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盐碱池之子

酸海将她们吐上岸时，艾琳的肺里还烧着硫磺。她拖着小雨爬过结晶化的沙滩，每粒盐晶都像剃刀般割开防护服。远处的地平线上，十二座废弃的海水淡化厂骨架刺破云层，生锈的管道网在暮色中投下蛛网状的阴影。

三天后，她们在盐丘背面找到了迁徙部落的残骸。三百具木乃伊以朝圣者的姿态跪成圆圈，风干的皮肤紧贴着骨骼，眼眶里塞满沙粒。中央的篝火堆上插着根焦黑的旗杆，褪色的旗帜写着“第七步行者”——20年前横穿辐射平原的传奇幸存者队伍。

“他们的水壶是满的。”小雨用匕首挑开一具尸体的背包，铝制水壶里晃动着浑浊液体。

艾琳夺过水壶嗅了嗅，腐烂海藻的腥气混着甲醇的刺鼻味。她浇了些液体在沙地上，盐壳立即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是电解液，喝下去会烧穿胃。”

暮色渐深时，她们在盐丘裂缝里发现半埋的储水罐。罐体上的辐射标志已斑驳，但锁扣处的蜡封完整无缺。艾琳用射钉枪打碎锁芯时，铁锈簌簌落在防护服兜帽上，像下了一场血雨。

黑暗里传来履带碾碎盐壳的声响。

六辆用收割机改造的装甲车围住储水罐，车顶的探照灯将黑夜撕成碎片。首车的炮塔是用超市冷柜焊接的，生锈的鲨鱼涂装下伸出黑洞洞的枪口。车门推开时，铁链串成的人骨风铃叮当作响。

“盐母的孩子饿了。”车顶的喇叭传出沙哑的电子音，装甲板缝隙间垂下几十条末端挂着铁钩的锁链，“留下罐子，或者留下肠子。”

艾琳将小雨推进储水罐的阴影里，自己举起绑着镜片的木棍。三次快闪，两次慢闪——废土通用的交易信号。

装甲车阵沉默片刻，鲨鱼涂装的车顶舱盖缓缓掀开。钻出来的男人戴着焊接用的墨镜，镜腿用铁丝固定在颅骨上。他的左臂是台改装过的液压钻机，钻头顶端还粘着碎肉。

“镜片换水？”男人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的笑声，“不如用你的骨髓换。”

探照灯突然转向，艾琳看清了车身上的标记：缠绕着铁蒺藜的十字架，正是掠夺了七十三个避难所的“朝圣军”。她后撤半步，靴跟踢到储水罐的支架。腐朽的金属发出濒死的呻吟。

第一发子弹打在脚边时，艾琳已经抱着小雨滚进盐丘背后的沟壑。子弹击穿储水罐的瞬间，二十年前的陈水混合着辐射尘冲天而起，在探照灯光柱中形成惨白的喷泉。朝圣军的狂笑与枪声同时炸响。

她们在盐晶迷宫中逃亡，身后是装甲车碾碎地壳的轰鸣。艾琳的视网膜残留着刚才的画面：储水罐裂口中涌出的不只是水，还有密密麻麻的金属箱。每个箱体都印着被咬掉一口的苹果标志，这是大崩塌前政府囤积的量子计算机组。

小雨的尖叫让她回头。女孩的右脚陷入盐壳下的流沙坑，沙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她的膝盖。艾琳解下腰带缠住最近的盐柱，却发现那根两米高的结晶柱上刻满文字：

“不要相信绿色”

“水是谎言”

“盐母在注视”

装甲车的履带声已逼近至百米内。艾琳拽着腰带跳进流沙，腐臭的湿气立刻灌满鼻腔。黑暗，下坠，最后是臀部撞上水泥地的剧痛——她们跌进了某个地下储水库。

手电筒光束扫过弧形穹顶，照亮墙壁上的巨幅壁画。戴着防毒面具的人群跪拜在枯萎的橡树下，树干上钉着具穿西装的骸骨。壁画角落写着日期：2035年8月23日，正是全球碳交易体系崩溃的那天。

积水漫过脚踝时，艾琳发现了尸堆。至少两百具现代装束的骸骨堆成金字塔状，每具心口都插着青铜匕首。塔顶是个玻璃匣，里面封存着早已干瘪的蕨类植物标本，标签写着“最后一片雨林”。

小雨突然剧烈咳嗽，指间渗出黑血。艾琳这才注意到水面漂浮的荧光颗粒——朝圣军往流沙坑灌了放射性溶剂。她扯开急救包，发现最后一支抗生素的玻璃管里长满了霉斑。

装甲车钻破穹顶的瞬间，艾琳正读着壁画底部的血字：

**“我们杀了世界

现在让世界杀我们”**

履带碾碎头骨的声响中，她握紧了那柄插在尸堆上的青铜匕首。盐粒从裂缝簌簌落下，在探照灯光中像一场倒着下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