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烏爾鎮的蹂躪劇」的落幕
由于前方地面突然消失,後續的魔物接連掉落巨大洞穴中。因爲它們無法立刻消除前進之勢,後續部隊又從後方往前推。轉眼之間,數千只魔物跌落大洞,月使用從魔晶石取出的魔力,再次幹涉重力,在魔物的屍體上堆積更多屍體。
吹拂大地的風,將遭到蹂躏的魔物的血腥味,從戰場吹送至城鎮。強烈的氣味陸續造成人們惡心嘔吐。不過即使如此,人們還是爲現實難以想像的『壓倒性力量』、『蹂躏劇』情緒沸騰,鎮上到處發出「哇啊啊啊啊啊~~!!」的歡呼。
鎮上的仕紳和大衛等騎士初次見到始他們的力量,仿佛被那股力量吞沒般,呆呆地愣在原地。優花和淳史他們重新目睹那樣的力量,深刻感受到自己和始等人的『差距』,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
本來他們應該保護人們,不受到那種魔物的威脅。至少他們當初是有那樣的抱負,現在卻變成被保護的一方,跟鎮民們站在同樣的場所,注視著曾被他們藐視爲『無能』的同班同學背影,心情當然會很複雜吧。
愛子只是拼命地祈禱,希望始他們平安無事。同時,她事到如今才實際感受自己做的事多麽可怕,表情因而痛苦扭曲。眼前淒慘無比的戰場,就像在重重地擊打自己充滿天真與矛盾的心。
不久,魔物的數量明顯減少,當原本因密集魔物而被掩蓋的北方地平線露出身影時,缇奧終于倒下,交給她的魔晶石魔力也已用盡,魔力枯竭使她無法行動。
「唔,看來妾身就只能到這了,連一個火球也使不出來……抱歉。」
缇奧倒臥在地,只有臉朝著始的方向,過意不去地向他道歉。她的臉色已經不只是發青,甚至可說是慘白。如字面所述,缇奧已竭盡全力消耗魔力了吧。
「……已經夠了,就一個變態而言你做得很好,之後就交給我們,好好睡吧。」
「主人好溫柔……原本以爲會被罵……不,給糖之後就該是鞭子……妾身可以好好期待嗎?」
「你就直接變成大地的肥料吧。」
缇奧臉上血色全無,有如死人般,但一聽到始那樣說,她興奮地顫抖,露出非常滿足的表情。始看到她那個樣子,仿佛看到討厭的東西,咂了下舌後,視線移回魔物大軍。
敵方的數量已經少于一千,大概剩八、九百吧。回想起最初的大軍數量,這種程度的損害應該稱得上潰敗,說是完勝毫不為過。
現在,就幾乎只剩一個種族了:哥布林。
而且是有極為稀有的雌性哥布林和哥布林之王的。
不過明顯,被操控的只有哥布林之王。
說是哥布林之王,實則身形超越巨魔來著,不過種族依舊是哥布林就是了。
阿萊斯哈忒一腳板直接踩死一半。
哥布林之王甚至斷了一根手臂。
「嗯?那是……」
這時,始視界的角落,看見一個人影,在遠方對著逃走的魔物們大吼大叫。由于對方只有頭探出地面,所以始一瞬間還以爲是誰的首級,不過他的『遠視』確實看到那個頭在動,還被黑色長袍覆蓋。
黑長袍男人——清水就像是個鬧脾氣的孩子,對逃走的魔物喊叫,舉起在王宮得到的神器之杖,開始詠唱某種術。
始當然沒有義務乖乖等他詠唱結束,便趁隙射擊多納爾,將那把杖從中射斷,爆炸的余波讓清水翻了個跟鬥,跌入地面的坑洞中。
隨即,雖不知清水動了什麽手腳,不過藏身在魔物群中,耐著性子等待始露出決定性破綻的黑色四眼狼,一齊沖了出來。它們果然擁有周圍魔物所無法比擬的潛能與默契,讓始想起過去深淵的魔物——二尾狼。
始覺得如果實際打起來,它們跟二尾狼應該不相上下。雖然它們不像二尾狼有操縱雷電的特有魔法,因此單體攻擊力較差。但從它們有時似乎能事先預知始會攻擊哪裏來看,恐怕是擁有『預判』系的特有魔法吧。而且在團隊配合上跟二尾狼旗鼓相當……也就是說,雖然較低階,不過以它們的實力,就算出現在深淵也不足爲奇。
(是山另一頭的魔物嗎?即使如此也太強了點……這次事件真的是清水一人所爲嗎?)
始的心中充滿疑惑。但他正受到它們的攻擊,想這麽多也沒用。始暫時不將心力放在驅逐首領級魔物上,而是專心對付十二只黑色四眼狼。
黑色四眼狼從前後左右,甚至從上方發動車輪戰術。始將身體像陀螺一樣旋轉,連續發射多納爾&休拉克。四眼狼似乎使用『預判』移動位置閃躲,始也使用『預判』,射擊它們未來的位置。
即使如此,仍有個體可以閃過始的攻擊。始大爲驚訝,或許它們與二尾狼一樣,可以用類似心電感應的方法溝通,在某種程度能夠縱觀戰場吧。
只見有一只四眼狼鑽過始的槍擊,抓准始空中裝彈的些微空隙,從背後進攻而來。始則是操縱一架在上方展開的十字浮遊炮,有如斷頭台般壓下,將之擊倒在地,另一只四眼狼以它爲踏板撲了過來,始立刻移動十字浮遊炮當作盾來防禦,再用義手左肘的散彈槍將其轟爆。
腥風血雨之中,四眼狼企圖包圍始。始于是操控兩架十字浮遊炮,集中炮火攻擊一點,強行擊破包圍網之後,利用『縮地』的沖勢在地面滑行突破。他一邊滑行,一邊挺腰朝背後開槍擊殺。
接著再用並行而飛的十字浮遊炮,擊殺兩只想發動夾擊的四眼狼,同時以空中裝彈完畢的多納爾&休拉克,殺死前後兩只。
「吼啊啊啊啊!」
這時,一只四眼狼沖撞被射死的魔物,屍體朝始飛過來。
始一面往旁邊跳躍閃避,一面從飛來的魔物下方開槍,轟飛從後方疾馳而來的四眼狼頭部。
始采取落地防護後,立刻起身,一只四眼狼仿佛一直在等待這個瞬間。它張開血盆大口,想用利牙咬碎始,時機非常地完美。在旁人看來,四眼狼的狼口,毫無疑問會咬在始的身體上。
然而,那個瞬間,始的身體産生晃動,四眼狼的狼口撲了個空,發出「喀锵!」的聲音閉起嘴。因爲始的身體不知何時已在前方一步的場所。他在錯身瞬間,用休拉克射穿那只四眼狼的腹部。
接著又有四眼狼朝著始撲了過來,卻不知爲何又與方才相同,攻擊至偏離一步的場所。每次始都在錯身時給予一擊,確實地將其射殺。
這一連串發生的事,簡直就像黑色四眼狼目測錯誤般,不過事實就是如此,這是始『氣息遮蔽』的衍生技能〈+幻踏〉的效果。其效果是在遮蔽氣息之際,使阻斷前的氣息,在原本所在的位置殘留短短數秒。由于本體的氣息受到掩蓋,所以在感官上會産生錯覺,好像人還在前一刻的場所。
當然,那只是氣息偏移,只要仔細觀察就能輕易地看穿。不過在零點幾秒就足以決定勝負的戰鬥中,不被迷惑是相當困難的事。尤其,愈優秀的對手對氣息愈敏感,所以效用也會大增。
當然,對于爲了操控十字浮遊炮,連『瞬光』都用上的始來說,就算黑色四眼狼擁有深淵級力量,它們仍然不會是始的對手,這是很自然的道理。結果,這群四眼狼——恐怕是清水的王牌,連始的一根汗毛也沒碰到,在短短一分鍾內遭到殲滅。
始發動十字浮遊炮,以怒濤之勢著手消滅首領級魔物。根據在遠處跟隨希雅的十字浮遊炮傳來的情報,那邊似乎還剩幾只就結束了。朝城鎮突擊的前線魔物,也受到月的雷龍阻擋,完全無法靠近。
始所能確認的範圍內,貌似受到洗腦的魔物在之後的大約兩分鍾裏,都已被驅逐。始在確認過這一點後,身體後仰,深深地吸一口氣,一並使用『魔力放射』,發出仿佛要震撼天地的咆哮: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特大的咆哮與魔力化成波動,傳至戰場的每一個角落。龐大無比的壓迫感,最能夠對魔物們的精神造成沖擊,令它們本能地産生巨大恐懼。
當它們發覺自己的集團首領已經不在,便在一瞬間的僵硬後,一只接著一只後退,最後終于轉過身,迂回地閃過始,拼命地逃向北方。
名爲魔物群的水流,宛如遇見河中的岩石般,避開始,往左右分散逃亡而去。始以銳利的眼神確認魔物情況時,發現了清水的身影。他似乎打算趁這陣混亂,騎上恐怕是最後一只的黑色四眼狼逃亡。
「很遺憾,你誤判撤退時機了。如果把殘余勢力全部用來掩護你逃亡,或許本來還有希望吧。」
始跪立在地,雙手緊握多納爾,連續扣下扳機。
子彈帶著絕妙的時間延遲射出。黑色四眼狼或許是感覺到危險的氣息,回頭一看。它雖然靠著『預判』躲過第一發,卻被第二發射穿大腿,倒在地上。
那陣沖擊也讓清水被彈飛。由于他的身體能力值高,所以即使身體重重地撞擊地面,依然馬上爬起,奔向黑色四眼狼,吼了幾句後,用腳踢它的頭部。
他恐怕是在喊叫著快起來之類的話語吧,看上去有點歇斯底裏。最後似乎想用暗示之類的方法,強迫四眼狼動起來。他將手掌伸向倒地的四眼狼頭部,口中開始詠唱。
始看著那個情況,不由分說地發射電磁炮,給予四眼狼致命一擊,清水再度被余波炸飛。他慌張地動著手腳,決定靠自己的力量逃走,于是與魔物們一同朝著北方奔去。
始取出休钛弗,一口氣加速,轉眼間追上清水。聽到背後傳來刺耳聲音,清水回頭一看,竟見到應該不存在于異世界的機車。他露出震驚的表情,拼死奔逃。
「什麽啊!那是什麽啊!不可能吧!我才是真正的勇者咕噗!?」
清水一邊咒罵,一邊奔跑,始順著休钛弗的速度,直接用義手敲打清水的後腦勺。清水跌了個狗吃屎,用倒立般的姿勢,在地面滑行了數公尺才停下。
「好了,老師打算怎麽處理呢?不管是這家夥……視情況來說,我恐怕也……」
始喃喃自語著用義手延伸出的鋼索捆綁清水,然後直接往城鎮前進。
對清水幸利而言,異世界召喚正是他的憧憬和夢想。明知不可能發生,他依舊閱讀那方面的書籍、網路小說,每天都夢想著那樣的故事情節。在夢中,他已經不知道救了世界幾次,並與女主角們迎接快樂的結局。
清水的房間貼滿美少女的海報,多到連牆壁都看不見。玻璃制收藏架位于某面牆前,他喜愛的美少女公仔擺出撩人姿勢,將架子上擠得水泄不通。書櫃上放滿漫畫、輕小說、薄本和十八禁遊戲,擺不下的則堆在房間各處。
沒錯,清水幸利是個貨真價實的禦宅族,只不過,班上沒有人知道,因爲清水隱瞞得很徹底。理由不用說也知道吧?在近處看到班上同學對始的言行後,還敢公開自己是禦宅族的勇者並不多。
在班上的清水,用他熟知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話,正是個路人。他沒有特別親密的朋友,總是在自己的位子上安靜地讀書。若有人找他說話,清水便會畏畏縮縮地以最少言語回答,不會主動攀談。他原本就因個性內向文靜,在國中時代遭到霸淩。
或許該說是理所當然的發展吧,他拒絕上學,每天躲在自己的房間裏。爲了打發時間而涉獵書籍、遊戲等創作物也是必經的程序。
父母一直很擔心他,但日漸被動漫周邊塞滿的房間,似乎令他的兄弟感到厭煩。當那種情感表現在他們的態度或言語上,清水在家裏也變得不自在,逐漸失去能夠棲身的場所。
郁悶的環境造就清水在內心輕蔑他人的陰險乖僻性格,雖然他不表露在外,但他因此而更加沈迷于創作物和幻想之中。
正因爲清水是這種個性的人,所以當他明白自己真的受到異世界召喚的時候,腦中正想著「終于來啦——!!」。不管是愛子向伊什塔爾強烈抗議,還是光輝下定決心要爲人類取得勝利,回歸原來世界,鬥志高昂時,清水腦中只有——在幻想過無數次的異世界中,自己華麗活躍的模樣。原本以爲不可能發生的幻想,如今卻成爲現實,讓他得意忘形,把主角在異世界召喚後,將會遭遇的不合理對待,全部抛諸腦後。
然而實際上,異世界的現實生活與清水的期待有所出入。首先,清水確實具有外挂般的能力,但這一點其他同學也一樣。而且『勇者』不是自己是光輝,因此女人都聚集在光輝身邊,自己只不過是『衆多路人中的一個』而已。
這跟在日本時沒什麽兩樣,盡管實現了長久以來的願望,現實卻不如預期,使清水更加陰險乖僻,內心的不滿與日俱增。
爲什麽自己不是勇者?爲什麽只有光輝被女人圍繞?爲什麽只有光輝受到特別待遇而不是自己?如果自己是勇者,一定會做得更好。只要有女人向自己示愛,自己一定來者不拒……他就像這樣,把不好的事全怪罪給他人。「只有自己是特別的」這種自我中心思考,逐漸侵蝕清水的心。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進入【奧爾庫司大迷宮】做實戰訓練。
清水認爲這是個機會。至今對自己毫不在意,把自己當成背景般可有可無的同班同學們,這次一定會發覺他的優秀吧。清水就是抱持這種想法,以爲凡事都會如自己所願……但他終將發覺——
自己絕不是什麽特別的存在,更沒有事情會順著自己的願望,只要稍微松懈,下一個瞬間就會『死亡』。差點被夢魇戰士殺死、在遠處看到『勇者』與更凶惡的怪物戰鬥,他原本對異世界抱持的幻想,一點一點碎裂、崩毀。
當他目睹同學墜落深淵『死亡』——他的精神崩潰了。
清水感到沮喪、氣餒,不過他忽然想起召喚他們的原因——魔人可以驅使魔物。也就是說,如果是靠本能行動、自我比人類薄弱的魔物,不就可以順利控制嗎?
清水爲了確認這一點,每晚都到王都外找弱小魔物反覆實驗。結果證明,魔物遠比人類容易洗腦。不過那也是擁有極高暗系統魔法才能,同樣具有外挂力量之一的清水才做得到。就像以前伊什塔爾所說,這個世界的人就算花費長時間施法,最多也只能操縱一、兩只魔物。
在王都近郊的實驗結束後,清水心想既然要支配,就要支配強大的魔物。只不過,要跟隨光輝他們到迷宮最前線,他也會感到害怕。就在煩惱該怎麽做時,他聽到愛子護衛隊的事,如果跟著出遠門,應該也會遇到適合的魔物吧。
結果,當他和愛子他們抵達【烏爾鎮】時,他爲了到【北山脈地帶】這個有合適魔物的場所,收集魔物作爲部下,便馬上消失蹤影。清水夢想著下次再會時,每個人都會爲自己達成的偉業懷抱畏懼和敬畏之情,對自己另眼相看。
本來,只有兩個星期多的短暫期間,就算清水是專門于暗系魔法的天才,並采取只洗腦集團首領的高效率方法,最多也只能收服將近一千只的魔物。恐怕收服棲息于第二座山脈的布魯塔爾就已是他的極限。
然而,清水此時得到某個存在的相助,並偶然成功支配缇奧,才讓清水得到有效率地收服第四座山脈魔物的力量。同時,因爲與那個存在的契約,加上魔物大軍日漸茁壯,使清水的心完全失去理性。
終于,他喜悅地認爲自己是特別的,然後在時機成熟時,指揮魔物大軍襲向城鎮。
而結果就是……
清水以一副落魄無比的淒慘模樣,跪在愛子他們面前。
他之所以變成這副殘兵敗將的模樣,理由不用說也知道。看到清水翻著白眼,喪失意識,被始拖在地上,頭部不斷撞擊地面,一路拖到自己眼前,愛子他們的表情不斷抽搐,也是沒辦法的事。
附帶一提,場所換到小鎮郊外,只有愛子、學生們、大衛等騎士、數名城鎮的仕紳、威爾,以及始他們在場。
畢竟,如果把這次襲擊的主謀帶到鎮上,一定會引起很大的騷動。如此一來,便會難以與清水對話。留在鎮上的仕紳們,目前爲了處理善後而東奔西走。
清水依舊翻著白眼倒在地上,愛子走向他。從他穿著黑色長袍,以及被從戰場上直接帶來——這些無可撼動的鐵證,在在顯示清水就是犯人。對于這個不願相信的事實,愛子悲傷地皺起眉頭,搖晃著清水的身體,想要叫醒他。
「愛子,這麽做很危險。」
大衛等人認爲有危險,想要阻止她,愛子卻搖頭反駁,拒絕將他捆綁起來。因爲那樣就不能好好跟清水談話,愛子始終打算以老師和學生的身分與他溝通吧。
「清水同學,清水同學?你醒一醒,清水同學!」
「唔、唔……」
終于,由于愛子的呼喚,清水逐漸清醒,他眼神茫然地張望四周。或許突然理解到自己所處的狀況,猛地坐起上半身。
然後,他立刻想拉開距離,正要擡起上半身,後腦殘留的傷害卻使他搖晃一下,又坐倒在地。清水就這麽不停後退,露出夾雜警戒心和自卑感的焦躁表情,眼睛不停動來動去。
「清水同學,請冷靜下來,沒有人要傷害你……老師是想和清水同學說話。你爲什麽要做出這種事……不管是什麽原因都沒關系,可以把你的心情說給老師聽嗎?」
愛子跪在地上,直視清水的雙眼,清水停下轉動的眼珠,移開視線,低下頭去,口中用難以聽見的聲音,與其說是說話……倒不如說是開始咒罵:
「爲什麽?你連這種事也不知道嗎?不管是誰,每個人都很無能啊,竟敢瞧不起我……什麽勇者、勇者的,煩死了!如果是我,一定可以做得更好……你們卻絲毫沒發覺,把我當成路人……真的全是笨蛋……所以我才要顯示我的價值……」
「你這混帳……你清楚自己的立場嗎?城鎮差一點就毀了喔!」
「是呀!你才是笨蛋吧!」
「你知道小愛老師有多麽擔心你嗎!」
愛子安撫著淳史他們,盡可能地用帶著溫情的語氣詢問清水:「這樣啊,你很不滿吧……可是清水同學,如果你是想讓大家看到你的價值,那老師就更不明白,爲什麽你會想要襲擊城鎮?假如城鎮就那樣遭到襲擊……很多人會死去……只是率領很多魔物的話倒也罷了,但襲擊城鎮是無法顯示你的『價值』給大家看的。」
聽到愛子最理所當然的疑問,清水稍微擡起頭。汙穢垂下的浏海縫隙間,他一對陰暗混濁的眼睛看著愛子,露出陰森的笑容:
「……可以顯示啊……顯示給魔人看。」
「什麽!?」
清水的口中說出意外的話語,除了始他們,愛子與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愕不已。清水看到他們的反應,露出十分滿意的表情。雖然聲音還是一樣微弱,但是他開始用比剛才更強而有力的語氣說:
「我一個人前往【北山脈地帶】捕捉魔物時,遇到一名魔人。最初,我當然也對他心懷警戒……不過對方希望和我談話。他讓我明白了我真正的價值,所以我和他……我和魔人那方定下了契約。」
「混帳,來,你說,魔人窩,一群畜牲窩,你居然相信他們?」
「契約……嗎?是怎樣的契約?」
他竟然勾結與己方敵對的魔人。盡管這個事實令愛子內心動搖,不過她依舊認爲一定是那個魔人誘騙了自己的學生,她壓抑著湧上內心的怒氣這麽問。
看到愛子的模樣,清水仿佛看到非常好笑的事,露出得意的笑容,說出極具沖擊的一句話:
「……畑山老師……就是殺死你啊。」
「……咦?」
愛子一瞬間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不自覺地發出呆頭呆腦的聲音。周圍的人們也一樣,雖然瞬間愣住,卻比愛子更早理解那句話的意思,眼神中帶著激烈的怒氣,狠狠地瞪視清水。
清水被學生和護衛隊強烈無比的憤怒目光瞪視,刹那間嚇得身子一縮。不過,或許是自暴自棄了吧,爲了擺脫他們的視線,清水繼續說:
「你幹嘛露出那副蠢樣啊,難道你以爲魔人沒有盯上你嗎?就某種意義而言,你比勇者更棘手,魔人怎麽可能會放著你不管啊!殺死『豐饒女神』……只要把你連同其他鎮民一起殺死,魔人就會邀請我去當他們的『勇者』,契約的內容就是這樣。」
清水仿佛回憶起那時的事,顫抖著嘴角,聲音愈來愈大:
「那個人說我的能力十分優秀,屈居于勇者之下太浪費了。果然,懂的人就是懂啊。實際上他也借我超強的魔物,甚至打造出超乎想像的軍隊……所以、所以我認爲絕對可以殺死你!什麽嘛!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爲什麽都已經高達六萬只的軍隊還會輸!爲什麽異世界會有那樣的兵器!你、你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清水最初仿佛嘲笑一般,看著聽到學生說要『殺你』而呆若木雞的愛子。不過他愈說愈激動,接著將視線轉向始的方向,對他大吼大叫。
他的眼中除了陰郁、自卑,更多的情緒是對不能依照己意的現實感到惱怒、憎恨妨礙自己的始,以及嫉妒他的力量。這些感情全部混雜在一起,有如汙泥般混濁,令他的眼神出現瘋狂神色。
清水仿佛要撲向始般瞪著他,持續痛罵。而說到突然成爲他矛頭所指對象的始,清水怒罵時參雜了句「明明是個中二角色」,讓始相當受傷,他有點像在逃避現實似地眺望遠方。而那樣的態度,在清水眼中看起來宛如在說「我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裏」,成爲讓清水情緒更加激動的原因。
體察到始的心情,月從後方擡了拍他的背,她的溫柔讓始忍不住想哭。
多虧(?)無視嚴肅的氣氛,進入自己世界的始,愛子得到從沖擊中回過神的時間。清水激動地謾罵,卻沒有勇氣對抗始,待在原地不動。愛子深呼吸後,握住他的一只手,靜靜地說:
「清水同學,請你冷靜一點。」
「做、做什麽啊,放開我!」
突然被觸摸,清水嚇了一跳,立刻想要揮開愛子的手。愛子仿佛絕對不肯放開似地,更加用力緊握住他的手。
「清水同學……我明白你的心情了,你想要成爲『特別的人』,那種心情並沒有錯,身爲人類,那是很自然的願望。而且如果是你,一定可以成爲『特別的人』。因爲雖然用錯方法,但你確實做得到這種大事呀……但是你不可以投靠魔人那方。你說的那個魔人利用了你的感情,老師絕不會把重要的學生交給那種人!」
或許是無法直視愛子認真的眼神吧,清水逐漸恢複冷靜,再度低下頭,浏海遮住了他的表情。看到清水的反應,愛子懷著願望繼續勸說:
「……清水同學,再重新來過吧?假如清水同學想要再努力一次,老師會聲援你的。是你的話,絕對可以跟天之河同學他們並肩作戰。然後總有一天,大家同心協力找出回日本的方法,再一起回去吧?」
清水默默地聽著愛子說話,不知不覺間肩膀開始顫抖。優花、淳史他們和護衛隊的騎士們都認爲,清水是被愛子的話感動到哭泣。實際上班上最愛哭的優花,已經眼眶泛淚地注視兩人的情況。
然而,現實總是沒那麽輕易地盡如人意。
清水低著頭,肩膀不停顫抖。愛子露出溫柔的表情,探出身子,想要撫摸他的頭。清水卻突然反握愛子握住自己的手,一把將她拉向自己,手臂環過愛子的脖子,緊緊地勒住她。
然後,他從背後架住忍不住發出呻吟的愛子,不知道從哪裏取出一根十公分左右的針,抵在愛子的脖子上。
「別動!不然就我刺下去喔!」
清水用歇斯底裏的語氣尖銳地叫道。他的表情像是痙攣般陣陣抽動,眼中散發出與看著始時相同的瘋狂氣息。看來他先前顫抖著肩膀,只是在笑而已。
愛子雖然痛苦地抓著清水勒住自己脖子的手臂,卻無法拉開他。周圍的人們受到清水的警告,拼命壓抑著不讓自己沖上前去。因爲從清水的樣子看得出,他說要動手就真的會動手。每個人都用既擔心又懊悔的聲音,喊著愛子的名字,怒罵清水。
附帶一提,始到了現在才終于回歸現實。他直到剛剛都一直在神遊——逃避面對自己的外表。對于突如其來的發展,他露出一副「咦?什麽時候演變成這個狀況……」的表情。
「聽好了,這根針是從北山脈魔物身上采下的毒針!只要刺下去,不到數分鍾就會痛苦而死!明白的話,全都給我抛下武器,把手舉起來!」
清水寄宿著瘋狂的話語,使周圍的人們臉色蒼白。看到學生們和護衛隊的騎士完全停下動作,清水得意地發笑,將視線移向始。
「喂,你,中二男,就是你!不是後面!我就說是你了吧!竟敢瞧不起我!混帳!你要是再擺出那種玩鬧的態度,我真的會下手殺死她喔。明白的話,就把槍交過來!還有其他武器也是!」
聽到清水過分至極的稱呼,始忍不住轉向後方大喊:「中二男先生~有人叫你喔~」雖然他試圖聲明不是自己,但只是徒勞無功,于是露出厭惡的表情。盡管在緊迫的狀況下,始的態度絲毫不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這幅景象再度讓清水覺得自己被瞧不起,而發起脾氣,歇斯底裏地要求始交出槍械。
始聽到清水的話,以非常冷漠的眼神看著他。
「不,你一直說什麽不想她被殺就怎樣怎樣……可是你本來就要殺死老師才能投靠魔人,所以不管怎樣你都會殺死她吧?那我把武器交出去也沒用啊。」
「吵、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少說廢話,乖乖把武器全交出來!像你們這些笨蛋只要乖乖聽我的話就好了!對、對了,嘿嘿,喂,你的奴隸我也要了,讓她把武器拿過來!」
聽到始冷靜的回答,清水更激動地大吼大叫。由于被逼得走投無路,他似乎已經失去正常判斷的能力。被那樣的清水看上,希雅全身打了個寒顫,露出充滿厭惡感的表情。
「就算你使出『吵死了三連發』,也只會讓人覺得超級惡心而已……話說希雅,就算你覺得很惡心,也別躲到我背後啊。你看那家夥都露出那麽可怕的表情了。」
「因爲真的很惡心嘛……該說是生理上無法接受嗎……你看我都起雞皮疙瘩了,實在惡心到無法想像。」
「是啊,明明想當勇者,說出的台詞卻跟一開頭就被主角輕松殺掉,成爲墊腳石的下流盜賊一樣。」
他們似乎打算悄悄地交談,但因爲厭惡感的關系,聲音自然地放大,導致所有人都聽得見。清水張著嘴一開一阖,臉色逐漸轉紅,接著發青,最後臉色蒼白。這是能夠讓人清楚看出憤怒過度時,臉色變化的範例。
清水兩眼放空,嘴裏喃喃自語:「我是勇者。是特別的。每個人都是笨蛋。是他們的錯。沒問題的,全都會如我所願。因爲我是勇者,是最特別的。」
他突然像是看開什麽似地,發出了奇特的笑聲。
「……清、清水同學……請聽我說……不要緊的……所以……」
對于狂態畢露的清水,即便痛苦,愛子仍不停勸說他。然而,聽見她聲音的瞬間,清水的笑聲頓時停止,將愛子勒得更緊。
「……少啰嗦,裝什麽好人,你這個僞善者,給我閉嘴!你只要乖乖當讓我逃離這裏的道具就好了。」
清水用陰暗混濁的聲音這麽說,視線再度移向始。他的眼神中沒有任何興奮,只是將負面感情全部凝聚在一起似地盯著始,接著望向始收在大腿的槍套裏的槍。不用說也知道他的意思。如果這時不答應清水,他可能會置生死于度外,不,他可能會幻想對自己有利的未來,動手殺死愛子。
始歎了口氣,一邊考慮在交槍之際射出鋼索,讓他連同愛子一起吃一記『纏雷』,一邊爲了不刺激清水,緩緩地將手伸向多納爾&休拉克。
由于愛子的個子很矮,因此幾乎無法成爲擋箭牌。以始的拔槍射擊速度,要在清水發覺前射中他,始也辦得到,不過始也想趁機讓愛子稍微嘗嘗苦頭。
然而,在始將手往下移的瞬間,事態突然有了轉變——
「!?不行!快避開!」
希雅叫道,並靠刹那間就完成的全身身體強化,使出跟縮地差不多的高速移動,撲向愛子。
不過,在那之前,一道白芒閃過,證明了它不是裝飾品。
那道白芒正是願的翅膀的邊緣。
破斷瞬間被砍成三份,一份轟穿了清水的腦袋,愛子剛好逃過一劫。
「始、始先生……咕呃……我……我沒事……快點救老師小姐……她被毒針刺到了。」
希雅的側腹開了一個直徑三公分的洞,雖然靠著身體強化的應用,似乎已抑制住出血,不過從她臉上流著冷汗,看得出她相當疼痛。盡管如此,希雅仍然露出僵硬的微笑,聲音顫抖著要求始先救愛子。
仔細一看,愛子的臉色變得鐵青,手腳開始痙攣。或許因爲聽見希雅與始的對話,她拼命搖頭,用視線要求始先救希雅。之所以不用開口說的方式表達,是因爲毒素已經擴散,使她說不出話來了吧。如果清水的話屬實,那麽最多數分鍾,不,看愛子的情況,很有可能一分鍾也撐不住。愈晚救治,愈有可能留下後遺症。
始的視線再度從愛子身上移開,毫不猶豫地對希雅點點頭,從『寶物庫』取出試管型容器。
隨後願便想逃離一般飛走了。
不過仔細一看,願卻是在往不知何時在那,騎著飛龍的男人飛去。
那男人仔細一看仿佛看到了什麼似的,興奮起來了,又變得惶恐,甚至下面漏出了有這惡臭的淡黃液體。
那是願的暗魔法『烏托邦』。
『烏托邦』為理想世界的名字,願的『烏托邦』正是把理想世界投影在那人的意識中,讓那人沈浸在獲得成功前的興奮,那最美好的瞬間,無愧於『烏托邦』之名。
那魔人男性看到的景象自然是利用水屬性魔法『破斷』把希雅,始,愛子和清水貫穿,四人斃命的瞬間。那樣子他就能去魔王面前邀功,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但是,『烏托邦』也只是他在體驗的第一階段,也就是只是興奮的瞬間。
『反烏托邦』,這邊是他瞬間惶恐的原因。
『反烏托邦』跟『烏托邦』完全相反,是他最不想遇見的事情。
讓他最絕望無助,悲憤無力,恐懼的瞬間。
瞬間從天堂打落地獄,可想那落差之大。
願在他內心最痛苦的一顆,瞬間斬殺那人。
該說是願的魔法太強還是魔人太弱,他竟是完全沒發覺有任何問題,似乎是把幻覺當成現實了。
願右手按在劍柄,瞬間八道圓弧閃過,魔人和那白龍被平均地分成數千份。
周圍的人們這時才終于奔到始他們的身邊,紛紛面露焦急的表情,騷動起來。
「愛子,愛子!」
「怎麽這樣……老師!怎麽辦?該怎麽辦?南雲!老師、老師要死掉了!」
「希、希雅的情況也不妙吧!?可惡!又是,又是這種情形!」
優花等學生和大衛他們特別驚慌失措,陷入了半恐慌狀態。重要之人瀕死重傷,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當然的。再加上,就優花他們的情況來說,始消失那一天的光景與恐懼,大概在他們的腦中不斷閃過,害怕又有親近的人在眼前死去。他們或是詢問始兩人的安危;或是叫始退開,讓他們察看傷勢;或是施加沒有效果的治愈魔法……然而,那樣的他們,聽到始壓低聲音說出「閉嘴」,也被始的氣勢壓過,退後一步,保持安靜。
始自己也有一些驚訝,他竟會因希雅負傷而如此憤怒,完全超乎他的想像。看來,在不知不覺中,始的內心也認定希雅是重要的同伴。因此,對于自己疏忽與清水接觸的魔人或許還在附近的可能性,始不禁對自己感到惱怒。
如果那個魔人打算對愛子他們做什麽,趁始上到前線,産生混亂時,他動手的可能性最高。不過實際上什麽事也沒發生,所以始就毫無根據地認爲——對方不會直接出手。
其實,那個魔人本來也打算趁清水作亂時暗殺愛子,但目睹始他們超乎常理的戰鬥力後,陷入茫然自失的狀態,以至于錯過機會。
之後,就在他尋找可趁之機時,清水和愛子的對談開始了。他從遠方窺伺情況,心想如果清水能殺死愛子,就交給清水動手,可是從始他們超乎常理的實力推測,他們會在最後的瞬間奪回愛子,因此才以特化貫通的魔法,將愛子連同清水一同射穿。
然而,雖然這個魔人見事機敏,卻誤算了一件事——將始他們重疊在射線上,希望運氣好的話,可以把危險因子一並排除。正是這個原因,使希雅的特有魔法發動。
沒錯,就是『未來視』。在始身後的希雅當然也位于射線上,所以她看見清水、愛子、始,以及自己一口氣被『破斷』貫穿的未來。
多虧如此,愛子才能躲過被貫穿頭部當場死亡的未來。這是希雅舍身改變的未來,她爲何肯舍身相救不怎麽熟識的愛子?——雖然始對此感到疑惑,但始絲毫不打算讓重要同伴的努力付諸流水。因此,他毫不猶豫地把爲數不多的『神水』用在愛子身上。既然沒有時間,那這就會是最確實的手段。
始從月的手中接過愛子,讓她的嘴含住容器,使神水一點一點地流入。
愛子的目光看著始,仿佛在責怪他沒有優先治療希雅,不過始一概無視。現在,比起愛子的意志、自己的意志,始想以希雅的心情爲優先。
所以他不由分說地將神水灌入愛子身體裏,但愛子全身開始痙攣,完全不聽使喚,無法自行喝下神水,最後似乎還進到氣管。她激烈地咳嗽,吐了出來。
「啧,情況不妙……沒辦法了。」
始判斷愛子無法自行飲下神水,于是將剩下的神水含入嘴裏,毫不猶豫地以嘴對嘴的方式,直接送入愛子口中。
「!?」
愛子睜大雙眼,始的周圍也響起男女的哀號和怒吼。
然而,始毫不理會,用舌頭侵入愛子口內,纏上她的舌頭,強行將神水灌入。始的表情中絲毫沒有羞恥或罪惡感,只是做他該做的事,臉上浮現認真的神情。
不久,愛子的喉嚨終于動了,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響,神水流入她體內。隨後,原本侵襲身體的痛楚,以及宛若生命流逝的倦怠與寒意,全部一掃而空。身體中心仿佛點起燈火,熱度在全身流竄。愛子感受到好似在寒冷冬天,將凍僵的身體浸泡在火熱溫泉時的快感,身體不禁顫抖。
不愧是神水,就連攝取魔物血肉所造成的肉體崩壞都可防止的奇迹之水,效果超群。
仿佛漫長,又似短暫的親吻結束。始離開愛子的嘴,兩人之間牽起了銀色絲線。始就像在觀察似地看著愛子,這是爲了要確實研判——神水的效果是否幫她脫離了險境。
另一方面,愛子仍然沒有回過神,她用沒有對焦的眼睛注視始。
「老師。」
「……」
「老師?」
「……」
「喂!老師!」
「呼欸!?」
始叫了聲愛子的名字,爲了探問她的身體情況,愛子卻注視著始,愣愣地一動也不動。始感到不耐煩,輕拍她的臉頰,稍微大聲地呼喚之後,愛子才發出可愛的叫聲,回過神來。
「身體有沒有異常?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咦?啊,呃,這個,那個,我我、我沒事,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反倒是很舒服……啊,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絕不是說那、那個很舒服,是藥的效果(略)……」
「是嗎?那就好。」
愛子看起來非常慌張。聽到她結結巴巴地表示身體沒有異常後,始非常幹脆地回答,同時也非常幹脆地放開扶著愛子的手臂,重新轉過去面向希雅。
雖然對始的態度感到茫然,但愛子很快想到現在不是管那種事的時候,也急忙轉身面向希雅。
始取出另一瓶神水,一半直接淋在希雅的傷口處。爲了讓希雅喝下另一半,他于是將容器湊到希雅嘴邊。傷口處發出咻~的細微聲響,快速治愈。但不知何故,希雅搖搖頭,不肯飲下神水。
「始、始先生……」
「希雅,怎麽——」
「我也……想要始先生……嗚……用嘴喂我~」
「你、你這個家夥……」
盡管痛得冷汗直流,欲求不滿的兔子仍不忘提出自己的欲望。
對于有如貪小便宜般的貪婪要求,即便是始也無力吐槽,反而十分佩服她。不過明明沒有必要,還要特地在衆人面前用嘴喂藥,始畢竟做不到。因此,就算月——最近對希雅十分寬容——無言地向始訴諸以情,始依舊予以無視,強行將容器塞入希雅的口中。
「唔咕!?……咕噜咕噜……噗哈……嗚嗚~始先生好小氣……我好羨慕老師小姐。」
「始……不乖!」
「咦咦!?希、希雅小姐,不是那樣的!那是救命措施!跟希雅小姐要求的意思不同!我可是老師喔!」
希雅像是鬧別扭似地看著始說道,月仿佛要始察言觀色般斥責,愛子不知爲何紅著臉,特地爲再明白不過的事辯駁。看到此景,始帶著安心與無奈的心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始決定在周圍的人察覺事情告一段落,再度開始吵鬧前,主動讓衆人想起恐怕已經被全員遺忘的可憐存在,對愛子而言尤其重要。可能是因爲事出突然,所以愛子並不是忘記,而是她尚未理解發生何事。
始詢問離清水最近的一名護衛騎士:
「……喂,清水還活著嗎?」
聽到那句話,所有人「啊!」了一聲,露出仿佛現在才想起的表情,回頭往清水倒下的場所望去。只有愛子露出似乎在說「咦?咦?」的困惑表情東張西望。不過,大概是想起希雅庇護自己時的狀況吧,她突然臉色大變,慌張地奔向清水所在的場所。
「清水同學!啊啊,傷勢居然……這麽重。」
清水的胸口開了一個與希雅身上同樣大小的洞,血流如注,地上積了一大灘血……恐怕最多也只能活幾分鍾吧。
「我、我不想死……救、救我……不該是這種結果……騙人……不可能……」
清水口中喃喃地說,不知道是在對身旁握著自己的手的愛子說話,還是只是在自言自語。愛子有如求救般地看向四周,但每個人都避開了視線。他已經回天乏術了吧,再加上他們的表情明顯透露出不想救他的訊息。只不過,就算心情上不能原諒清水,優花和淳史等學生也不可能想要他死,便露出苦澀的表情,不時偷瞄始。
同樣地,愛子也不希望清水死去。她抱著想抓住一線生機的心情回過頭,對站在那裏的始叫道:
「南雲同學,給他剛才的藥!現在還來得及!求求你了!」
始似乎預料到愛子會這麽說,嘴裏呢喃著「果然……」,深深歎了口氣,走向愛子與清水身邊。他明知會得到怎樣的回答,卻仍然詢問:
「你想救他嗎?老師。他可是想殺你的人喔?我認爲再怎麽說,這都超過『老師』的範疇了。」
只因爲他是學生,就庇護想殺自己的人,並努力爲他求情,能做到那樣的『老師』究竟有幾人呢?這標准以『老師』來說,是不是已經算是異常了呢?
始懷著如此心思,對愛子提出疑問。愛子似乎正確地聽出始的意圖,盡管她的眼神瞬間動搖,卻依舊以毅然的表情回答:
「確實,或許是那樣也說不定,不,一定是那樣吧。可是,是我自己想成爲那樣的老師。無論發生何事都要站在學生那邊,我是發著這樣的誓,才成爲老師的。所以南雲同學……拜托你……請你救他……」
始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搔了搔頭,盡管顯得不高興,仍然無奈地說「這就是愛子老師啊」,忍不住歎氣。然後始仿佛在思考什麽事,仰望天空一下後,閉上眼深呼吸,露出決然的表情,走到清水身邊。
「清水,你聽得見嗎?我有方法可以救你。」
「!」
「但是在那之前,我有問題想問你。」
「……」
聽到可以得救,清水馬上有了反應,立刻停止渴求生存、或憎恨世界的喃喃自語,睜大眼睛看著始。始停頓一下,提出簡潔的問題:
「……你是……敵人嗎?」
清水毫不猶豫地搖頭否定那個疑問,接著露出卑微的笑容,開始向始討饒:
「我、我不是敵人……只、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我不會再犯了……只要你救我,我願意做任何事,可、可以爲你打造軍隊……也可以洗腦女人……我、我發誓對你忠誠……做任何事都可以……救救我……」
始聽到他說的話,臉上面無表情,然後仿佛要確認清水的真意,直盯著對方的眼睛。
清水感覺像是連心底都被看穿一樣,立刻移開目光。但始確實地確認過了,清水的眼神比先前更爲昏暗混濁,憎恨、憤怒、嫉妒、欲望,以及其他各種負面感情都已達飽和,簡直就像看到連光線都無法到達的深海。
始十分肯定,清水絕對聽不進去愛子的話,而且他一定會成爲他們的敵人。
因此始做出決定。
刹那間,始與愛子視線交會,愛子似乎也正看著始,與他四目相交。在那一瞬間中,愛子似乎察覺始打算做什麽,她臉色大變,沖出去阻止始。
「不行!」
然而,始的速度遠勝過她。
不過,還有一個更快的。
一隻無徵兆出現的手出現,瞬間把清水的頭嵌在地下。
始眉頭一皺,這麼惡趣味的,恐怕也只有自己那老哥了。
「別礙事,實驗快完成了。」
實驗?這是什麼意思?
始手上拿著冒煙的槍,俯視清水冰冷的屍體。
沒錯,始在鞭屍。
清水的屍體轉眼間彈起,確實地帶給他無可顛覆的死亡。
所有人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寂靜支配了這一帶,就在誰也無法動作的情況下,有個人喃喃地說了一句——「……爲什麽?」
是愛子。她茫然地注視已經踏上死亡之路的清水的亡骸,提出疑問。
始將視線從清水身上移開,看著愛子,愛子也同時將視線移向始。憤怒和悲傷、疑惑和逃避,各式各樣的感情浮現又消失,浮現又消失。
「因爲他是敵人。」
對于愛子的疑問,始的回答非常簡潔。
「怎麽可能!清水同學他……」
「你要說他改過自新了?不好意思,我人可沒有好到去相信那種話。更重要的是,我不覺得自己的眼睛看錯了。」
當他問出最後的問題時,清水的眼神已經勝于任何雄辯,清楚地說明自己已經『墮落』。
瀕臨死亡邊緣,清水想殺害的愛子仍想救他,因此或許他的生存方式會有一點改變。就像過去的始,在快要墮落時,月的存在拉住了他一樣……
因爲始是這麽想,才會問清水那個問題。如果清水如始所想,就把他交給愛子。雖然要套上項圈控制,但始還是會考慮給他機會。然而,清水臨死之際的眼神,沒有絲毫悔過的征兆。
愛子應該也有感覺。只不過,愛子是『老師』,絕不能就此放棄,她只是無法放棄而已。
「所以你就殺死他!只要把他留在王宮,最後和大家一起回到日本,說不定……依然有很多可能性呀!」
「……我很清楚不管提出怎樣的理由,老師都不會接受。我殺了老師重要的學生,至于想要怎麽處置我,老師自己決定就好。」
「……那種事,我……」
「『寂寞的生存方式』,老師的這句話讓我想了很多。不過在人命如此不值錢的世界裏,我實在無法改變……只要是敵人就絕不留情的觀念。而且我也不想改變,因爲我沒有從容到足以那麽做。」
「南雲同學……」
「今後我也會做出同樣的事,只要我覺得有必要……不管幾次,無論多少次,我都會扣下扳機。要是老師覺得我的做法是錯的……那老師也照自己所想去做吧……只不過請記得一點,就算對方是老師、同班同學,只要和我敵對,我就會扣下扳機……」
愛子緊咬著唇,低下頭去。
『如果聽完老師的話,依然決定那麽做,老師也不會否定。』——說出這句話的不是別人,就是愛子。兩人的對話到此結束。
始看到愛子的反應,明白在這裏該做的事都已完成,便轉身離開。月和希雅則是靜靜陪伴在他身邊。雖然威爾十分挂心愛子的情況和城鎮的善後處理,但始以伴隨著壓力的目光瞪視他,他也只能默默跟著始離去。
盡管鎮上的仕紳和騎士們想留住始,探問他擁有的神器和其目的。然而,始瞬間噴發出的『威壓』,再加上想起始他們在先前戰鬥所展現的怪物實力,不管是伸出去的手,還是到了嘴邊的話,全部縮了回去。
「南雲……」
優花喃喃地喊道,不過她並非想叫住始,只是思緒混亂。她的心宛如遭遇暴風雨而波濤洶湧的大海,才會發出這句連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叫喚。在一旁的淳史他們似乎也一樣,他們注視著始的背影,好像想說些什麽,但顫抖的身體和激動的心,讓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
「南雲同學……老師……老師是……」
即使無話可接,『老師』的矜持依舊驅使她呼喚始的名字。始稍微停了一下,回過頭對愛子說:
「……老師的理想已經成了幻想。只不過,即使換了一個世界,老師仍然願意當我們的老師,讓我覺得很高興……可以的話,希望你不要就此受挫。」
願只是說了這麼一句:「人死不能復生。除非你能印一張死者蘇生魔法卡,不過你們是不知道,清水在死前想的可是怎麼把你們殺掉,怎麼將你們污名化,讓自己成為正義的一方。好了,好歹同學一場,我把他埋了吧。『煉成』。」
『煉成』,被他們嘲笑的最弱技能,如今卻是用於葬送他們的其中一人。
即使無話可接,『老師』的矜持依舊驅使她呼喚始的名字。始稍微停了一下,回過頭對愛子說:
「……老師的理想已經成了幻想。只不過,即使換了一個世界,老師仍然願意當我們的老師,讓我覺得很高興……可以的話,希望你不要就此受挫。」
這次,他不再停步,離開周圍的人群,取出布利捷,等全部人上車後,便行駛離去。
後方,只剩下無法言喻的微妙氣氛,以及爲存活下來而歡喜的居民們的喧囂。
布利捷背對【北山脈地帶】,一邊激起沙塵,一邊疾駛在往南方的道路上。雖是在數年的期間,經過幾千幾萬人的踩踏而形成的道路,不過遠比從【烏爾鎮】到【北山脈地帶】的道路好多了。附有懸吊系統的四輪動力車,一邊將震動抑制在最小限度,一邊輕快地朝著弗連駛去。
希雅坐在前座,把窗戶全部打開,讓兔耳隨風搖擺。比起布利捷,她似乎比較喜歡休钛弗,顯得有些不滿。希雅好像很喜歡兔耳破風的感觸,以及緊緊抱住始,把臉放在始肩上的姿勢。
駕駛當然是始,他旁邊的固定座位坐著月,威爾在後座。威爾從後座稍微探出身子,有些憂心地對始說:
「那個~這樣離開真的好嗎?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該說清楚……特別是對愛子小姐……」
始頭也不回,不甚關心地回答:
「嗯~?沒關系,這樣就好了,再待下去事情大概只會愈來愈麻煩……我不在的話,老師也比較能做出好的判斷。」
「……或許是那樣沒錯啦……」
「你這個人啊……該說人太好嗎……你也太操心別人的事了吧?」
即使聽到始那樣說,威爾依舊一副擔憂的表情,始不禁苦笑著說道。爲了剛認識的冒險者之死真心感到悲傷,爲了與自己無關的城鎮被魔物大軍襲擊而留下,原諒仇恨對象·缇奧,現在也十分擔心始(以半威脅的方式把他帶走)和愛子的關系。當初知道威爾身爲王國貴族卻想成爲冒險者,始就覺得他是個怪人了,沒想到是個濫好人,令人不自覺地爲他操心。
「……好人。」
「真是好人呢~」
「嗯,他是好人。」
對于他們異口同聲的評語,威爾的表情有點複雜。雖然知道他們在稱贊自己,但是被女性說是『好人』,這個評價對男人來說,心情還真是微妙。
「別、別說我的事了啦……我只是想說,那時你是不是應該把理由說明清楚呢?」
「……你說理由?」
威爾露出深不可測的表情,用手指搔著臉頰繼續說道。不過,始聽見威爾的話,眉毛不禁動了一下。
「對,就是明知可能與愛子小姐留下心結,卻仍殺死那名叫做清水的少年……你做這件事的理由。」
「……我說過了吧,因爲他是敵人。」
「就算那句話可以成爲『不救他』的理由,也不能成爲『殺死他』的理由吧?因爲當時他已經身受致命傷,放著不管也只能活幾分鍾……你特地殺死他,應該是有理由的吧?」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看得很清楚呢。」
他的指谪很有道理,也一語中的。清水是他的同學,而且愛子還不停向他求救,始卻不由分說地射殺清水。這個作爲的沖擊太過強烈,巧妙地掩蓋了沒有必要特地殺死他的事實。
威爾卻能發覺這一點,看來不管怎麽說,他依舊具有身爲貴族的『眼光』。見到沒辦法瞞過威爾,始對他露出佩服的表情。
原本將頭探出窗外享受涼風的希雅,臉上寫著「這麽一說,我也很在意」,一臉好奇地望向正在開車的始。始思考著要如何回答,稍微猶豫了一下,不過在他開口之前,月就代替他回答:
「……始是傲嬌。」
「……」
「「「傲嬌?」」」
對于月的指谪,始似乎也心裏有數,無言地裝出撲克臉,其他人則是像鹦鹉學舌般地重複說道。
「……那是在回報愛子?還是只是關心?」
「……是順便而已。」
從始別過頭去,冷淡回答的模樣,希雅他們看出月知道正確解答,于是要求她說明。
由于始看起來不打算回答,月于是代替他答道。簡單地說,就是爲了不讓愛子對清水的死懷抱罪惡感,始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清水說過,他遇見的那個魔人,其目的是殺害身爲『豐饒女神』的愛子。也就是說,他是爲了殺害愛子而利用清水,最後的那道攻擊也是爲了殺害愛子,連同清水一起貫穿。
當然,愛子不必爲清水的死去負任何責任。因爲清水爲了自己的意志和欲望,把靈魂出賣給魔人,結果換來自己的死,只是如此而已。既然是他選擇的結果,責任就應該由本人背負。就算不是那樣,也該歸咎于直接對清水造成致命傷的魔人的責任。
但是,愛子會接受嗎?任誰都看得出來,最後的攻擊是以愛子爲目標。愛子責任感強烈、總是把學生放在第一位考慮。清水受她的牽連而死。也就是說,愛子肯定會認爲是自己害死了清水吧?那個可能性很大。當想到這一步的時候,愛子的心承受得住嗎?始有點擔心。
愛子身爲一個人類,一定也會對異世界召喚這個異常事態感到不安與恐懼吧。即使如此,她並沒有因悲傷而停下腳步,因恐懼而蹲下顫抖,她之所以能努力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全是因爲她懷抱著身爲『老師』的矜持。
支持愛子作爲『老師』的,就是『學生』的存在。
那個學生卻由于自己的關系死亡。那樣的沖擊,遠比過去聽說始身亡時、聽始說他是遭同學背叛時,都還要強烈,如尖銳的刀刃傷害愛子的心,甚至足以讓她一蹶不振。
就始來說,他也是有所算計。愛子若是因爲這種事而一蹶不振,可就傷腦筋了,但是他確實十分擔心愛子。始覺得愛子的言論過于理想化,因此也存在許多矛盾。
即使如此,始認爲在今後的未來,爲了讓月和希雅更加幸福,愛子贈與他的話語一定是不可或缺的吧。正因爲如此,就算世界改變,始自己也改變了,她仍願意以始的『老師』的身分對始『說教』,始對此心懷相當程度的感恩。
因此,明知放著不管也會死,始依然特意殺死清水。爲了盡可能加強這樣的印象,他特地強調清水是『敵人』,以這種方式,讓她産生殺死清水的就是始的印象。爲了不讓愛子的心一蹶不振,依然如願繼續當個『老師』,始想要償還她的恩情。
「……呵呵,始先生是傲嬌呢。」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原來如此~主人意外地有可愛的地方呢。」
月將始的想法說明給其他人聽之後,他們用溫暖的目光看著始,始依舊不回望他們。
「……不過,我想愛子會發覺的。」
數天之後,清水的屍骸,自己動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