也是住过小别墅的,就在江妍妍家旁边。

只是后来,有工人安全设施没做好,出了人命事故。

这事儿本是工人自己失误,梁朝升作为包工头,赔了十二万已算是非常非常良心,事儿也应算了了!

但坏就坏在这事儿闹上了媒体,开发商便以声誉受损,严重影响楼盘销售为由,向自己家与江家索赔。

又恰巧那时山城在整治建筑劳务分包,便把自家抓成了典型。

罚款、赔偿、工程款拖欠、工人联名讨薪......

一个个困难如山坠下,原本好几年奋斗的积累一下清了零。自家更是把别墅卖掉,才勉强垫付完工人工资。

本来江白亦也要卖房的,但梁父觉着是自己管理不当,让发小受了牵连。

本就心头有愧,自是如何都不肯。

为此,两家还冷战过一段时间。

这事儿过后,江白亦凭着积累的人脉,四处借钱、贷款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打算豁出一切再赌一把。

他是想着拉发小一起干的,可梁朝升已没了“胆气”,拒绝了好友的邀请。

贫与富就在一念之间。

后来的自是江家一飞冲天,而自家困在了柴米油盐里。

好在江、梁两家关系依旧亲密,未影响到自己与江妍妍的关系。

直到......那位温柔善良,对自己比对江妍妍还要好的姨姨,毫无征兆地离开了人世。

黑色的奔驰后排,化作“阿飘”的梁知,木木望着远处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与“另外”三人一样,变得安静。

下意识地,他目光落向了副驾驶的储物箱,抿着唇,眼神透着复杂。

中年“梁知”最终还是没拆开文件袋,这种行为让梁知不能理解,因他取快递时都会忍不住在半途拆开。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吗?未免...也太寄吧了一点儿吧!

梁知总觉得这厮不是不想拆,而是不敢拆,像是在逃避什么。

他盯着中年“梁知”刮掉胡渣,依旧沧桑的帅脸,企图看出点儿什么。

但这厮只是安静开车,什么表情也没有。

梁知一下气馁,咬着牙,恨恨地骂了句狗东西。

是的,人在急眼了的时候,连自己都会骂。

绿灯亮了,车辆再次启程。

安城到山城全程两百多公里,走高速三个小时就能到。

但山城市区内桥多岔路多,路况过于复杂。黑色奔驰又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YB区的龙湖香樟林别墅区。

这地方是01年建成的,施工队就是当初的梁朝升与江白亦等人。

嗯~04年的时候,梁家与江家的别墅就买在这地方。

不过那时这儿房价不太贵,就算是独栋别墅,一平米也就七千多,不知道这个时间点......

梁知“飘”在车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自己生活过好几年的小区,感受颇为奇异。

忽然,他瞧见小区门口张贴的小广告。

【独栋别墅出售,特价39888/平米,联系人张先生,电话:156XXXXXXXX】

一下子,梁知人麻了!

“就是前面那栋!”

后排,全程没说几句话的梁朝升,一下变得兴奋,拍着儿子的肩膀说道。

那栋别墅在园区的角落,被一排排婆娑树影遮掩,墙面都有些脱漆了,外面看着不很显眼。

“中年”梁知想说自己知道,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不仅他知道,梁知也知道,这地方......是江妍妍在渝市的家。

车在门口停下了。

鎏金围栏爬满铜绿,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惊飞了檐下麻雀。

“今晚就在你江叔家住下了,你开车去旁边菜市场买点儿菜,我和你妈要打扫一下房间......”

梁父把钥匙收好,一边跟儿子唠叨,一边赶往储物间取扫帚、拖把,熟悉地好似自己家。

他咧嘴笑着,那张皱纹纵横的脸,舒展得像绸缎一样,光闪闪的,开心地像个孩子。

“爸!”

见状,中年“梁知”赶忙开口道。

“别墅房间太多,你们年纪大了,我...我找阿姨来吧......”

梁父笑容一下僵住。

他回头,看了儿子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回了句好。

“你把房子挂出去吧,房产证与委托书都在你车上,明年...明年不来了!”

交代完这句话,梁父便找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默默地抽起了烟,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中年”梁知嘴唇颤了颤,正打算转身离开,却被母亲扯住了衣角。

“爸!中午点外卖吧,下午我们一起打扫房间!”

见状,“中年”梁知一下改口,推着“不情不愿”的父亲走进了储物间。

三人在打着哑谜,“阿飘”梁知在一旁却听得一脸懵。

什么情况,江叔也落魄了?

要开始卖房子了?

还有...一两千万的房子就这么放心地交给老爸处理?江妍妍人呢?

无数疑惑涌上心头,梁知在三人耳畔大声质问,却无一人看他一眼,急得上蹿下跳。

气抖冷,终究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吗?

梁知蹦跶了一会儿,有些心累了。

眼看“梦境”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他闲来无事,便在别墅里飘来飘去,饶有兴致地找寻曾经的痕迹。

荒芜的小院杂草疯长,盖过了小秋千的木板。

梁知坐在秋千上,望着不远处香樟树上的刻疤,有些怅然。

那棵树,听说是姨姨亲手种下的。

对于江叔而言,虽不是【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但也差不多远。

种下它的当年,自己与江妍妍在江叔的见证下,刻下了成长的标记。

可第二年,那位种树的人,年龄却永远停在了三十三。

是啊,连天气都是阴晴不定,谁又能保证身边的一切依旧。

至少于我而言,还能与江妍妍天天见,事情也不算太糟。

梁知一下没了闲逛的心情。

一整个下午,他都宛如孤魂一般,飘荡在未来自己的身后。

看着他满头大汗地拖地、擦拭家具,最后不得不打电话找家政阿姨,这不禁让梁知撇嘴。

还不到四十岁,就虚成这样,这真的是我吗?

傍晚,一家三口还是没在这里休息,而是在附近找了家酒店。

不是没打扫干净,而是房子太久没住人,早已停水停电,被褥也没有。

四月初的山城夜晚,还是有些冷的,没被褥老人受不了。

画面一转。

第二天,奔驰车驶离了别墅区。

尽管三人没说要去哪儿,但梁知还是能猜到此行的目的地---照母山森林公园。

嗯~今天清明节,姨姨的墓,就在人和双桥公墓里。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今日也不例外。

上山的路上,雨丝飘连,一柄柄黑色的伞如一艘艘倒划在人间的灵船。

中途,雨逐渐大了。

回头望不见下方的山城,只有雨水织成的浓幕,风呼呼地刮着,吞噬了其他任何声音。

大人们举着伞,沉默地往上爬,一些年岁不大的小孩儿开始哭闹,吵嚷着要下山。

在屁股挨了几巴掌后,又一下变得老实巴交。

梁知飘在雨幕中,安静地看着。

以前他也不懂这些,总觉得清明上坟只是一种形式。人都不在了,做这些还有什么用?

直到姨姨、爷爷、奶奶,这些至亲离世后,才真正明白上坟的意义。

曾经那个护你我周全的人,永远留在了这方土下,而这里,是能和她们接近的最近的地方。

想到这儿,梁知不由偏头,看向未来的自己。

那人表情木然,只是小心地搀扶着两位老人,看不出伤心还是不伤心。

这不禁让梁知心头微宽,心道这样也好。

至少证明了他担心的东西,应该没有发生。

“梁家兄弟,你们来了!”

刚到峰顶,便有几位陌生的中年男女迎了上来,一个个的,笑容热情,衣着光鲜。

出乎梁知意料的是,未来的自己似乎认识他们,但并不待见。

“其他事,等扫完墓再说。”

那几人的脸一下僵住,他们不敢纠缠这个男人,便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梁父、梁母。

“梁叔你好,我叫江豪风,是江叔叔的亲侄儿,妍妍的亲堂哥!”

“梁叔你好,我.....”

几人将梁朝升围住了,赔笑着说了什么,雨声太大了,梁知有些听不清。

隐隐约约听见什么房子、公司股份之类的词汇。

老人似不想去他们谈论这些,但又不得不谈,急得脸都红了。

不是,这就把麻烦推给自己老爹了?你还是人吗?

梁知火一下上来了,就要去质问某个“狗东西”。

却见那人突然丢下了伞,噗通一下,跪在了一座墓碑前。

“对不起!”

闻声,梁知目光下意识落向“狗东西”身前,指责的话一下卡在喉咙里,嘴唇也跟着发白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撕裂感涌上心头。

那感觉,就像封闭的山谷猛然敞开,大风无休无止地刮了进来。

在他眼前,三座墓碑,一旧两新。

新的两座,一方写着,人间很好,但思念更浓,我要去见我想见的人了。

最后一座墓碑,墓言仅有四个字。

某人,再见!

......

雨,渐渐小了。

中年“梁知”重新举起了伞,却没给自己遮雨。

他木木地站在,望着黑伞下的火堆发呆,显得有些迟钝。

周围的热闹与他无关,雨水顺着发丝淌过他的脸,抚过他紧抿的嘴唇,显得很平静,看不出伤心还是不伤心。

“儿子,走了!”

有关利益的交谈结束了,那几位江姓男女或喜笑颜开、或面无表情地下山了。

而三座墓碑前,除了中年“梁知”点燃的纸钱,并未再多添一堆烟火。

或许,他们也觉得,雨天的纸钱,寄不下去吧......

中年“梁知”最后看了一眼某座墓碑,转身,踩上了下山的青石板。

也在男人转身的瞬间,堆积的黄纸上蓦地冲起了火光,股股青烟伴着纸灰,打着小旋风一点点往天上飘。

梁知眼睛一下亮了。

他以前听老人说过,纸灰散飘说明“人”不在,如果打着旋儿,说明是收到了。

他飘荡着向前,那烟火似也生出感应,挣扎着,朝他眷念“伸手”,拂过了他的眉间。

故人轻拂君人眉,为尔散去半生灾......

......

“你先去车里,我陪你妈妈歇一会儿。”

下山后,梁朝升被媳妇拉了一下,不由止住了脚步。

闻言,中年“梁知”回头看了一眼父母,平静面庞上,嘴唇似动了几下。

“好!”

随后转身,孤孤单单地上了车。

说歇一会儿的父母许久未归。

驾驶位上,男人打开窗,烟一根接着一根。

突然,他把手伸进了副驾驶的储物箱,取出了那个文件袋。

缠线被解开,三件物品从牛皮纸袋里滑出了。

一副耳机,一张贴了密码的银行卡,一封信。

男人戴上耳机,选了一首《晴天》。

随后,展开了那封信。

【哈喽哈喽~梁知,我回来啦~】

【好吧~骗你的,我早就走啦!】

【先说好,我不是故意瞒你五年的,你可不许生气!谁让你当初不娶我呢,哼~】

【虽然不想承认,但你跟别人结婚那天,我心里真的难受得不行!

错了错了!我才不难受,我是生气,你说过要娶我的!】

【哼~撒谎精!】

【别哭了,傻瓜!其实我也没多生气,在我心里,我已经嫁过你一次了!】

【不信你看,彩礼我都给你凑好了,是从我十五岁开始......你别告诉爸爸,咱们要偷偷的.....】

【对了,对了!你还记得香樟林里的麻雀吗?那次我回家,看见它们在妈妈树上搭了窝呢!】

......

【你说,那麻雀还会再飞吗?】

......

【好了,说了这么多废话,现在呢,作为姐姐,我要训话了!】

【网上说,樱花树下站谁都很美,只要爱还在,给谁都会很热烈....我的意思是...】

【梁知,忘了我!】

【以后,谁陪在你身边,就去好好对谁好。】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没忘掉的话......明年海棠花开的时候,记得放一束在我坟前。】

【那么,再见了,我的男孩儿!】

......

驾驶位上,中年男人关上了窗,把信纸盖在了脸上。

他抖索着肩膀,张着嘴巴,没发出半点儿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