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真正的厉鬼
“啊?”
众人正惊惶于这百鬼争食间,骤然得闻黎卿似是在与何人诉衷?心头极为不解。
然而,还未等诸道疑惑,突然便觉天地翻覆了一般。
一座阴纸轿不知从何处幽然显现,朝着众甲士便是一撞,下一刻,只见那场中白纸纷飞,道道灵纸散落一地,裂作飞烟纸灰袅袅消散。
再定睛瞧去,场中那百余甲士已经再见不到踪迹……
黎卿二指掐诀,祭出往生挪移之术,这才将那诸多甲士送至二里开外,便是这一动,却教他体内的真炁瞬间便被抽空了七成不止。
往生大挪移术,本为纸轿携死者入鬼门关中往生,乃是可承往生者穿透阴阳阻隔的术,这也是这尊纸阴轿的最大之能。
“看来我还是不够狠心呐,邪不邪、道不道的……”
黎卿却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嘲一笑。
山中诸道徒都说那鬼郎-黎卿不似个清修道人,他也道自己与鬼谋皮,当算是半个“邪道”了。
然他到底是自小熟读圣贤书、五经六艺的州郡士子。为生民立命,为往圣开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这书读多了,倒是连自己都骗进去了,他这般半人半鬼的妖道,倒也甘愿为了这区区百来条人命,在这种时期浪费大半的真炁?
摇头晒笑一声,黎卿手上却是不停,借寿仪轨已成,再由他手诀一掐,那三十六道借来的“寿火”立时囫囵化作三十六缕白烟,若隐若无的,正巧赶在那诸多大鬼袭来之前,尽数摄入那盏延命灯中。
刹那间,那盏六面灵灯之中,迸发出超越了视距的灵光,仿若这行营四方的每一个角度,不论是注视着,亦或背对着,那抹明亮的烛光都能在你的眸中显现。
此为命光,又名胎光!
乃是南斗延命灯法的第一道法禁。
见延命灯提在那道人手中,原本秀色可餐的寿火此刻陡然化作了一盏无用的纸灯,诸多鬼物如何不怒?
脖颈之上无头,环臂抱着头颅的无头鬼;双目外迸,长舌吊出,脖子上系着一根老旧草绳的吊死鬼;
眼眶无目,双耳如洞,浑身湿漉,浑浊的恶水从七窍中汨汨流出,那是刚刚从山涧中爬出来的溺死鬼;
浑身青紫,长臂长足的婴鬼;乌青巨口,獠牙尽露的饿死鬼……
诸多大恐怖在这纸灯前不自觉的露出了本相,呜咽、鸣啼与那恶臭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正当这诸多大鬼齐齐扑来,想要将那打断了它等血食的兜袍青年撕成碎肉之时。
不合常理的异变产生了!
那一瞬间,整座行营中的温度蓦然降下了一大截,只见那大帐与横梁上迅速的结起了霜花,那法坛上的青年突然身躯僵硬的直立在原地,屏气凝神,似是动都不敢再动一般。
仰头望去,只见那青年兜帽下吐出的白气都似是冬日般,肉眼可见。
此时的诸多大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那男子会到我等头上去了?”
还未待这些鬼物释清疑惑,更为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兜袍青年的身后,一名容貌绝美的女子贴着他的后心缓缓出现,从右到左,红衣坠玉,云锦揽腰,皓腕凝霜……
直至,那另外半张恶鬼般的骷髅面庞自那青年身后缓缓出现!
“啊!!”
地上那被扭作了麻花辫的鬼婴放声怨啼起来,刺耳的哀啼之声响彻数十里,诸多鬼物,亦是同时间反应过来,嘶吼、挣扎、哀嚎、翻滚……
撕心裂肺的鬼嚎之声此起彼伏,急促而绝望,连那西莽山中的诸多老坟都不自觉的被这般百鬼嘈杂所惊醒,有棺中老尸翻身登上峰顶、有墓下鬼虬绕柱嘶鸣。
黎卿半是恐惧半是沉沦,僵立在那法坛之上,目视着这座行营之中正在进行的无差别……虐杀之相。
那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啊!
吊死鬼的胸腹无踪,手足俱灭,唯有那根百转千折的、沾染着不知名粘液的血肠串在一根竖起的圆木上,将那只剩下上半截身躯的“吊死鬼”挂了起来;
鬼婴早已不见了踪迹,唯有那一地拖满的暗红色血渍,以及那两根被拉扯至数丈长的淤青鬼爪……
无头鬼至今只剩半颗头颅;
浑身乌青的大肚饿鬼,尚余下半个身子,那獠牙大嘴中还有半根乌青鬼手尚在咀嚼,未能吞下,也不知是何等的恐怖能让那饿死鬼自啃自食了起来;
诸如更多的阴灵鬼物,却是再寻不到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黎卿从始至终目视着那五花八门的屠戮现场。
连紫府级的鬼神都没有,在这鬼母面前,就似是对待着一头头仓鼠般,肆意的玩弄、凌虐!
直至鬼母将这整座行营都化作了无边的血土,似是再无了能挑动她兴趣的存在。
那狰狞与美艳并存的大恐怖,指尖捏起了一枚拇指般大小的冥珠,一步一摇,正朝着黎卿缓缓走来。
她一靠近,就似是幽泉临世一般,周遭的空中都要凝出霜花来。
那恐怖的存在迎着黎卿的目光一路近到身前,似是冰块一般的鬼指拈起那枚魂珠强行就塞进了黎卿口中。
那鬼母无灵,只似是那诸多凶鬼一般,只有着那不祥的厉鬼本能。
黎卿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似乎,玩的很开心?
这枚魂珠……是她的回赠吗?
黎卿心头闪过一丝明悟,但他仍旧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回应。他怕,他怕一个不慎,这只鬼母便要将他拉入阴府之下。
沉默或许是对她最好的回应!
红衣鬼母在黎卿的身旁徘徊、游荡,或许是再无了能引起她兴趣的存在,也或许是这位鬼郎的冷漠让她感到了乏味。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始有了新的动作,只见这只红衣鬼母四向寻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她寻到了一个方位。
她要离开了!
寻得那道方位后,鬼母隐隐幽幽的再朝着黎卿靠近,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然而,在这一步步间,整片天地间却似是离她越来越远了,她愈朝着黎卿走来,整片天地就愈发失去了色彩。
就……就像是化作了一卷老旧的丹青妙笔一般,灰白,破旧,天地失色,万物失辉。
直到她与黎卿将要触碰到的下一瞬,蓦然消失在现世,重新回到了那片未知的阴府之中……
“呼!”
直至此刻,黎卿才长吐一口浊气,直到此时,他才敢真正意义上的喘息。
鬼母的气机太恐怖了,即使她没有任何刻意的针对,黎卿仍旧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但,总归又活下来了不是么?
黎卿这才抛开所有束缚,不顾任何形象的倚靠在这座土坛一角,嗤然一笑。
他惊喜的打量着这盏延命灯,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独自祭炼的,只属于于自己的法器。
这是他踏上长生大道的第一道阶梯!
然而,他又极端的失望。这盏纸灯似乎远远不足以让他升起抵抗那鬼母的底气。
他连忙环顾着自身,内视腹中。
然而他这一番内视,却是再也寻不到那刚刚被那鬼母强行赠予、吞入腹中的冥珠了。
“那颗灰白色的冥珠呢?”
那似乎是鬼母玩腻了那百鬼,将它等的残留揉作的……小玩意!
一遍又一遍的内视,最终却是再未找到那枚珠子的存在。
这么快就消化了,还是?
正惊惶之间,黎卿突然心头一怔,待得他再调动起周天一炁,那原本就是消耗殆尽的真炁却已经豁然回满。
更为惊人的是,他的真炁刻度突然暴涨到了两百二十刻?且他的真炁似乎愈发的阴冷,似乎与阴气相性有些相通了!
“这怎么可能?”
黎卿内视上下丹田,周天一炁突增了六十刻,泥丸宫中,那灵台方寸之地,昏暗的白骨观想图中。
连绵的骷髅已然聚作了一道白骨莲座,那与红衣鬼母有着八分相似的白骨美人此刻正斜倚在那白骨莲座之中,似是又有了些许变化。
他能调动的念头剧增,思绪一动,竟已能同时调动百缕念头。
“是延命灯的缘故吗?命灯、借寿,本就是能助益修行的禁忌……”
“还是那枚冥珠的缘故?或者,二者皆有呢?”
这场仪轨产生的变化也太大了,大到他有些不敢置信,大到他在那一瞬间居然有了另类的念头!
在那一瞬间,他居然想凌虐百鬼万灵,以供那鬼母取乐,反哺修行?
修行的捷径,转瞬之间的邪念,又有几人能克制的住?
“只可惜,我心眼小,容不得头顶上日日夜夜悬着一把断头刀啊!”
好在他清醒的意识到,他是绝对不可以依赖那鬼母的,否则,他的结局只会沉沦冥府,万劫不复!
黎卿少有灵慧,听着各类志怪话本中的故事长大。
唯有修行,唯有仙道,那才是独属于他自己一人的力量,不为任何人左右的力量……
这恐怖的血狱之相,更是吓煞了虚空某处的某尊鬼神,她亲眼瞧见一头恐怖的厉鬼在那营地下生生凌虐百鬼。
“该死的,尸窟里面,怎么可能孕养出这么恐怖的东西来?那几头尸将也容得下?它们自己不活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孟家祖坟离此处不到百里,怎么办……”
那孟氏三祖奶奶荡漾在虚空之中,真真是被那方血狱场景吓煞了,急得团团转……
而此刻,数里外的龙节甲士们。
那阴纸轿带着众人横破虚妄往生,破空到那两里外便当即落在地上,化作两张纸皮、一尊约两尺大小的小纸轿,与主人相隔的太远,那纸器上的种种灵异早已经消失不见。
闻得那百鬼凄厉的哀嚎,以及那一道几乎令他等升起自裁之念的恐怖魂压,他等哪里还能不明白,黎祭酒背后的深重底蕴?
“不愧是宗门弟子啊!”
赵老道只以为是天南观的哪位老祖出手了,长叹一声,见那三尊纸器坠落在地,刚准备将其拾起,待得事毕之后送回去给那上观祭酒。
叮……
一杆鬼头枪瞬间便钉在那纸轿之前。
白毒眺望着那远处三双撒着脚丫子狂奔而来的碧绿狼瞳,突然道:
“让他们来吧!”
后面的甲士中立时就有两位眼色好的,上前两步,将那纸人和纸轿抱了起来。
修行人之间,法器这种东西,一碰,便说不清了。
何况,白毒更怕那赵老道起了贪念,卷起那三件法器就消失不见,到那时,黎祭酒追问起来,他们如何作答?
索性便由他等不通修行的浑人接手,对大家都好。
赵老道也是恍然醒悟,心头并不恼怒,只是指着那三头凶狼打趣道:
“这老狼真是机灵,怕是再晚几步,可就未必还能出来了!”
诸甲士此番到是附和点头,视线穿过那三头凶狼,齐齐眺望向那远处的行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