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一名专业刺客。

通常来说，这个职业的花期很短，基本上也不存在离职或退休的可能。从入行开始，以后只分在职和去世。

我能做刺客一路从生前干到死后，从凡人干到升仙，是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做刺客这行的，一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我从前按入门的辈分排，叫成十；后来因为随身的剑【鱼肠】很出名，就跟着剑名被叫做钓鱼翁。

这个外号让世人以为，我应该是个中年男子，平常戴个斗笠草帽之类的装扮，是那种看似走平民低调淳朴风，实际把【世外高人】和【不守规矩】两个标签焊死在行头上的那种装叉怪。

而我其实是一个不出挑到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姑娘。

相貌在一个普通清秀的范畴里，身高在一个泯然众人的海拔里。

见过我的人很难描述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因为根本记不住。

我被老师傅挑中做为刺客养起来，也是因为这份与生俱来的普通和约等于没有的低存在感。

那年头四处兵荒马乱，我一个不知道曾经有没有家的孤儿，饿得快要晕死了，终于在真晕过去之前，抓住了一个路人的衣袖。

当时还没太老的老师傅被我吓了一跳：“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娃娃？竟然躲过了老夫的眼！”

我直直盯着他手中的烤地瓜，恨不得赶紧抢过来啃，耳朵里根本听不见别人说什么。

老师傅打量了我一阵，把手里地瓜塞给了我。

我一边把地瓜往嘴里塞，一边直勾勾看着他，害怕他会打我甚至杀了我，但无论如何，哪怕死我也不想饿着死。

等我把地瓜啃了大半，老师傅幽幽问道：“小娃娃，你怕不怕死？”

我茫然地点头，迟疑了一下问他：“能不能吃完再死？”

老师傅摸着花白的胡子好像是笑了一下：“不用你现在死。我有个去处，可以带你回去，只是从此往后，你天天得和死打交道。”

我想了想，我现在也天天在和死打交道。

乱世哪里都是死人，被杀的，被打死的，病死的，还有我这样饿得要死不活的，很可能一闭眼就再也不会醒来，只会慢慢凉掉。

我说：“有饭吃么？有饭吃我就去。”

老师傅说：“饭管够的。”

于是我跟着他走进了【不见白】的大门。

我是后来才认识了【不见白】这三个字的。刺客也得读书识字，不能太没文化，那样不利于任务交接。

其中意义，是我同辈的师兄成五告诉我的，他说【不见白】，第一层意思是说咱们刺客行当见不得光，都是暗地里操作；第二层意思是说干这行的一般活不到老，不会看到白头发；

至于第三层嘛，成五说的时候带着些主观情绪，他说，置身泥潭者，往上亦不见天日，处处是黑，哪里看得见白呢？

我听不懂。

我也不需要明白。

刺客最好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听话是我在【不见白】十年生活里主要学习的东西。

但听到他说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还是把他的眼睛挖出来扔在了附近的溪流中。

头得带回【不见白】交差。

夜色未退时，我向老师傅回禀：“叛逃罪人成五已就地处决。”

老师傅吐掉了漱口的茶水，看了看那颗脑袋说：“下手是干净利落。怎么眼睛空了呢？他求你的？”

我说：“背信弃义之徒，不配再见师傅之面。”

老师傅擦擦手，看我的眼神带有一些精明的老人特有的犀利，他说：“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现在倒是有一个很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办。”老师傅说，“只是恐怕无论成败，你都难逃一死。”

我跪着，抱拳道：“成十愿为【不见白】取义成仁。”

老师傅坐到了椅子上：“此事九死一生。若你真捡着了那个一生，【不见白】往后便不再有成十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