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十二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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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阴鬼别门

“灯灭咯!回屋咯!大鬼要抓小孩咯!”

街上吆喝的打更人叫张闯,他爹给他取这名字的意思是希望他能有点上进心,所以张闯从小就胆大,人送外号张大胆。

从小跟着镇门口的六老头儿习武,算是小有成就,镇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后来不负爹望,上进到镇里的巡逻队,执的还是夜班。

给他爹气的,床上躺了一个月没下来,最后一口气没缓住,下去找他太奶告状了。

“我说闯哥,今儿也没什么大事,等会去城南找六老头儿唠嗑?”

发出公鸭子般叫声的精瘦猴叫冯禳,祖上是上界的文化人,但因为嘴嫌,把城里的太爷们惹急了,给举家发配到小殃镇来了。

小殃镇穷,还是个三不管地带,后来这冯家一屋子都被郁郁不得志的老祖爷带得好一口大烟,嗓子吸废了,别说念书了,唱个小调都费劲,为图生计,给巡逻队收编了。

至于巡逻队是什么?

目前来说,大概就是一群无业游民凑在一起假迷日眼的遵循祖训,顺带收点小费,不过祖上横过,所以大伙都信他们,至于这小费,镇里没有不穷的,能给点是点,给不了的,那就给不了吧。

“唠嗑?我看你是惦记镇门口的白姑娘了吧?别想了,你第一次来值夜班吧?”

“这又有什么讲究?诶,哥,要不我来帮您拿灯笼,您跟我好好讲讲?”

“去去去,你一贯笨手笨脚的,别给我灯弄熄咯!咱们就靠这点火光在夜里混了,你想死啊?这夜里一走,可就得走到天亮,不然要被阴鬼别门,到时候一屋子老小全都活不了,懂了吗?”

张闯一巴掌拍开冯禳的爪子,突然感觉风大了些,赶紧小心谨慎地盯着手里的灯笼,老队长临终之前说过,这灯可不能灭,灭了要出大事。

虽然张闯很想看看到底能有什么事,但想想老队长死之前那惨状..他还不想这么快下去跟他爹进行工作汇报。

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您儿子荣升巡逻队小队长,并完美跟上了前任的步伐?

哦,您问前任是谁?就是您后边这个喜欢听戏的老叔,对,就是少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儿的那个,您俩应该已经很熟了吧?他没跟您聊起我?

草,想想就费劲,他可不想死了还要被自家老头踹屁股。

但话又说回来了,去一趟城南也没问题,只要不进白姑娘的铺子。

他还有话要问那神叨叨的老头儿。

刚刚刮过的阴风走开后,张闯确认火苗不再扑腾了,便说道:“等会走完这半拉,我们去城南。”

瘦猴瞪大了眼睛:“咦?闯哥你也惦记白姑娘?”

张闯叹了口气,跟这些拿下半截思考的人聊不来。

这时,街道尽头的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张闯瞬间提高警惕,将手中灯笼交给冯禳,并示意他安静待着。

冯禳见状立刻抓紧了灯笼,屏住呼吸动都不敢动一下,他那颤抖的眼神里写满了求生欲,恨不得把漫天神佛全请过来救命。

看他这德行,张闯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这队长是真难当啊,随即摇着头向前走去,在靠近拐角时握住了胯间长刀,慢慢逼近。

这时,阴冷的夜风又一次吹向他们,可这次的阴风中夹带着一点怪异的味道,就像腐尸的臭味,张闯鼻尖耸动,顿觉不对!

他赶紧向后跑去,同时对冯禳大声喊道:“护好灯笼!”

“啊?”冯禳被吓得怔愣在原地,只是一个眨眼间,火光熄灭!

下一秒,哀嚎响起!

惨厉的嚎哭声吓得冯禳浑身哆嗦着栽倒在地,就连手里的灯笼也被他扔飞出去!

张闯脸色大变!脑海中浮现出老队长最后的遗言,再度大喊道:“坏了!冯禳!你别乱动!”

“好..好,我,我,我不..啊!!”

突然,一阵狂风掀过,镇中的哀嚎声突然停止了。

冯禳的眼前很突兀地出现了一双外凸的明黄瞳孔,就像两盏灯笼悬在眼前,在它的注视下,瘦猴的下体已然传来阵阵臭味,但他被吓得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张闯握紧了手中的佩刀,这刀据说被上界的仙人赐福过,能驱鬼,可纵然他胆子再大,也想象不出怎么才能用这把一米不到的刀去砍翻眼前这头足足十米高的鬼!

鬼的身上有股新鲜的血腥味..有人遇害了!是未归的孩童?还是醉酒的烂人?已经无所谓了,可以确定残杀发生在他们没察觉到的地方!

这么多巡逻队员都没能捉到它的影子?这鬼很强,强得没边!

张闯神色狰狞的盯着眼前的恶鬼,突然感觉有些眼熟!当它回过头来时,张闯的瞳孔猛地收缩!

青面白毛,黄瞳黑爪!人骨囊皮,血口尖牙!

是三年前杀死老队长的那只!

它比三年前更大了,如此说来,这些年镇里不断有人死于夜晚,巡逻队几番搜捕都没能找到元凶,清理的恶鬼是一只又一只,可人该死还是死,看来就是它做的!

可张闯根本无法相信,这家伙明明被队长拿命换了,怎么可能还在?!

青面的恶鬼凑到张闯的脸前,似乎在打量,那双金黄的瞳孔里带着一点好奇,突然,恶鬼眯起双眼,它认出张闯了。

“咯咯咯,好运的小鬼,活到现在了。可你也拎起了这倒霉的灯笼,怎么,不认得我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如洞窟回声般的声音缓缓响起,张闯眼中露出困惑的神色,恶鬼微微张开骇人的巨口,像在唱童谣一般:“天黑了,别乱跑,夜里黑,鬼拍门。”

这话一出,张闯的后背猛地发凉!

他颤巍巍地抬起头,似乎想从那张写满嘲笑的脸上找到一点熟悉的影子,可无论他怎么看,眼睛里也只能映出一只沾满人血的恶鬼..

“队..队长?”

恶鬼顿时满意地用手爪戳了下他的脑袋:“诶!小闯子!我还以为不过三年你就忘了老子呢!这些年真是谢谢你啊!”

“为什么要谢我?”张闯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恐慌,一股凉意。

恶鬼咧开血盆大口,嘴角都快勾到耳朵边上了,讥笑着:“自然是因为,你提着这倒霉的灯笼天天走街串巷,送了那么多食物到我的嘴里啊!现在,傻孩子,该你啦!”

张闯呆愣在原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称,一个象征着绝对恶劣的名字——讹阴鬼!

那是会伪装成人类的恶鬼,它们生来弱小,即使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都能消灭它们,但它们擅于伪装,会一步步获取人类的信任,不断偷取人类的生气壮大自己,最后将群居地所有的人类全部化作养分!

可印象中从未记录过讹阴鬼是用灯笼来吸食人类生机的,也从未有鬼敢靠近这灯笼!

等等…他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队长对他说的话——“拎着灯笼,鬼就不会来找你了。”

他突然明白了,是啊,拎着灯笼的是怅,所以不会有鬼找他,但没了灯笼的人..他向着讹阴鬼背后看去,冯禳已经没了生气,浑身只剩半截骷髅样子。

如果说夜里什么最可怕,那除了人,就是鬼了。

夜间遇上鬼有什么后果?

老人常说,最好的结局就是立马去死,而最差的,想死都难,冯禳很幸运,是好结局,直接死。

被骗了..懊悔、憎恨、愧疚!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张闯的心中点燃一股怒火,他鼓起勇气!体内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他握紧手中的刀,发出拼死的怒吼!一跃而起!挥刀斩下!

扑哧..

很可惜,回应他的只有一道清脆的响声,利爪轻易地折断了刀刃,穿过他的胸膛...张闯瘫软跪地,绝望地看了一眼胸口狰狞的洞,口中呢喃着什么,眼中渐渐失去了光彩。

讹阴鬼捻起张闯的身子,丢进口中嚼吧嚼吧,吐出那柄仙人赐刀,戏谑道:“仙人要是真的在这小镇里,又怎么会有我呢?”

“哎哟,惨哩。”

它随手扔掉断刀,正要转身走向其余民房,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听那调调,着实有些漫不经心。

讹阴鬼低下头,只感觉一阵好笑,它望向来者嘲笑起来:“六老头儿,好好守着那道门,我还奈何不得你,但这么急着来送死?我可是刚刚吃饱。”

老乞丐拨开遮挡视线的头发,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怪物,恍然道:“嗯,是你啊,许久不见,变得有些丑陋了。”

说罢,老头儿看了眼地上的半截瘦猴,摇摇头:“说过你的,你不听,你就不适合干这行,胆子太小,不行。”

他又看向恶鬼,目光锁定在那张巨口中,又摇摇头:“胆子太大也不行。”

讹阴鬼十分人性化地打量着这个镇门口的六老头儿,没人知道他从哪来,也没人知道他活了多久,就连镇里最老的老人见到他也要叫一声六爷爷。

不过当过鬼的家伙都知道,六老头儿是镇里的守门人,他用那扇门堵着不让外面的鬼进来,也不让里面的鬼出去。

即使如此,就连鬼都不知道这老头儿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他没什么本事,封住这座小镇的是那扇门,他只是个守门的。

六老头儿从冯穰的兜里掏出半块金币,乐呵道:“成了,这个月的饭钱够了。”

他对讹阴鬼招了招手,留下一句谢谢,便转身离开。

讹阴鬼好奇得紧,乐道:“明天一早这镇里就没活人了,你拿着有什么用?”

六老头儿挥了挥手,头也没回,那苍老的声音就从天上落进了讹阴鬼的耳中——“吃一个两个的就差不多了,贪得无厌的话,可走不出这条街道。”

讹阴鬼停在原地没有追上去,作为鬼的一种直觉告诉它,追不得。

但鬼哪有不吃人的道理?不然它能干什么?

讹阴鬼贪婪的看向四周,灯笼一样的眼睛里看见的全是水灵灵的生气。

饱?做鬼可没有吃饱的说法,它轻舔嘴唇,把目光锁定在最近的一栋民房里,那儿有一股十分美味的气息,它用一根指头轻轻划破房屋的墙壁,就像划开糊纸一样。

破旧的小屋内是一对紧紧相拥的母女,惊恐刻写在她们惨白的脸颊上,见到那对灯笼,母女俩纷纷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不过讹阴鬼的注意力不在她们身上,而是母女的身边那个正在熬粥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着干净的青袍,背上有个干瘪的麻布行囊,里面大概没装什么东西,腰间别着一把宝剑,剑柄上有一颗在火光照耀下闪烁奇异光彩的青玉。

它死死地盯着小男孩,透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欢喜和贪婪。

“小鬼,美味的小鬼!难得,这破落的小镇里居然有你这么一个宝贝!这味道…这味道,乖乖,吃了你,我就能得道了!”

但它又突然仔细看了看,面色一变:“果然,果然!你的身上有仙家气息,你是修士?!不..似乎还欠点火候..”

道心弥坚,金身不破!

这是每个修士都有的护体诀,对它这小小的讹阴鬼来说,哪怕只是普通的炼气境修士也是难以下嘴,光是那天然养成的一口先天真气就足够崩掉它的一嘴尖牙了。

不过并非没有办法,修道者一身实力全在那一个念头上,念头歪了,可就没有吃不进去的,况且这小鬼性命不全,有缺陷,不能算完整的修士。

讹阴鬼看向一旁的母子,咧开嘴,指着小男孩阴险地笑道:“你,去杀了他,吃了他,我就放过你们。”

妇女闻言立刻剧烈地颤抖起来,面部变得更加僵硬,她机械般缓缓转头看向小男孩,发颤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丝笑容,笑容中全是对生的渴求,她似是在乞求怜悯:“上..上仙..”

小男孩头也没抬,他的注意力始终在火炉上,这碗粥他熬小半天了,始终没熬出他想要的味道,脸色不免有些生硬。

那眉眼间的一股漠然让妇女再次颤抖,但这头鬼杀了巡逻队的张队长,镇里就数他是高手,连他都死了,其他人又能怎么样呢?

讹阴鬼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三人,它可不信这小孩有本事杀了它,它只是不想费劲去剥开这块石头,顺带还能欣赏一番好戏,何乐不为?

见小男孩始终没有动作,妇女那写满恐惧的眼中突然生出一股决绝!她抓起腿边的剪刀——那本是她准备用来给自己和女儿自裁的工具,颤抖着起身,缓缓向小男孩迈出步子。

这一刻,妇女心中的惊恐与对生的渴望达到了极致,本该两步走到的距离,在她的眼中却像万米沟壑,男孩端坐在天边,而她如山底蚍蜉妄想撼动苍天!

第一步,她的身体由于恐惧而开始剧痛,她咬断了牙,努力地向前迈了一步,看着这场面,讹阴鬼的嘴角不断咧开,灯笼般的双眼几乎要笑成一条缝。

第二步,她本就羸弱的身体终究无法承载那种恐惧,膝盖突然折断,整个人以极其扭曲的姿势瘫倒在地,那把剪刀就这么掉在土石地上,屋里穷,连地板都铺不起。

讹阴鬼却发出一道不屑的声音,而小男孩终于抬起眼,神色淡然,他始终没把这里的任何存在视作威胁,但他仍然为妇人投去视线。

因为那把剪刀的刀尖,是对着妇女自己的。

“愚蠢,但不坏。”小男孩终于开口,那声音稚嫩,却不童趣,平静得像一汪死水,他指着讹阴鬼,对妇女说道:“你以为它只想吃一个?”

恐惧令妇女的双眼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艰难地仰起头,磕绊地恳求道:“上..仙..请救救我的孩子...”

小男孩将目光放在两步外的小女孩身上,她乖巧的小脸蛋上此刻同样一片惨白,面部的肌肉还在不断地抽搐着,抿紧小嘴,两只小手死死地握住破旧的衣角,几乎要把指甲嵌进肉里。

男孩看了眼脚边的火炉,放下手中的蒲扇,对妇女说道:“可以,但你要帮我熬粥。”

妇女闻言怔愣在地上,随即发疯一样连连点头,想开口感谢他,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带着哭嗓在地上使劲磕头,然后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去到火炉边,拿起扇子使劲生火!

小男孩没有阻止她,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起身走向讹阴鬼,恶鬼的表情已经没有戏谑了,对于刚刚的戏码,它有些不满意,嘲弄道:“穷鬼一辈子都是穷鬼,连自己的饭都管不住,却还想保全别人,可笑的人类。”

小男孩点点头,向着屋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很有道理,所以这镇里才能生出你这样恶劣的阴鬼,善者不能,能者不善,因而她会死,你也会。”

话音落下,小男孩拾起地上的断刀,讹阴鬼眯起双眼,却是扬起巨爪砸向小男孩,它可不是那种会等着对方出招的蠢货,况且这可是个修士,鬼知道他能使出什么招?

可小男孩却是没用什么显眼的招式,天太黑了,弄得太躁动会影响别人休息。

所以他只是捏住刀片,向上轻轻一提。

“仙人的刀,自然要仙人来用,凡人不行也是常理。”

讹阴鬼脸色骤变!

下一秒,天上突然多出两个月亮,只是被染上了些许黑色的气流。

“这叫鬼气,是鬼的血,不多见,只有吃了很多人的鬼才会有,它其实快成道了,再坚持个十来年,这里就要出现一颗鬼胎了,到那时可就不好对付了。”

小男孩自言自语着,没有再看紧跟冯禳步伐的讹阴鬼,而是转过头看向火炉,此时的火炉边上已经没了妇女的身影,只有冒出阵阵香气的还在沸腾中的一锅粥。

小男孩走到火炉边,闻着这味道,思索片刻,点点头:“果然还是得用心啊。”

随即他取出两个碗,舀出两碗粥,分给小女孩一碗,说道:“尝尝吧,明天还要赶路,可不能饿着。”

小女孩颤巍巍地接过碗,哭嗓着:“妈妈..妈妈去哪了?”

她眼中的恐惧并没有消失,相较于刚刚的鬼,眼下的这个小哥哥好像更让人害怕些,妈妈刚才明明在熬粥,可是在小哥哥把鬼杀死以后,妈妈就不见了!

小男孩指着头顶的夜空:“幸运地去了上面,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叫陆与渊,你就叫..陆羽夜吧。”

小女孩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她太害怕这个小哥哥了,可是他的眼神十分清澈,给人感觉不会说谎,镇里的孩子都懂事得早,妈妈不见了,她知道自己活不下去。

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点了头,她没有喝粥,而是不断地小声呢喃自己的新名字,似乎很努力地想要把它记住。

陆与渊微微低头看着她,几秒后,一口喝完了手中的粥。

待到第二天一早,镇里开始喧闹起来,几个纤户打扮的中年人来到这条街道,将死掉的冯禳抬走,一切都很自然、平淡,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只是听到张闯也死了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些许波动,但很快就恢复了那麻木的状态。

陆与渊牵着陆羽夜穿过稀疏的人群,走过一座座破旧的木屋,来到了镇门口。

六老头儿仍然在镇门口乞讨,也不知道从死书生那收来的半枚金币被他用到哪去了。

镇门口的粥饼铺里依旧人满为患,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美艳动人的白姑娘照常卖着她的包子,半铜币一个,是镇里人都吃得起的水平,每天一个大包子就够活一天了。

路过时,陆羽夜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陆与渊便走向粥饼铺,买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粥,递给她,并说道:“你看,我说让你昨晚把粥喝了,你不听,饿了吧?去下一个小镇的路还长,路上可没有吃的,这次你可得把东西都吃完。”

陆羽夜接过包子和粥,重重地点头,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陆与渊见状很满意,而后看向乞丐老头,问道:“鬼我杀了,但人也没了,您不会赖着不放我走吧?”

六老头儿咯咯笑着,叮啷咣地敲着手里的碗,像在唱戏:“想来,来便是,想走,走就行,这门什么时候拦过人?只是小娃娃,你是谁家的弟子?炼气境七转大圆满,小小年纪就有这般造化,居然稀得把你丢进这座鬼镇里?”

陆与渊正了正身子,拱手躬身,明明是个孩童身,却十分正经地说道:“庶子之名不足为提,老先生还是少点烦心事为好,这座镇子没您不行。”

六老头儿闻言笑道:“看来牵扯颇多。有意思,虽然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心境,可老夫看你心脾空虚,神龛亏损,只是个空壳子,别说锻体,早晚要死。你昨夜所为是为了什么?老夫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将生人连魂儿一起勾走的法门,但又不是邪门歪道的气劲,着实怪异。告诉老夫你的来历和目的,保不准老夫能救你一回。”

陆与渊摇了摇头:“老前辈,恕晚辈冒昧,对您这样的守门人来说,好奇心太重大概不是好事,就此别过。”

说罢,陆与渊牵起吃完东西的小羽夜,一步踏出镇门口,那一刻,环绕在小镇中的昏沉氛围陡然消失,就连天上的太阳都明亮了许多。

镇门后的六老头儿见状也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而继续敲着破碗乞讨着今日的饭食,白姑娘也不嫌弃他,但也不给他施舍食物,这就是小殃镇镇门处每天最独特的风景。

出来后,陆羽夜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用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镇外的世界,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小镇,一切都太过新鲜。

陆与渊看着她蹦蹦跳跳地捡起一朵小花别在头发上,神色平静,他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正如六老头儿所说,他没有心,不只是缺失了心脏这一器官,就连心灵也缺失了,他没有心,也就没有情感。

除去生来就有的道德观以外,陆与渊只是一具行走在这荒天十二州的行尸走肉,至少他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荒天十二州是修士的天下,修士从来不与“善”字挂边,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

修士的大境界依次为炼气、锻体、筑基、凝丹、化心、通明、化神、合道、炼虚、万劫。

每个境界又有九转品阶,前三转为初入境,中三转为念动境,后三转为大圆满境,

其中炼气和化神两境最为特殊,分别有“神龛凝胎”与“心意神在”这两个坎,迈不过这道坎的修士就没法更进一步,但越早凝炼神胎的修士,未来得大道成就的可能性就越大,在修行“心神通”时越容易达到“心意神在”境界。

功法则是从低到高为人、灵、元、地、天、劫、仙,细分为低、中、高三种层次,其中凝丹境之下的修士最高只能修行元阶功法,否则会由于无法承受功法的运转所需致使爆体而亡。

另外,仙阶功法只是传闻,传言中,仙阶心法可助修士进修十转,而万劫十转之上就是真仙,但荒天大地从未出现过仙人,所以凡人就将修士尊称为上仙。

以足满七岁的年纪成为炼气境大圆满修士,这一天赋放在荒天大地的任何族门中都该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可惜,陆与渊先天有损,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奇迹,没人会为了一个随时会死的孩子浪费资源。

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小上仙,至于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陆与渊摸了摸空荡荡的心口,抬头望向头顶的太阳,淡淡地说道:“差得太远了,下一站。”

他转过头,对已经满头鲜花的小丫头说道:“捡够了吗?该出发了。”

陆羽夜浑身一抖,有些念念不舍地扒拉掉头上的花,乖巧地走过来,陆与渊补充道:“舍不得就拿着。”

陆羽夜立马兴冲冲地回去把地上的花瓣全都捡起来,开心地跟在陆与渊的屁股后面。

他们离去后,偌大的小殃镇突然从阳光下渐渐地消失了,如同梦幻泡影,只余下一道苍老的笑声,似在祝愿。

而在原本的小殃镇镇门所在的位置,赫然出现一块破损的石碑,隐约间能看见上面刻写着一个“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