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汝不可信奉肉身，唯有数据永生！
“也许有个装模作样的坟墓，也许在垃圾填埋场里腐烂。但三十年过去了，毫无疑问，你的肉身早已归为尘土。”
黑猫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时间过得真快啊。”
阎罗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幻的光影，思绪飘忽。
出租车平稳行驶在“数据流”街道上，与周围众多车辆一并汇入宽广的隧道，头顶间断的黄色灯光拉长成一条细线，下方涂鸦和广告交错，一名胡子拉碴的流浪汉正对着墙上血红的十诫撒尿。
那十诫不是传统宗教的戒律，而是这个时代新的信条：
——汝不可信奉肉身，唯有数据永生。
——汝当质疑一切，怀疑一切，在虚实之间，追寻真理。
……
在诫命的正上方，一尊涂绘的圣像映入阎罗的眼帘，并非神祇，而是一颗被涂成解剖学剖面图的人类头颅。
晶体管和数据芯片错综复杂地嵌入脑组织，数据线如藤蔓般从裂开的颅骨中蜿蜒而出，延展到看不见的深处，仿佛扎根在混凝土背后的某个虚无之地。
头颅的一只眼睛被一块闪烁的光斑覆盖，像是一只恒久运行的光学镜头；另一侧只留下一个黑洞，空洞无物。
阎罗笑了笑，咬下一枚章鱼烧。
“你还想吃什么？中餐？法餐？我舅舅这事儿完了我们就去。”
“不要放松警惕，只要和公司有关，就没有简单的事。”
“当然，柳大志虽然看起来是自杀，但他脑机芯片烧了，很可能是被黑客入侵。”阎罗说，“虽然连你都没有在芯片上发现入侵痕迹，但那五十万的贷款、克洛诺斯公司的反复，都是疑点。”
“芯片烧的太干净了，我怀疑他死的时候有人在他身边，近距离销毁。”黑猫说。
“我那辆车上的窃听装置，有提供什么有效信息吗？”
“目前没有，那些日本人应该只是单纯放贷，他们现在对预期收益减少还很恼火，三浦还在设想招揽你入伙抵债。”
“真是苦恼。”阎罗轻叹。
说话间，视界再次明亮起来，周围的环境一下干净整洁了许多，就连总有些潮湿味道的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不过广告也骤然变得更多，枪械、义体、医院、X交易……一应俱全。
尤其是X交易，密密麻麻到处都是：
爱之梦、虚拟天堂、极乐空间……
那些闪烁的灯牌下，以自己身体为广告的全息影像们怎么诱惑怎么来，时不时就有影像熄灭或亮起新的。
“原来这里是红灯区。”阎罗了然，“真实上手和虚拟体验，哪个更便宜？”
“……分情况，看你有没有特殊定制。”黑猫有些无语。
“比如？”
“比如你个大头鬼！到地方了，下车！”黑猫没好气地断开感官同调。
阎罗在温和女声的道别中下车。
前面不远是一栋笼罩在一片昏暗中的公寓楼，外墙在众多旖旎的灯光映照下显出粉紫色。
这里的居住环境显然比柳大志那边要好太多，公寓楼前的空地中央甚至有一个小喷泉，淡蓝色的环形喷泉水花中央，是一对撑着红伞跳双人芭蕾的银色金属情侣。
舞姿轻盈曼妙，光影在金属肌肤上流转，细小的水花在他们脚边伴奏，如梦似幻。
“没有水汽，最多有个干涸的池子，其他都是增强现实。”黑猫说。
“不要这么扫兴嘛。”
阎罗走过喷泉池边，抬手去接水滴，手心反馈回真实的凉意，但毕竟空无一物。
他搓了搓手指，“这能省几个钱，公寓管理真抠门。”
“如果这里有饮用水，肯定会聚集流浪汉。”黑猫说，“只要多带一些营养剂，他们能在这里一直躺下去。”
阎罗摇头，望向不远处坐在墙角的一个男人。
他身材消瘦，眼神空洞，衣物沾满了灰尘和油污。
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哪怕正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嬉笑着，用黄色喷漆将他整个身体都圈了起来。
“你口中的流浪汉们，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灵境里，只有在生理必需时才会回到现实。”阎罗说，“对他们而言，灵境才是真实的，现实反倒只是一场模糊的梦境。”
灵境，也称虚拟实境、元宇宙等。
是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数字世界，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脑机接入其中。
灵境不仅可以让人们在其中跨越地域进行交流，更能给接入者提供各种感官享受，诸如定制超梦之流，能让最落魄的乞丐转眼成为上流社会的大人物，体验纸醉金迷的快感。
X爱、美食、美酒、音乐、艺术等，这些感官的盛宴更是不在话下。
当然，这些都要收费。
而在这个时代，平民最简单获得金钱的方式，就是向高天之上的众多神明，供奉自己的大脑算力。
供奉0%到40%，都可以自由调控，再高就不行，有被神明的浩瀚意识消融自我、成为白痴的风险。
算力折算金钱的比例，每个人都不同，根据自身天赋和供奉的神明决定。
“所以呢？”黑猫不明所以。
“我更愿意称他们为‘梦游者’，因为真实的他们生活在灵境中，我们所见到的只是他们在梦中的投影。”阎罗说。
“……为免你对神明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得再强调一下。”黑猫卧在阎罗肩头，仰视着他古井无波的墨绿色眼眸，“供奉算力这种事就和X毒一样，只要一开始，就没人能停下来。”
阎罗点头，“当然，因为这种方式来钱太轻易了，人类基因中又有着好逸恶劳的本性。”
“不止如此，各大公司作为神明的走狗，在灵境里布置了无数精妙诱人的陷阱，比过去的拉斯维加斯还要恐怖一万倍。”黑猫语气严肃，“只要有一次没按捺住好奇心，前方等待的就是地狱。”
“了解。”
阎罗来到公寓楼前，发现有门禁，偏头看向黑猫。
黑猫盯住门禁上的电子锁，准备骇入。
这时，一位穿着笔挺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拖着颇大的银色金属行李箱行出电梯，开门出来，阎罗便上前帮他扶住门。
“谢谢。”黑西装面无表情地说。
阎罗留意到他肩后有一根酒红色的长发，微微挑眉，步入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