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山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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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程巧儿水泼羊倌 钱教官义救老妪

钱用对周边事态保持高度警觉性,是一个地下工作者应具备的基本素养,更是一种职业习惯。他思本次访匪乃绝密行动,除赵斌与自己之外,无其他人知道。要是无意间透露剿匪秘密,将会打草惊蛇,使自身陷入被动境地。为此,访匪之前他特意乔装成渔鼓丐,可谓煞费苦心,做足功课。而今正与张天赐聊得热火,却有歌声传来,他思忖,会否走漏风声被人察觉?然而当见张天赐极为放松,钱用觉自己多虑,悬心落地,接着往下听。那歌是:

“王母娘娘坐天台,金童玉女两边排,要送童儿下凡来。男童送到梁家去,女童送到祝家来,男童取名梁山伯,女童取名祝英台,一双仙童投凡胎,唱起山伯访友来。”

钱用听清楚了,是山民在唱《山伯访友》民歌。他自幼学唱花鼓戏、孝歌、情歌、莲花落诸般民间小曲,会唱的民歌不下百首。像《山伯访友》这类民歌更是耳熟能详。山里人红白喜事爱唱这些歌子,用以渲染热闹气氛。俗言道:会听的听门道,不会听的听热闹。钱用是歌唱内行,闻此歌子唱得不咋地,声音极刺耳。但无办法,唱歌是人自由,不爱听不听。钱用便耐着性子听下去:

“山伯读书南学内,忽然想起祝贤弟,不知他家在哪里。杭州读书两三年,日同茶饭夜同眠,二人分手回家转,朝朝每日挂心间,今日想把贤弟见,不知在家安不安。”

歌声由远及近,歌唱者已临张天赐院落。钱用岂敢疏忽,复又戴上墨镜,肩挎渔鼓,手执云板,活脱脱一要饭瞎子。张天赐轻声告诉钱用,此是邻居杨秃子,住后山坡上,父母双亡,单身汉。因长年以放羊为生,人称其“羊倌”。杨秃子素爱唱歌,每日放羊经过他家院落时,总是歌不离口。张天赐意欲出去跟杨秃子打个招呼,却被钱用拦住。他欲静观其变,瞧杨秃子到底是来做啥子的。这正是:

凹里单身汉,枯瘦且癞头。本为一羊倌,但爱亮歌喉。生就奸佞相,猥琐心歹毒。一只癞蛤蟆,欲吃天鹅肉。

此时杨秃子唱着民歌,赶着羊群已然来到院子里。那羊咩咩地叫个不停。数一数,大大小小二三十只。此群羊因头像马头,故名马头羊,为本地特色羊品。羊至院里,似乎一切皆新奇,这儿嗅嗅,那儿舔舔,蹦跳狂闹,尽情撒欢。杨秃子来院里后,歌声打住。不知其是否嗅出厨房香气,便探头去瞧。哪知刚至门口,伸长脖子去瞅厨房时,啪地一盆冷水自屋里泼出,恰好浇泼杨秃子一头一脸!杨秃子当即哇地大叫一声,本能地往后退,一个踉跄,撞至院边一老桂花树干上,差点跌下几丈高石坎。

泼水者是程巧儿。她泼了杨秃子一身水,连忙出来打圆场,银铃般嗓音亮起来,抱歉道:“啊,啊哈。我当是哪个,是杨秃子啊,不好意思,没有看到,水泼你身上了。对不起,对不起哦。”声声脆,句句实,连忙赔不是,叫人欲发脾气,亦发不出来。杨秃子背靠桂花树上,抖抖满身冷水。那水一经抖动,便顺脖颈直渗至胸背,透心凉!杨秃子不由得打个寒颤,痴痴地盯望着程巧儿,苦笑道:“姑奶奶,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程巧儿蛾眉上翘,不依不饶地道:“那又咋地?难不成再加泼一盆水?”说着端脚进屋去厨房舀水。杨秃子深知程巧儿脾性,说一不二,他惹不起。要是将她惹急了,啥事皆做得出来。再说适才泼水亦不能全怪她,是杨秃子碰巧赶上倒霉事。若定要较真,哪来对错?要说杨秃子乱窜门遭水泼,合当自作自受;可毕竟邻里关系,早不见面晚见面,数九寒天,泼人一身凉水,理应道个歉。可杨秃子说话生硬,富有挑逗性,惹得程巧儿不悦。见程巧儿又去舀水泼他,杨秃子本就浑身湿漉漉,要是再遭水泼,雪上加霜,准冻成冰棍。况且冻坏身子,还是自个儿吃亏,怪不得别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赶紧回家换衣为上。如此想着,杨秃子“光棍儿不吃眼前亏”,连声回话道:“姑奶奶,我是倒霉蛋,我走还不行吗?”气鼓鼓地赶着羊离开。

其实杨秃子并非善茬,真让其臣服的是:他打心里喜欢程巧儿,无论程巧儿做啥子事,俱无条件包容。尽管程巧儿已经明花有主,与张天赐结婚,但他心里不服,仍念念不忘,常单相思。唱《山伯访友》便是其别有用心之作,刻意接近挑逗程巧儿,创造与程巧儿接触机会。他私下里将自己与程巧儿比做梁祝,一对天造地设的鸳鸯;而将张天赐比作第三者马文才横刀夺爱。程巧儿鄙视他,反感他,不单单因其满头癞疮,相貌颇难看;更紧要的是,此人骨子里刁钻,猥琐,不地道,让人瞧不起。因此程家人俱不喜欢他。杨秃子自我感觉良好,心里一直觊觎着程巧儿。

程墩子见杨秃子被姐姐泼一身水,丝毫不觉意外,端坐灶门生火,全然未当回事,亦不出来打招呼,甚至亦欲泼其一身水!张天赐作为新主人,与杨秃子不太熟,思着毕竟泼人一身水,心里过意不去。当杨秃子经其堂屋门前时,他连忙出来双手抱拳陪笑道:“杨哥包涵点,不送啊!”杨秃子瞟一眼张天赐,气忿忿地未答言。当见屋里坐一戴墨镜渔鼓丐,心思:张天赐咋跟叫花子搞一起?便咕噜一句道:“真是晦气!”杨秃子冻得哆哆嗦嗦,不知哪来兴致,于回家路上仍浪唱着:

“辞别先生出校门,收拾包袱忙启程,我要回家看母亲。辞别学友走忙忙,想起英台泪汪汪,一心要去祝家庄,要和九妹配成双。”

钱用目送杨秃子身影渐去,直觉告诉他,“十个秃子九个怪”,此人绝非啥子好货色。钱用想,山里人精神世界太空乏,枯燥,无聊,偶尔有人亮一嗓子,吼几声,调节下沉闷气氛,再正常不过,亦未尝不可。然则“歌以言志”,他隐觉杨秃子唱《山伯访友》歌有些反常,不全是自娱自乐,有种“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味,说不定他是冲着程巧儿来的。从程巧儿泼水、杨秃子似不介意中,便可看出端倪。此等无耻之徒是极为可怕的,不得不防。便意味深长地对张天赐道:“这个人你要当心点儿。”张天赐道:“谢大哥提醒。杨秃子这人死皮赖脸,狡猾奸诈。每当我家饭快熟时,他就赶羊来了。乡里乡亲的只得留他吃饭。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次两次倒也罢了,经常这样,我家差不多快成为他饭堂了。他吃罢饭还不想走,老跟你瞎叨叨,没完没了。你急得干活干不成,还得陪着他。我们全家都厌烦他。我揣测巧儿泼水是有意给他难堪。”从张天赐介绍中,钱用证实自己感知是对的,道:“对这种不知廉耻的人就应该这样,让他长点记性。最好是见面少搭腔。”

二人正说着,饭熟了。程巧儿不愧是巧手,不一会便做好一桌饭菜。但见:

六个炒菜,一汤一饭:莴笋肥肉,韭菜鸡蛋;芹菜精肉,粉丝凉拌;白菜豆腐,酸辣藕片。白鱼菜汤,萝卜米饭。自酿柿酒,杯杯斟满。

酒菜饭俱齐,四人正欲落座,钱用道:“你们这样盛情,叫我非常感动。今儿是冬至节,我老家有饭前祭祖习俗,不知这儿有没有?”张天赐道:“也一样的。”钱用道:“传统习俗应当遵循。古谚说,前人栽树,后人歇荫。没有先辈们辛苦打拼,就没有我们的今天。让我们一齐来敬先祖和程老儿吧。”程墩子作为程家男丁,道:“祖宗们,今儿过……过节,快回来吧,晚辈专为你……你们准备好吃的。”言此,忽思起卖炭倒霉事,自己啥亦未办成,呜呜恸哭道,“墩子没……没用,连大米也是钱……钱大哥买的,我对……对不起你们。”钱用忙安慰程墩子道:“天下穷人是一家,不必分你的我的。你们祖宗就是我祖宗,哪个买不都一样吗?”他轻拍着程墩子背部道,“兄弟莫伤心,你这样会让先祖不安。”程墩子即止哭。四人分立大门两侧,肃穆庄严,恭迎祖先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