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金迷拆缘
沈知意紧紧抓着李承渊的胳膊。虽为小路,却比官路更要近些。似有两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李承渊侧身下马:“沈大人,你的鼻涕快要混着口水落到我这马鞍上了。”
沈知意揉了揉眼睛,支支吾吾:“李承渊你个坏批!我哪里流口水了!”
“这是…水泉镇?”环顾四周,从未见过的建筑,街上湿漉漉的雾气还未散去。
水泉镇的石板路被雨泡得发亮,沈知意踩着李承渊的靴印往前走。
“李承渊,这人是在青洲死的,你来水泉镇查什么?”沈知意缓慢地下马,瘦小的身体仿佛一不留神就被马儿踢倒。
“当红娘那么久,你可曾错点过鸳鸯?”李承渊不屑地回问道。沈知意恍然大悟,似是明白了什么。
街边炊饼摊的老汉啐了口瓜子皮:“刘三娘?小小年纪可不简单,实属月老转世!西街卖药郎家的瘸腿二小子,愣是说成了豆腐西施!”
“可惜摊上个酒鬼爹。”卖绒花的婆子压低声音,“她娘走那年,三娘才这么高。”枯黄的手比划到腰间,“就得去绣坊接活计喽!”
沈知意摩挲着腰间的双鱼佩,冰凉的玉纹硌着指腹,想不到刘三娘竟与自己的身世如此相像,也是个苦命中人。
李承渊忽然顿住脚步,剑穗扫过她腕间:“刘记酒肆。”
破败的木板房歪在巷尾,酒旗早褪成灰白色,还未推门,浓烈的酒糟味混着鼾声涌出来。一位年迈的醉酒老汉瘫在酒缸旁,怀里抱着半截萝卜当下酒菜。
“老人家,可知令爱刘三娘…?”
“那赔钱货早死外头才好!”老酒鬼挥舞着胳膊,浊黄眼珠转而瞪向沈知意,“你..你把三娘藏哪了?”
沈知意刚摸到包袱里的令牌,忽被个洪亮嗓门震得耳膜疼:“爹又说疯话!”壮汉扛着两捆柴火撞进门,露膝粗布裤上沾满泥点,“官爷们见笑,我是三娘的大哥刘大牛。爹你快回屋,莫要在外面吓着官爷。”
“官爷…我要我的三娘…回屋…嗝…”醉酒老汉晃晃悠悠地走进内房。沈知意无奈地摇摇头。
李承渊剑鞘挑起窗边蛛网:“在下摄…大理寺李承渊,来此是通知你们刘三娘已在青洲遇害,请择日为其准备后事吧。”
“哐当!”
柴火砸在地上,惊起梁间灰雀。刘大牛蒲扇似的手攥住二人衣袖:“你们说我妹子怎了?!”
铁塔般的汉子屈膝跪倒,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
“中毒。”沈知意掰开他颤抖的手指。
刘大牛用沾满尘土的袖口胡乱抹脸:“三娘…哥哥们对不住你!是大哥没用!”他抽噎着望向二人:“二位可曾抓住凶手、将那歹人就地正法?!”
沈知意失落地摇头:“您方便与我们透露家中情况?可有仇家?您可知刘三娘有得罪过什么人?”
“她能得罪谁?!”刘大牛一拳捶裂榆木板,“家里兄妹三人,我们的爹…你也看到了,只剩我和二弟疼她…二弟在翰林院当差,鲜少回镇上探亲,三娘拼了命说媒挣钱,就为给这老屋换梁,给自己攒嫁妆钱。”
沈知意将手帕递给刘大牛,回头看向李承渊,只见其转身背对过来。
刘大牛攥着帕子继续抽噎道:“三娘此次去青洲考官媒,就是想离二弟近一些,还能相互照应。不曾想这一走竟是永别…”
“张宝申!”刘大牛突然暴起,“三娘私收了他二十两银子,却未能说成姻缘…定是那穷书生怀恨在心!”他抄起砍刀就要往外冲,却被李承渊拦下:“站住!”
“刘大哥且仔细说说?”沈知意安抚道。
“西街果农的姑娘于茜,跟张家小子好得蜜里调油。”刘大牛喘着粗气,“偏生陈家商贾出五十两银票,要三娘把于茜说给他家浪荡儿子陈枭…那小子向我妹子许诺若这门婚事顺利进行,便再给她百两余款。”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窗外忽然掠过道黑影。
沈知意与李承渊对视一眼,她扶正歪斜的酒旗,瞥见旗杆裂缝里卡着一只胭脂盒,盒底印着青洲城最贵的脂粉铺标记。
这脂粉盒还是新的。沈知意踮脚从缝隙勾出,指腹蹭过盒面未拆的红封,顺势揣进袖袋。
二人叩开张家的破旧木门时,老妇人正佝偻着补渔网。
张宝申家的茅草屋顶漏着天光,雨水在泥地上汇成细流。沈知意避开滴水的瓦瓮坐下,木凳“吱呀吱呀”地发出声响。
“官爷喝茶。”张母捧着豁口的粗陶碗,浑浊茶汤里飘着两片霉绿叶子。
听到二人诉说刘三娘中毒身亡,她手中梭子“啪嗒”掉进火塘:“申儿天未亮就上山砍柴,我们穷苦人家租不起马车,去城里要走上七天七夜,申儿怎会跑去城里杀人?…”
话音未落,柴门“吱呀”撞在土墙上。张宝申背着半人高的柴捆踉跄进屋,旧青衫上沾满泥土,怀里却护着本《孟子集注》纤尘不染,“今日雨大,在山神庙躲雨时读了会儿书,下山摔了跤。”他憨厚地挠着头。
张母将刘三娘一事转述于他。
他仰天大笑:“苍天有眼!这毒妇拆人姻缘…”
“大胆!”李承渊猛地抽出佩剑,寒光在张宝申鼻尖掠过,“竟敢公然承认杀人动机?”
“官爷明鉴!”张母“扑通”跪地,枯手攥住李承渊的蟒纹袍角,“我母子二人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我儿欲参加来年春闱,断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若官爷执意带走我儿,就请连我这个老婆子一同带走!我儿不在,留我独活还有什么意义!”
沈知意快步上前将张母扶起,答应她会将此案彻查清楚,给她一个合理的交待。
张宝申双手环抱自己,双目空洞地注视前方:“我将家里所有积蓄都给了刘三娘,待明年春闱高中,我定能给她补钱,可最后…我只恨未能亲手杀了她!”
二人行礼离开。果不其然,于茜家早已人去楼空。隔壁婆子嚼舌根:“晌午还见他摘果子呢,准是去陈家献殷勤了。”
“去商贾陈家登门造访下。”李承渊指着沈知意即将滑落的脂粉盒。
沈知意望着丈高的石狮咂舌:“这门环鎏的金,够张家吃两年粟米。”
“大理寺查案!”李承渊向守门壮汉亮出令牌。
门内假山流水,雕梁画栋。陈老爷笑得满脸褶子:“二位大人快请。”
“陈枭何在?”
“犬子在后院…”
紫藤花架下,陈枭正斜倚在贵妃榻上,就着薄纱女子的手嘬葡萄。
“贤婿消消气,”果农捧着青杏在其跟前哈腰,“小女一时糊涂…”
似是在交谈什么,李承渊拽过沈知意躲于假山后。
“糊涂?呸!”陈枭吐出的葡萄籽砸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不知好歹,在我这寻死觅活的,我哪敢娶?”
“对,贤婿教训的是,是我教养不周,我定会好好说说小女,莫要耽误你俩婚事…”
“哼。”陈枭甩甩手想让果农离开。
“哎哟~”薄纱女子娇呼着滑下浪荡子的膝头,“她不懂你,你还有我呀…说好要送人家城里那天香阁的脂粉呢?”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戳向男人心口,“莫不是要留着哄你那贞洁烈女?”
“什么脂粉都不如你唇上的粉,我的小美人儿…”说着一把搂过薄纱女子,“买是买了,但应是出门时不小心落在哪了,改日我带你去城里亲自挑选可好?”
沈知意掏出袖袋的青洲脂粉盒,与李承渊对视一眼,二人正要走出,却见管家匆匆跑来:“公子!大理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