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大教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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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学术争鸣

河姆渡遗址的重要意义,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

改写中华文明起源认知,从“一元论”变成“多元论”,从只有黄河流域,变成长江流域也有可能。

同样,一直说,河姆渡遗址的发掘,震惊中外。

怎么震惊的?震惊到谁了?

起码,日本学者叫嚷着稻作起源日本论,绝迹了。

此外,资料发表过后,张光值教授就认为河姆渡文化是一个全新的文化,此外,苏联学者也来信询问,但由于当时中苏关系紧张,这封信没有得到回复,导致名字不详。

同样,日本东京梅内女子大学著名考古学家国分直一教授来信,表达他对河姆渡遗址的认同。

还说自己研究日本水稻起源几十年,一直无法确定日本水稻起源于何地,直到看了河姆渡遗址的资料,然后得出日本水稻源于浙江四明山麓河姆渡的先民们。

还有的日本学者慕名而来,以到河姆渡为荣。

这在当时,相当罕见。

为此,1976年,浙省博物馆还特别召开“河姆渡遗址第一期发掘工作座谈会“并邀请学界相关专家学者,同时,由发掘队长刘均代表省博物馆和河姆渡考古队作主题报告,游修瓴教授等就各自的专业课题作学术报告。

总体来说,座谈会非常成功。

国家文物局有关领导,省文物局有关领导都有出席,《光明日报》做相关报告,甚至《文物》《考古》也发表相关论文。

此后,河姆渡天下扬名。

河姆渡遗址与西安半坡遗址相提并论,河姆渡文化与仰韶文化并驾齐驱。

河姆渡也成了考古工作者心中的圣地,凡是从事新石器时代考古、研究中国史前文化的,言必称河姆渡,河姆渡发掘成果,被学术界视为至宝。

这种情况,不管苏亦怎么干,理论来说,确实撼动不了河姆渡遗址的地位。

然而,事情就是害怕比较。

原本江西万年仙人洞遗址,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史前洞穴遗址,却因为苏亦参与发掘出了万年前的稻作遗存,它就不再普通了。

以游修瓴为首的学者,觉得有必要捍卫河姆渡遗址的地位,因此,开始写文章反驳苏亦的观点。

这一点,苏亦无所谓,真理不辩不明嘛!

然而,现在多了郑忠这么个搅屎棍,事情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他为什么这么干。

北大的师长以及汪忠勉等人都给出自己的分析。

大家觉得他是搅屎棍,在博出位,赚眼球。

对此,苏亦也无所谓,跟许婉韵他们讨论对方的时候,还开玩笑说,“不排除对方也确实有学术追求呢,说不定他就是稻作起源‘长江下游’的坚定支持者呢。于是,就想打到我嘛,不是说他运动经验丰富吗?所以他惯用的手法,就是打倒一切嘛!”

对于郑忠的报告文学《稻作文明的摇篮——河姆渡遗址》,北大跟中青报这边,最终觉得不给予回应。

因为该回应的东西也回应得差不多。

甚至,大家的目的也都达到,这种情况之下,越搭理对方,对方跳得更欢。

汪忠勉还分析道,“可以说,从我们发第一篇关于你的报道开始,他就开始跳出来质疑,然后,我们每多发一篇报道,他就紧随其后。甚至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写报告文学,他竟然也跑去写报告文学,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在我们媒体界,也是很少见的。”

显然,老先生,也被郑忠的这一番操作给恶心到了。

忍不住来一句,“这样厚颜无耻之人,我羞与为伍啊!”

于是,汪忠勉暂时决定不搭理对方。

苏亦也在准备毕业答辩,一切都要等毕业答辩以后。

因为78年,国家才开始恢复研究生招生,现在才过半年,国内的研究生教育体系尚处于恢复和探索阶段,与后世成熟的培养模式有较大差异。

因此,也没有外审环节。

苏亦论文完稿,就是开始拿给导师宿柏审阅。

然而,宿柏没法审,只好召开审稿会。

苏秉琦、安之敏一起帮忙审阅。

这也导致论文指导老师多了苏秉琦先生的名字,原本应该要填写阎文濡先生的名字,但是阎先生觉得他起不到任何的指导作用,拒绝添加名字。

这样一来,苏亦论文指导老师也变成双导师。

看到他的论文指导老师一栏,填写了苏秉琦宿柏两位先生。

俞伟朝的脸色就有些古怪,忍不住感慨道,“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你还真成了苏先生的弟子。”

“俞师兄好!”苏亦开玩笑道。

“去,去,没大没小的!”俞伟朝板着脸,最后,还是绷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要是北大考古教研室诸位师长之中,谁最没有架子的话,那绝对是俞伟朝了。

没架子到什么程度?

甚至关系好的学生都可以跟他随便开玩笑,甚至勾肩搭背。

此外,俞伟朝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到学生宿舍找学生聊天,一聊就聊到深夜,有时候,聊嗨了,彻夜长谈,甚至还在学生宿舍留宿。

因此,认识俞伟朝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喜欢深夜聊天的毛病。

甚至,因为喜欢通宵,所以,经常在各种学术会议打盹。

导致后来,有学术会议,不能熬夜的人,见到他就赶紧溜,但是他这种性格却非常受学生的欢迎。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俞伟朝会成为青年一代考古学者的精神领袖。

他人是真的好。

为了苏亦的事情,一直在忙前忙后,甚至,某些方面比他导师宿柏还要更加上心。

当初苏亦到北大复试的时候,俞伟朝就曾私底下暗示苏亦投入苏先生门下,结果,当时苏亦不肯,为此,俞伟朝还遗憾不已。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最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当然,苏秉琦跟宿柏两位先生共同指导苏亦,这也是大家乐于见到的事情,就算是宿柏本人,之前一直防备苏秉琦跟他抢学生,然而,等到学生真正需要支持的时候,他也不介意跟苏秉琦共同指导同一个学生,这也是一种非常开阔的胸襟。

在北大,能够遇到这样的师长,何其有幸!

然后,就在苏亦即将答辩的时候,郑忠确实没有继续在《文汇报》发表相关报道碰瓷他。

然而,郑忠消停了,学术界却热闹起来,有关他的讨论,也开始增多起来。

首先是河姆渡遗址的发掘队长刘均终于在《光明日报》发文了,标题——《河姆渡遗址的历史意义》,此外,《作物学报》又刊登了一篇游修瓴教授的《从河姆渡遗址出土稻谷再论我国栽培稻的起源、分化与传播》,这篇文章很有意思。

苏亦去年在《中大学报》发表《从华南发现的考古材料试论中国稻作起源》的时候,他就在《作物学报》发表了一篇《从河姆渡遗址出土稻谷试论我国栽培稻的起源、分化与传播》。

结果,苏亦在《文物》刊登《从华南发现的考古材料再论中国稻作起源》以后,他也开始再论了。

完全就是追着苏亦打的架势!

他的文章,还保持着他一贯的观点:

长江中下游、太湖地区新石器时代出土的粳稻稻谷,距今已有四五千年、吴县草鞋山出土粳稻更早达六千年,粳稻在这一带的分化形成已经很早了。而河姆渡籼稻比粳稻又早一、二千年……同样,从广东、云南、福建、江西出土的新石器稻谷,其时间都较太湖流域为迟,有待进一步探索,如今过早得出华南地区为稻作起源发源地的结论,为时尚早,主要是考古材料不充分。

他认为孤立的江西万年仙人洞遗址不算!

当然,也不是只有游修瓴教授发文反驳。

就连湖南农学院的柳之明教授也在《遗传学报》发表《中国稻作起源及其发展》,继续捍卫他的观点稻作起源“云贵高原说”,甚至,还说,目前华南发现的稻作起源,可能从云贵高原北上发展而来,唯一缺少的就是考古材料的发现。

然后,柳教授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又在《湖南农学院学报》发表了一篇《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栽培植物历史考证》。

不只游修瓴跟柳之明两位教授,浙江自然博物馆的吴维唐也在《地理学报》发表了一篇《中国稻作农业的起源和传播》继续捍卫河姆渡的地位。

此外,还有西南农大的王三庚还在《植物学报》发表《中国是水稻的起源地吗?》,又提出稻作起源“西南说”,甚至,还有点认同游修瓴教授的说法。

此外,云南博物馆的李昆生又在《昆明师院学报(社科版)》发表一篇《百越——外国稻谷的最早栽培者》,再一次,重申他的稻作起源“云南说”。

这一切,都是由上个月苏亦在《文物》发表的文章引发的学术争议。

时间过了一个月之后,其他期刊的文章终于面世了。

一来,就开始把枪口对准苏亦的稻作起源“华南说”。

也说明了,这年头稻作起源,确实是学界的研究热点。

而且有意思的是,他们基本上都不把文章发表在《文物》或者《考古》上,似乎有意识规避似的。

当师姐许婉韵把一摞学术期刊摆放在书桌上,并且,一篇又一篇把它们翻开放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苏亦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婉韵姐,你至于吗?”

这些文章的作者都是老熟人了。

此前也打过交道,因此,苏亦也不意外。

许婉韵笑道,“当然至于啊,谁也没有想到改开之后,学界的第一次学术争鸣竟然是由你引起的,这么重要的事件,论文必须收集齐全,这可是学界的大事啊,不只我,大家都在关注呢。大家都说,整个考古圈跟农学圈都被你给搅动起来了。”

不用想,大家都把这事当作学界八卦来讨论了。

而且,是身边发生的学界八卦,怎么可能不关注。

他也只能感慨不愧是北大,要不是在北大,想要一下子找到那么多期刊,还真的不容易。

然而,师姐能够在第一时间收集到那么多关于反驳他观点的学术期刊,仅仅只是在八卦吗?当然不是,这其实就是一种关心,不然,在这个文献检索需要靠目录索引的年代,想要第一时间查阅到这些期刊文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此,你打算怎么回应?”

看着满是关切的师姐,苏亦摇头,“不回应!”

“不回应?”

他这个回答,让许婉韵有些意外。

苏亦解释,“咱们考古人,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都没有新的考古发掘材料,我想说也没的说啊。”

许婉韵笑道,“少拿傅斯年的话来糊弄我,你当初写文章提出稻作起源‘华南说’的时候,可是还没有发掘仙人洞遗址呢。你就敢笃定,华南地区能够出土比河姆渡更早的稻作遗存。现在,大家都说仙人洞遗址是单独的一个遗址,没有史前稻田遗址,甚至没有发现炭化稻谷,说服力较弱。想要靠考古材料证明稻作起源于华南地区,就必须有更多代表性的考古遗址。现在,学界不少人都在看你的笑话呢!”

苏亦却笑道,“他们说得对,既然大家觉得仙人洞遗址没有代表性,那么我努力发掘一些更加有代表性的遗址即可。”

许婉韵说,“你以为史前稻作遗址都是大白菜啊,你想发掘多少个就发掘多少个?”

苏亦故作神秘道,“有时候,这些东西还是要看一些运道,比如我运气就比较好,不然,我也不能在仙人洞遗址发掘出万年前稻作遗存。”

对此,许婉韵罕见没有反驳,而是认同地点了点头,“也对,你确实是被老天爷眷顾的幸运之子,那么多个史前遗址,你偏偏就选仙人洞遗址,结果,就在大家都觉得你瞎胡闹的时候,你却发掘出万年前的稻作遗存。说不定下一次会有惊喜呢!”

“会的,说不定,我下一次参与考古发掘,又挖掘出一个史前稻作遗址呢。”

“既然如此,师姐我就期待你再创奇迹吧。”

话虽如此,但是北大考古教研室这边,对于这场由苏亦引发的学术争鸣,还是非常重视的。

不仅师姐许婉韵,同门的其他几人,都在关注这件事,都劝说他不要在意。

师长们,都陆续跟他谈心。

甚至,俞伟朝为了这事,直接在他们宿舍,找他聊到通宵。

天南地北的一通瞎聊。

总结起来,就是苏亦真牛掰。

“我当年,23岁,夏鼐先生让我独立编写《西安白鹿原墓葬发掘报告》,我当时觉得这里很了不起。这样的年纪就这样的成绩,还有些自鸣得意,甚至,还特意给我女儿取名鸣鹿,把他视为我的得意之作。然而,回顾往昔,与你相比,确实不值一提。”

不只俞伟朝,为了让他宽心,好好准备毕业论文答辩。

宿柏特意把他喊到家中,再一次叮嘱他,不要在意这些东西。

甚至还说,学术界这种事情非常正常。

甚至为增加可信度,还特意说,“你之前也曾经说过,民国时期,民众对于考古学的误解非常深,各种骂战,争执不休。实际上,不仅民国时期,建国以后也是如此。只是过去那些年,消停了一些,但是在其他领域的争鸣也非常严重。你既然要立志走上学术之路,那么就要习惯这一切。”

话虽如此!

但是从宿柏特意叮嘱他这件事来看,事情造成的影响力还是非常大的。

都生怕他遭受刺激,一不小心就乱了阵脚!

然后,就在这种舆论压力之下,苏亦的毕业答辩会,终于要来了!

……

ps:本章出现的论文虽然都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其观点大部分都是作者杜撰的,一切都是为了剧情服务。之前在写《我在北大学考古》的时候,在真实性与故事性之间摇摆不定非常痛苦。后来,跟很多同行交谈,大家都建议以故事性为先,真实性为辅。因此,以后我的写作方向都是故事性优先,尤其是在涉及到学术争议情节的时候,也是如此,主要是未来这类型的剧情应该会比较多,特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