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拈香

——2015年春・总持寺

三月初，总持寺的梅花盛开。

江川院彩花六岁，终于长到了能“穿下僧袍”年纪。晨钟暮鼓，她早已习惯；功课经卷，虽常念错，却念得认真。她最喜欢的是坐在京极武的肩头练平衡，或者缠着夕音学怎么把人“软绵绵地扔出去”。

寺里的人常说，她像哪吒似的，不是凡间小孩。

“爷爷，什么叫‘弟子’？”某日她问。

“是愿意听教、愿意守戒、愿意向佛前立愿的人。”

“那我可以吗？”

“若你自己想。”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歪着脑袋问京极夕音：“那你当年拜师的时候，也是自己想的吗？”

“不是，”夕音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是被打服的。”

“唔……那我不是。我是想要的。”她扬起脸，眼神炯炯。

“想要什么？”

“想要……变强。”

....

于是一切便开始筹备了。

寺里说不上有什么繁文缛节，但江川辰三不打算糊弄这位“半路出家的孙女”。他请来了几位老友高僧，为小彩花举行一次“拈香礼”，象征她正式成为大本山总持寺的入门弟子，开始接受真正的教诲。

那天清晨，天色微亮，寺中上香，钟鼓鸣响。

善信们围坐在庭前，看着那个穿着迷你僧袍、系着黄布带的小小身影，慢慢走进正堂。

她跪坐于蒲团，双手合十，额头轻触香案。

江川辰三亲自为她系上“童子结缘布”，以佛家古训诵出一句：

“愿以此身，闻法行道，护持众生，不负此缘。”

她稚嫩却坚定地应了一声：“愿受教。”

那天之后，寺里的氛围似乎变了些——

她不再只是“那个拿着糯米团讨糖吃的孩子”，也不是“能举石狮子的怪力萝莉”，她成了“江川家的徒弟”，一个有了名分的小护法。

当然，日常生活还是照旧热闹。

善信们照旧喜欢逗她，她也照旧不客气。谁带了团子，她必定第一个冲过去蹭一口；谁念经念走调，她就举手“告状”，然后一脸认真地指出错误——虽然自己也念得乱七八糟。

“花花，今天又闯祸了吧？”

“才没有，我只是借用一下石灯台练力气，它自己倒下去的。”

“你把师兄衣服藏起来，还说不是调皮？”

“谁让他不分我糖吃嘛！”

.....

京极夫妇在寺里呆了第五年。

他们本应早已离开，但因为京极武腿伤未愈，夕音也舍不得彩花，一直拖着没走。

“她现在是江川家的弟子了，”夕音坐在廊下，看着庭中练脚步的小小身影，“但她也是我唯一的传人。”

“你教她得比你徒弟还上心。”

“因为她像我没出生的女儿。”

说这句话的时候，夕音眼角闪过一点从未有过的柔软。

夜晚，庭中灯光朦胧，彩花坐在回廊边练呼吸，手边放着爷爷新抄的经卷，一杯热牛奶还冒着气。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盘腿坐下，耳边传来京极武稳重的声音：

“呼吸要走脚底，气沉丹田。”

“沉了……不过感觉想放屁。”

“……忍住。”

她憋着笑，最后实在憋不住，笑倒在地板上，像只咕噜咕噜的团子。

江川辰三站在正堂里，看着这一幕，低声喃喃：“她到底会走多远？”

他年事已高，却仍有一颗想看未来的心。

有时缘起并不是因果分明，而是命运中悄无声息的一推一引。

彩花六岁，拈香为徒，武禅并修，稚气犹存。

在这一年春天，她的人生，正悄悄上路。

....

——2016年春・总持寺春季大祭

总持寺的春日总供养，是整年中最盛大的日子之一。

檐下风铃叮当，香烟袅袅，善信云集，花供绚烂如雨。寺门前立起了书写“春季大祭・法会与演武供养”的巨幅木牌，烫金墨笔，庄严非常。

彩花从清晨起便被拉起来梳发。

“头发乱了，不行。”夕音皱着眉，一边帮她扎紧发带。

“我这样就很强了嘛！”彩花嘟着嘴，看着镜中的自己——白色练功服改得合身，胸口绣着“江”字，腰系黑带，一脸期待又兴奋。

她是演武环节最年幼的出演者。

虽年仅七岁，但她已拿下寺内“童子武学试炼”的合格印，是少有的“内弟子演武者”。

站在道场一隅，京极夫妇早早坐在看台后方。夕音手握念珠，望着场中那一道小小的身影。

“今天可不能像前几次一样把人掀飞三米远。”她低声念叨。

“那是对方轻敌。”京极武认真说。

开场仪式之后，演武正式开始。

几位少年弟子先后登场，展示了棍术、短打、护身摔法等基本套路，博得阵阵掌声。

轮到江川院彩花上场时，全场突然静了下来。

她走到场中央，双手抱拳，规规矩矩地行礼。

然后——动作一变，风声骤起。

她选用的是“极真流初级实战套路”第三段，动作刚猛，一招一式带着肉身对抗自然的纯粹冲击力。

翻掌、扫腿、冲拳、下潜，她身形轻巧却带着惊人的爆发。善信席中爆出阵阵惊呼：

“是那个彩花？七岁了？怎么像动物一样凶猛啊？”

“这不是演的吧……是真的有底子啊。”

但最精彩的并不是套路表演。

而是她最后自请“对抗演示”。

江川辰三本来不同意，怕她年纪太小，控制不住力道。但她坚持，说是“爷爷说过，力也要学着藏。”

于是——由寺中少年师兄担当陪练，对打三招。

第一招，彩花闪身下潜，一记扫堂腿将对方掀翻。

第二招，假踏正冲，一掌化解直拳，反肘制动。

第三招，她愣住了。

因为对手竟偷偷加力，想要“稍微教训一下小师妹”。

结果——

她轻轻往后一让，借力顺势，将比她高一头的少年摔了出去，稳稳跪坐结束。

全场静默一秒，旋即爆出雷鸣般掌声。

寺中老僧甚至轻声念诵佛号：“善哉，气定神明，骨肉生慧。”

祭典结束后，彩花被众人围住。

有人送糖果，有人问她师承，有人感慨“这个孩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她吃着团子，笑眯眯地说：“我是总持寺的小弟子，我还小啦。”

回到住处，京极夕音看着她坐在门槛上啃饼干的背影，忽然出声：

“你今天最后那一摔，是用了‘引落术’吧？”

彩花回头得意一笑：“嘿嘿，我没用全力哦。”

夕音抿唇一笑，眼神温柔又复杂。

夜里，江川辰三在佛前打坐，京极武走进来。

“她该不该继续藏起来？”京极武低声问。

老僧闭目不语，半晌后说：

“拈香是入门，演武是试锋。她这孩子，早晚会走出山门的。”

“你准备让她接触外面的世界了吗？”

“不是我准备，是‘那边’也快忍不住了。”

翌日，一封落款奇怪的信件悄然被送至总持寺山门。信封上写着：

“致江川院彩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