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吊
家里的羊跑了,我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在家里火烧火燎地待了一天,我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办法,当太阳渐渐开始西沉时,我的心一横,拿着自己的小包袱,就离开了家。
天无绝人之路,我年龄虽然不大,但常年干活,身子很结实,一路给人打零工,混口饭吃,一路寻找,总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小村,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我从未远离过这儿,当我一步一步走出村子时,感觉凄惶,感觉无助,但我要寻找高人,把我爹他们从画里救出来,所有的苦,都得承受。
我顺着村子外面的那条路,一口气走了好几里远,天色渐渐地黑了,我得走上整整一夜,才能走到距离这里最近的镇子里去。那个镇子附近,有个渡口,可以去那边给货船搬货,先混口饭吃。
我们的小村地处偏僻,平时基本没有外人会来,尤其到了晚上,这条路罕有人至。但是,就在我不停朝前走的时候,就看到有一个人迎面走了过来。
这是个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得很精干。他的眼睛不大,精光闪闪,嘴唇上留着一抹八字胡。
我看到了八字胡,八字胡也看到了我,快步就走了过来,亲亲热热地冲我打了个招呼。
“小兄弟,我问句话。”
“问什么?”
“小兄弟,你在这附近住吗?”八字胡嘴角带笑,言语谦恭而且很温和,但他的眼珠子一直都在来回地乱转:“问个事,这附近的村子里,有没有姓陈的人?”
“姓陈的?”
“对,姓陈的,那人叫陈一魁,你认识吗?”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八字胡说的陈一魁,就是我爹。家里接连出了两桩事,尤其是八只羊,让我一直心虚。这个八字胡,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爹。
我没见过什么世面,阅历也少,本来想矢口否认的,但一开口就说秃噜了嘴。
“你找他干啥?”
“小兄弟,你认识陈一魁是不是?我找他有点事,你跟我说说,陈一魁在哪个村子住着的?”
“我不知道。”我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起身就想走。
“等等,小兄弟,先等等。”八字胡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他的手很有力气,手掌上长着一层厚厚的老茧,手上这么厚的茧子,要么就是干重活的苦力,要么就是练过功夫的人:“我能掐会算,你肯定认识陈一魁,你跟我说说,陈一魁家里,是不是养着八只羊?”
一听到八字胡说起了羊的事,我的心就更虚了,一言不发,想要甩开他的手。
“小兄弟,不说实话,你是要吃苦头的。”八字胡是个老江湖,几番试探,已经确定我肯定认识陈一魁,他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拖着我就走:“就算死人落在我手里,也要开口说话!你不肯说,我把你绑在树上,活剐了你!”
八字胡的话里,透出一股阴毒,我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落在他手里,下场可能真的会很惨。我拼了命地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两个人推搡扭打间,我身上的衣服刺啦一声被撕裂了。
那幅画,就在我怀里装着,衣服一破,画儿掉了下来,还没等落地,这幅画就随着风飘舞,画隐隐约约的舒展开了,画里的八只羊,在月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
八字胡看到了这幅画,目光似乎一下子被吸引了,随手把我一推,就想抓住那幅画。画随着风在半空起起伏伏,八字胡连蹦带跳地去追,越追越远。
我害怕被八字胡再次抓到,看见他追着那幅画跑远了,心里就有点迟疑,但我爹他们三个人,都在这幅画里,绝对不能让八字胡给拿走,我硬着头皮,就从后面跟了上去。
月黑风高,八字胡追着那幅画跑出去很远,突然间,周围的风像是停了,随风飘荡的画也晃晃悠悠的开始朝下落。
就在画落下的弹指刹那间,我看到八字胡好像不受控制似的,身子猛然往前一扑,一头就钻到了那幅画里面。
尽管距离有些远,视线不是那么清楚,但我觉得自己不会看错,八字胡真的钻到那幅画里了。
这已经是第四个钻到画里的人,我放慢脚步,轻轻地走了过去,却不敢太过靠近,生怕自己也被那幅画给收进去。
画缓缓地飘落到了地上,半空的月光斜斜的映照下来,借着月光,我突然看到了八字胡。
八字胡趴在画卷中那口老井跟前,伸着头朝井里面看,那口老井里头有什么东西,我不可能看到,我只觉得,八字胡好像完全被井里的东西给吸引了。
我看的额头全是冷汗,这诡异的情景,跟当时黑婆钻到画里的情景,几乎一样。
过了一会儿,八字胡仿佛打了个冷战,他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耷拉着脑袋,行尸走肉一般朝着老井的北边走去,一直走到了尽头。
如果不是月光映照着这幅画,我可能还看不清楚,这幅画里,有一片察觉不出的树林。那片树林就在老井北边一道矮矮的墙壁后,着墨很淡,我之前没有发现。
八字胡走到了那片树林前,选了一棵树,解下自己的腰带,在树上打了个结。他的双手扒着绳结,慢慢把脑袋伸到绳结里头,紧跟着,八字胡的双手一松,整个人就吊在了树上。
很快,八字胡就断气了,他的双手双脚都软塌塌地垂了下来,脚上的鞋掉了一只,身子左右轻轻打晃。
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一刻,我甚至有点分辨不清楚,我看到的,到底是画卷里的幻景,还是真实发生的一幕。
这幅见鬼的画,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爹和我哥哥钻进去,无影无踪,黑婆被老井里的一只手给拖了下去,如今,八字胡又吊死在了画里的一棵树上。
画里的那轮明月,折射着一点淡淡的光,云遮月,月当空,当八字胡的身子停止左右晃动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他身边那片不易觉察的树林里,吊满了尸体。
一具一具尸体,死气沉沉,密密麻麻的一片。
我的胆子不算小,但此刻真的是被吓住了,那种恐惧,从骨头缝里朝外蔓延,让我噤若寒蝉。
我呆呆地坐了很久,画中的月亮,渐渐暗淡了下来,等月光一暗,墙壁后面那片树林,也随之隐去。
画,依然是那幅画,只不过再也看不到那片树林,看不到树林里密密麻麻的吊死鬼。
我壮着胆子试探了一下,才慢慢把这幅画重新收起来。
此时,我开始思索一个问题,在此之前,我们家的日子,过得清苦又平淡,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一次,接二连三地出事,这究竟是巧合,亦或是有别的原因?
我爹是个沉默寡言,脾气略微暴躁的人,在我的印象里,他和村子里别的人一样,是个凭力气吃饭的乡下人,再普通不过。
可是,他要真是个普通人,会养八只那么诡异可怕的“羊?”而且,八字胡这样的人,都已经找到家门口了,我很怀疑,我爹是不是有事情一直瞒着我。
这些问题,我想不通,也想不透,唯一知道真相的,可能只有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