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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谢延枢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若木眉头紧锁,怔怔地站在原地,试图从谢延枢的表情里搜刮些情报出来。
要是一般人,估计会欣喜若狂、觉得自己捡了个天下最大的便宜吧?
谢家小姐漂亮可爱,还有着玄修的上等资质;谢府家大业大,荣华富贵几辈子享不尽。
光是碰着其中一个机缘,都可以开心疯了!更别说是俩!美人财产,统统送到怀中来!
可周若木不一样。
斗罗珊,见天师,拜师父……他对阵狐狸,尤其是老狐狸,可谓是相当有经验。
经验告诉他: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怎么可能存在呢!
谢延枢活了这么久,又官居臣极数十载。朝廷上的刀枪剑戟,他都挺了过来。
在这个位置上能平安致仕、告老还乡的人,早就活成精了!
这类人啊,就不可能说一句废话。哪怕是句梦话,都得掰开了、揉碎了去品。
“坐吧,坐吧。”谢延枢推推手,“茶还没上来。咱伯侄之间,随便聊聊。不要太拘谨——大规矩不能乱,小礼节就随它去吧。”
“哎,好嘞。”
周若木尽可能把动作控制得缓慢,在扶椅,登椅,坐椅的一连串的行动中,为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
根据庞掌宝的八卦情报:这谢延枢字崇晦。因为受皇帝御赐青衣蟒袍,民间又称呼他为“青蟒公”。
他出任内阁首揆期间,多少政敌人头落地,又有多少和他有争的人远配边疆。
不用刀剑,在偌大的朝堂上杀得血流成河,亦是一种本事!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凭其城府之深,压根不可能把家业拱手相让,更别说是让给自己这个外姓毛头小子——见都还只见过两面呢!
什么攀伯侄,什么不遵小礼,什么自叹晚年凄惨——那都是虚的、假的!是用来卸下警惕的糖衣!信了的人才是傻子!
他真正目的只有一个:窥探对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是什么。
“真是老辣,接下来的对话,必须防着点才行了。”周若木暗想着,在漆过油的椅子上坐好。
“碌碌无为之辈,朝野皆是。就连宗门的医师里,也免不了出几个啊。”谢延枢道,“我已经去信给血笑徒长老,让他严加申斥了。有罚,也就有赏。若木啊,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来了。
暗箭已经搭弓了。
周若木没想到对方竟然试探得这么快,可转念一想,这倒也正常。
谢延枢面对自己这个少年知之甚少,需要用逐步升级的试探来判断。
“伯父。几个月前,我在课堂上咳血,谢迎夏送了我一些姜红糖补血益气。凭这同学情谊,就是我今天救她的理由。”
周若木四平八稳地应答道,
“要说赏,我念着那姜红糖好吃,再给我些糖块就行了。”
谢延枢脸上闪过一丝微微的抽动。
周若木假装没看见。可那神态,分明是在轻轻地点头。
“圣人说:‘取其金则无损于行’。”缩在蟒袍里的手掌慢慢伸出来,轻叩桌面,“做了好事就该领赏,这也是助长行善之风。”
这时候如果点头称是、拿了奖赏,事情也就此告一段落。
可周若木不想这么快结束,不希望就这样结束。
谢家欠他个大人情,这个人情如果用一笔厚礼还了,就再难续上了。
人情是种社会关系资源,是能够源源不断再生的秘宝,可遇而不可求!
好不容易拼了命地冒险、换来这番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周若木正急急地想着办法,侍女正巧推门而入,托盘上平端着俩茶盏。
“老爷。”给谢延枢上过茶,又走向周若木,“周公子。”
“好香的茶啊。”周若木不禁叹道,“还没入口,香气就已经沁入心脾。”
“公子,这是今年的明前。”侍女笑着说道,“赶在清明节之前,让少女们用嘴唇叼着青叶采下来的,不染一点儿汗气。味道不似一般的茶,请慢用。”
好金贵的茶!
周若木慢慢地抿着茶,让茶汤在体内挖掘开一条炽热的通道。用在肺腑间萦绕的清香镇定头脑。
半杯茶喝下去,他已经理清了思路,有了自己的想法。
修炼并不只关系到天资,还需要有财力物力的支持。
资质越高,同阶段消耗的资源就越少,进度也就越快;相反,修炼速度越慢,消耗的资源也就越多。
自己这大逆之体,想靠血不染那攒下来的薄本“啃老”,怕是还没什么突破,师徒俩就要到宗门里讨饭过日子了。
所以,谢家这个橄榄枝,周若木必须得抓,还得抓牢了!
哪怕不能让对方包圆自己的修炼费用,至少也得报销一部分才行。
可问题是……有来就有往,自己有什么能回馈给谢家的呢?
“老爷!老爷!”管家打断了对话,慌慌张张地走上来。
谢延枢缓缓把茶放下,道:“不要慌乱。说。”
他俯身在谢延枢耳旁嘀咕了几句,周若木留意到谢阁老握紧了拳头。
“叫他进来。”
不一会儿,殿的正门被推开。当此人挟着夜露推门时,满堂的明前茶香,尽数被另一股药草的幽香覆盖。
竹青色广袖如荷叶般摆过。那颧骨到下颌的线条,像被山风削了三十年的崖壁,连皱纹都顺着筋骨走势刻得利落。
“好雅兴啊,品茗会客——啊,周公子也在。甚好,甚好啊。”
“鸿竹,多年不见了。”谢延枢没有起身迎客,“谅解谅解我这把老骨头吧。”
鸿竹?那不是南直州盐茶司,林家的家老林鸿竹吗!
周若木收紧了背,高度紧张起来。
小小一间正厅,竟然汇聚了两大家族的家老!
庞掌宝说了,南直州这么大点地方,竟然出了谢家、林家两个巨头世家,难免要面临一山难容二虎的情况。
二家的争斗,暗地里早就持续几代人了。
此时此刻,在这里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哪怕躲回宗门,都免不了受波及。
轻则名誉受创,重则被牵连进二日争辉的惨烈之局里。
“夜里来访,是有什么大事么?”谢延枢倚着扶手,气若游丝地问道。
“崇晦兄。现在这南直州境内,就只有两件大事。”鸿竹说道,“一嘛,就是你的宝贝女儿谢迎夏。上等资质凭空现世,把我们林家林鹤萱的风头都盖过去了;二……就是你府上坐着的这位周公子,周若木。”
“晚辈见过林家老。”周若木赶紧起身行礼。
“真乖巧,免礼免礼。我也是即兴来坐坐。”林鸿竹还未经请座,就直接坐到了周若木正对的那把椅子上。“崇晦兄,不会送客吧?”
好手段,好手段。
周若木心里明白,林家老是“砸场”来了。
从谢延枢直呼其名这点来看……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其实非常差,并没有表面这样亲亲和善。
“他不想我和谢家有勾连,就干脆坐在这里,让对话没法进行下去……”
把局势看到这,周若木一点一点地拼凑明白了。于是狠下心来暗骂道:“周若木,你真蠢啊!”
谢家的好处还没收到手呢,方才居然还痴痴地想着能给他们提供什么回报?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傻的人么!
情势经由林鸿竹之口,已经说得很明朗了:南直州最近出的两个名人。谢迎夏是一个,还有就是周若木自己。
试想,两家在暗斗了几代人的情况下,势力渐均、分不出高下。此时一家出了极品资质的天才,那另一家势必落下风。
林鹤萱的资质,不在谢迎夏之下。两家可以说又是打了个平手。那众人的目光就会来到唯一的变数——周若木身上。
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辈,却如此有胆有识。奋不顾身,当众喝退庸医,亲自给谢家千金疗伤,甚至还手到病除。这本就是一件震动百里的异事!
而引发了这件异事的始作俑者,就必然受到万众瞩目!
培养也好,牵制也罢。两家谁先拉拢到周若木,谁就占下了二家之争的先机。
几代人积累的恩怨,数百年传承下来的仇恨,已然让周若木成了撬动秤杆的一枚楔子。
太过沉重了……周若木不禁冒汗。
平复心境后,他继续分析。
所以,自己并不需要急着向谢家示好——相反,自己应该和林家接触接触,让谢家意识到他们对拉拢自己这件事,并非十拿九稳。
接下来就是价高者得的竞争了。
周若木清楚,自己必须做好拉扯工作:在两家当中适当地摇摆,表露出困惑,该吃吃,该拿拿。最后在他们的忍耐到达极限之前,选择一家站队。
唉……
罗师姐和“同门”兄弟姐们,血不染和血笑徒,谢家和林家……自己似乎总被夹在两湍漩涡之间。
也许,这就是小人物身不由己的地方吧!
周若木假装为了缓解尴尬喝茶,“恰好”地和林鸿竹对接上了视线。
“周公子也好品茶?”正如周若木判断的那样,林鸿竹果然主动搭话!
“岂敢说品。我这糙舌头喝这茶,算是糟蹋茶叶了。”周若木礼貌地应答道。“我没见过世面,这明前茶如果不是谢阁老赏,恐怕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呢。”
“品茗亦非真雅兴啊。高雅之士,喝山泉清水那也是口舌生津,妙不可言——但你我都是粗人,稍稍落点俗套不打紧。”
林鸿竹笑着说道,
“我家正好也收藏了几罐明前茶,藏在地窖里,用冰块封了。到来年喝起来,还和刚采下来的一样!”
“哦?”周若木放下茶盏,假装听得饶有兴致。
两人一唱一和,距离立马拉近。林鸿竹再接再厉道:“周公子喜欢这茶,明日就随我上林府取去!”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周若木摆摆手,“我以举手之劳帮忙,谢阁老赐茶我还受得;您老人家府里的茶,我就不敢消受了。”
“哪的话!我不敢吹嘘自家什么,可请茶的茶钱,还是出得起的!”
见两人聊得逐渐熟络,谢延枢的目光缓缓放向了门口,用林、周二人都能清楚听见的音量说道:“在那偷听,想听到几时啊?进来!”
周若木抬头去看。
窗外一个影子慢慢地走过,踱到门前。站了有一会儿,这才怯生生地走进正厅来。
“谢……谢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