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催产

林秀云最后一次整理待产包时，张建国正在阳台上晾晒蜡染尿布。晨光穿透蓝靛色布料在地面投下蝴蝶纹，他忽然想起婚礼那日林母送的广绣被面——此刻两种纹样正在瓷砖上交叠成新的图腾。“血压仪放外侧口袋，“他隔着玻璃提醒，“阿妈寄的苗药油用保鲜膜裹了三层。“

林秀云突然扶着五斗柜闷哼。胎动监测仪显示宫缩频率突破临界值，那些起伏的波浪线让她想起珠江退潮时的淤泥纹路。张建国半跪着给她穿防滑袜，发现妻子脚踝肿得发亮，像浸在米酒里的年糕。

辰时

网约车后座堆满待产物资。司机频频回望后视镜里那团蜡染抱枕，林秀云正用指甲在丈夫掌心画宫缩间隔：“这次...比昨夜的...密...“张建国将苗银传感器贴在她腹侧，蓝牙耳机里传来改良过的侗族摇篮曲，胎心音与电子音阶在耳蜗里跳起双人舞。

医院斜坡铺满春日落叶，轮椅碾过时发出潮湿的脆响。产科大楼电梯间的镜面映出他们交叠的身影：孕妇裙摆下露出苗绣袜筒，丈夫后背的虎形刺青被汗浸得发蓝。消毒水气息扑面而来的瞬间，林秀云突然攥紧扶手上的蜡染布：“回家要把木棉花晒好...“

巳时

胎监室的白炽灯在屋顶拼成冰冷星座。林秀云忍受着宫颈检查的钝痛，目光黏在丈夫与护士交涉的背影——他正用粤语混杂贵州方言解释苗药精油的用法，白大褂们交换的眼神让她想起产前课上那些关于“传统与科学“的争论。

“OCT试验阳性。“主治医师敲击键盘的声音像在判刑。张建国逐字研读知情同意书，钢笔在“胎盘功能不全“下方洇出墨团。林秀云忽然抓住他尾指：“记得婚礼那晚...你说阵痛时...要带我数雷公山的星星...“

午时

首支催产素注入时，窗外木棉树正在爆絮。林秀云数着吊瓶滴落的药液，胎监仪波纹渐次凌厉如刀锋。张建国用保温杯温着霸王花茶，每隔十分钟用棉签润湿妻子干裂的唇。苗银传感器显示宫缩强度达到55蒙单位时，他突然解开衬衫露出后背刺青：“阿爸说...痛极了就抓这里...“

未时

第五次内检宣告宫颈停滞。林秀云蜷缩在产床啃咬蜡染方巾，蓝靛纹路被汗水泡成模糊的河网。张建国第叁次被护士赶出待产室，隔着玻璃看见妻子在宫缩峰值时扯断监测仪导联线。他疯狂敲击呼叫铃的指节，带着电子厂检修精密模具时的焦灼力度。

申时

无痛针筒刺入脊椎的瞬间，林秀云幻觉回到荔湾隔离期的夜晚。麻醉剂如冰河漫过躯干，监测仪波纹突然变得温驯如春溪。张建国终于获准进入陪产室，发现妻子睫毛上凝着镇痛泵滴注形成的细小冰晶。

酉时

黄昏的光线在镇痛泵导管上流淌成蜜色。林秀云沉睡中的手指不时抽搐，仿佛在虚空中拨弄侗族大歌的丝弦。张建国用棉签蘸苗药油涂抹她龟裂的指尖，胎心监护突然发出短促警报——胎儿心率在无痛期出现可疑波动。

戌时

夜班护士查房时带来小夜灯，暖黄光晕里悬浮着尘埃的微型星云。林秀云在药物作用下梦呓：“宝宝在吃...陈村粉...“张建国将苗银传感器贴在自己心口，1136赫兹的声波透过胸腔传导，胎监仪波纹竟随之产生共振。

亥时

月光被防菌帘滤成冷青色。林秀云短暂清醒时，发现丈夫正用手术记号笔在她腹部画星座图：“这是雷公山猎户座...“镇痛泵发出规律滴答声，与走廊深处传来的新生儿啼哭形成诡异对位。胎心监护突然打印出长达十二秒的平坦直线，又被新一轮宫缩波纹粗暴撕碎。

丑时

凌晨三点的陪产室浸泡在电子仪器幽光里。张建国数着妻子睫毛颤动的频率，发现与镇痛泵滴速形成完美数列。苗银传感器显示宫缩强度降至30蒙单位，而胎心变异率正在悄然攀升。他偷录下胎儿微弱的心跳声，混入清水江的流水与木棉絮飘落的音效，制成新的安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