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转正
是夜,一条火蛇蹿上苍穹,炸亮了夜。迷迷濛濛的雨中慕晚溪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张被上天精雕细琢过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抹笑意。今天,慕晚溪结束了她那长达三个月的实习。转正,使她离那个目标又近了几分。思及此处她脸上的笑意竟多了几分怅然。
慕晚溪将口袋里的东西往深处推了推,那是她刚领到的工作证,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硬塑料味与油墨味。回朔这小半年,慕晚溪从研究生毕业便参与各种考核,忙前忙后,终是在两个多月前进入了省厅,跟随科室主任实习。一开始,总有人嚼舌根,说她业务不行,靠脸上位,直到她拿出一份又一份详细的报告,提出一个又一个严谨的推论,打破所有流言蜚语,慕晚溪成了M市最年轻的编制内法医。
“哒,咔哒,咔哒咔,哒咔”不远的巷口传来脚步声,夜深人静,只有淅淅淋淋的雨声。这巷子是片老旧建筑,有一二十年的历史,面积不算大,表层的商贩店铺还算井井有条,可这巷内却破败不堪,藏污纳垢,颇有那么几分三不管地带的意味。此时,这老旧的巷子也因年岁久了地面变得坑洼不平,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时深时浅,时不时还会传来踩入积水的声响,着实有几分阴森。
慕晚溪伞柄微抬,入目的是一个醉汉,他红色T恤淋湿大半,牛仔外套几乎是挂在身上,那人提着一只酒瓶的手上挂满了零零碎碎的饰品,他正向巷子深处走去。慕晚溪心生厌恶,加快了步伐。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那醉汉猛然回头,对上了慕晚溪紧谨慎的目光。异样的感觉扑面而来,她呼吸一滞,步伐也不自觉地放慢了,那是一双迷离又渴求的眼,眸子深处似有烈火在燃烧,直觉告诉慕晚溪,那人的神智极不清醒,疯狂又危险,她缓过神来,竟发现自己背上一片冰凉,只好心惊胆战地压了压伞柄,快速离开。
转过巷口七八百米,便是慕晚溪住的小区。走到了自家楼下,慕晚溪眉头微蹙,脚下却不曾停留半分,从她的工作到生活,那份细致、敏锐,仅仅一眼便让她确认,家中有人。会是什么人?一瞬间脑中闪过万千可能。
春宁苑B幢19层东户,女子正趴在沙发上一边吃薯片,一边追着当下热播的网剧。她五官小巧,面容清秀,此时却不知是那剧情走向太过狗血还是怎的,她频频看向墙上的挂钟,脸上露出了丝丝烦闷。她揉了揉那头有几分凌乱的齐耳短发,不知又这么过了多久,门处传来了响动。
慕晚溪走出电梯便知晓了家中是何方神圣,她哑然一笑,打开了家门,头也不抬:“啧,稀客呀,时大小姐”她语气不温不热,颇有几分散漫与调侃。
至于时念,听及慕晚溪归来,她“蹭”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那本就岌岌可危的薯片“哗”地一声撒了一地。
“还稀客,还时大小姐,小溪溪,你确定我是稀客,不是你这儿客稀!?”时念瞪着眼,气鼓鼓的模样有点可爱,慕晚溪习惯性地上前,将她那本就凌乱的头发一通乱揉,揉成鸡窝。
“好好好,不是稀客,是租客行吗?
你!我……我可是专门为你转正才跑来给你庆祝的,我都做好了被你留宿的准备了,你倒好,这才刚收到转正通知你就忙到十一点,你是打算以后在验尸房和尸体过一辈子吗?
我,留你宿?我是不是还得恋恋不舍,多留你几天?
慕晚溪用信你我是小狗的眼神在时念身周与门口那只大号行李箱之间游荡,只见时念连连点头,眨巴着大眼睛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慕晚溪扶额,长叹一口气,道出一声“老规矩”便找出一身换洗衣物,走向了浴室。
浴室里,慕晚溪疲惫地倚在壁砖上,花洒中喷出的水泛起蒸气,布满了浴室,温热的水,洗去了她一身的寒气与倦意,而她心底的那份恶寒却未能减轻半分。闭上眼,脑中显现出巷口男人的那双眼睛,灼热的欲望写在里面,人性之恶,透过一个目光竟被展现地淋漓尽致,慕晚溪心底的异样感渐渐浮上心头,她竟感到了一丝的熟悉,是在哪儿呢?在哪儿见过这般目光?慕晚溪关掉了花洒,伸手抹掉镜子上的水雾,看着镜面上仍有些朦胧的自己,她轻轻拧了下眉,心中泛起淡淡的不安。
十几分钟后,慕晚溪披了件紫罗兰色的浴袍,走出水气氤氲的浴室。她发色偏浅,呈现出一种棕褐色。她微微侧了侧身,撩拭着那头齐胸的秀发,浴衣勾勒出她丰盈的身姿。
“嘶——溪溪,咱也快二十年交情了!我这看了二十年还被你这张脸迷得神魂颠倒,其他人要怎么活呀!这得有多少男人为了你而茶不思饭不想!你倒是清心寡欲,啧啧。”时念那眼神似要活剥她一层皮才算满意。
此时的慕晚溪双颊仍泛着两分薄红,这让她看上去,少了些平日里的清冷,“小念念,你再贫两句,看我会不会叫个同城加急送你去见刘姨,怎么样?嗯?”
别,千万别,我错了!我的好溪溪,这么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对我妈而言,我就是捡来的野丫头,你才是她亲闺女!你刘姨要知道我跑你这里,我死不瞑目的!
时念几乎是从沙发上腾空而起,按住了慕晚溪要翻找手机的手,见其如此紧张,慕晚溪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扭头咳了两下,让自己显得没那么不厚道,随后她一屁股坐进时念对面的单人沙发里。
行了行了,说说你又干什么好事吧,弄自己这么狼狈……
从慕晚溪语气不难看出,这么多年以来,她在哪里,哪儿就是时念躲避她妈妈刘晴的避风港,慕晚溪拿起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什么,静静等待时念酝酿好情绪,给她倒苦水。
时念生活的家庭是那种安安稳稳的幸福的三口之家,毕业以来,她们母女俩的矛盾也是集中到了时念的工作上,家中长辈都在劝她早些安顿下来,可时念觉得二十五岁的自己,正当年轻气盛,仍想凭自己的设计在圈内打出一片天地。几经争吵,几番忍耐,时念爆发气势汹汹离家出走,又没过半天便灰溜溜地来了这里。
听完时念倒的苦水,慕晚溪空洞地盯着手机,沉默良久,指尖微动,抬眼碰上时念的目光,相较慕晚溪浅色的头发,她的眸子黑得深邃,哪怕慕晚溪已尽量把心底涌起的汹涌已悉数压下,时念一触那双眸,居然仍是生出些许心悸。
许是察觉到了时念被惊了一下,慕晚溪垂下了眼睑:“你这样,算了,也挺好的,想拼就拼吧,给自己,也给刘姨一个期限。”
慕晚溪起身,像撸猫一样捏了捏时念那趴在沙发扶手上的脖颈:“诉苦,我可以听,有难,我可以帮,你在我这,想住就住下去,可小念啊——人生是你自己选的,南墙在这摆着,你要不要撞,撞不撞地开,你自己说了算,无论如何,你的未来还有很多选择,别把自己糟践成我这样就行,记得给自己留条退路。”说罢,慕晚溪回屋关门一气呵成。她把自己“扔”在床上,大字铺开,眸光黯淡,不知神思飞往了何处。
黑暗之中,手机消息的提示音惊回了慕晚溪飘远了的思绪。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在床上捞手机。
[又麻烦你了小溪,帮刘姨看好她,这孩子就跟长不大一样,你也照顾好自己,有空回来,刘姨给你烧小排吃!]
慕晚溪勾了勾嘴角,回复[放心吧,刘姨,晚安!]
一夜无梦,会是美梦的起点,还是噩梦的开端。于慕晚溪而言,生活只能依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