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貌合
程宜宁早上从石屏镇那边出发时还是万里晴空,等她回到A市下了火车,外面却是暴雨如注,偶尔夹杂着轰隆作响的电闪雷鸣声。
这趟是她出门在外待得最久的一次,在石屏镇支教两个月,换穿衣物随便整理了一下行李箱就塞得满满当当。程宜宁回来的时候,当地学生家长又从家里带了各式各样的土特产,硬要塞给她。程宜宁这人脸皮薄惯了,推搡了几趟见学生家长无比着急,只得硬着头皮接了过来,也没有多余的行李箱去装土特产。
临走前有个学生家长匆匆忙忙拿了个蛇皮袋过来,不由分说把那堆土特产塞进去,结果就成了眼下一个行李箱外加一个巨大的蛇皮袋。
到了火车站进站口时,程宜宁力气不够大,拖着这么一大袋突兀扎眼的蛇皮袋走走停停,一小段路硬是吸引了很多行人的目光。
现在除了过年全国客流返乡高峰期时还能偶尔看到蛇皮袋的影子,平日的确很少见了。蛇皮袋里装满了玉米地瓜之类的土特产,拎着格外发沉,等她把这一大堆东西都扛到出站口时,整个人累得快虚脱了。
外面依旧大雨滂沱,偶有狂风刮过,雨幕像是被掀开了个大缺口倾泻而下。
远近的建筑物,都在那片白茫茫的雾气中氤氲不明。
程宜宁看了一眼外面的暴雨,又低头看了下脚边鼓囊囊的蛇皮袋。她出发的时候就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心软接了过来。那边条件艰苦远远超过程宜宁的预期,她临走前又转了一笔钱捐给当地校长,用于当地学生日常支出。村民们估计觉得无以为报,这才硬塞给她这一大袋土特产。
程宜宁滑了下手机屏幕,下意识从通讯录上翻出苏正卓的号码,手指一按就拨了苏正卓的号码。她怔怔的看了眼屏幕上苏正卓那三个字,还没过上几秒钟,忽然烫手得挂断了电话。
幸好电话还没接通。
他这么忙,肯定抽不出时间来接自己。
程宜宁心想道,这才重新把地上的行李扛起来,往出租车方向望去。
估计暴雨天气的缘故,专用的出租车通道上只有几辆出租车,程宜宁憋着劲,好不容易扛着那一大堆行李拦了辆出租车,等坐进车内后才长吁了口气。
“去哪?”出租车司机娴熟的按下计价器,开口问道。
“温馨庭院。”程宜宁应道。
“那边很远,我快要交班了,而且路也不是很熟,你要不换辆车吧?”司机扭头过来不假思索应道。
程宜宁看了下外面,方才几辆候着的出租车一眨眼功夫就开走了,还不知道待会能不能拦到车子,她立马应道:“不用换了,开快点应该来得及,我给你指路。”
司机大概也想再接笔单子,应了一声后便开了出去。
没想到雨势越来越大,前方越来越堵。
程宜宁看着司机不停的按喇叭,她无端被影响地焦灼起来。
近一个小时后,司机才驶入她现在住的小区边上。
司机看到前面有个公交站,立马把车子靠边停在了公交站,不无心急说道,“这笔单子真是亏大了。没想到这么堵,我今天起码要晚交车半小时了,你就在这里下吧。”
“师傅,我行李挺多的,而且又是下雨天不好拿,麻烦你再帮忙开进去点。”程宜宁央求道。
“再开过去就是单行道,我要开出去很远才能调头。我已经晚交车了都没让你额外加钱,本来就劝你换辆车的,是你自己偏不换车。”司机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句。
程宜宁见司机火烧火燎的,没办法只得拖着大包小包行李下车。
这个公交站孤零零的,只有极远处的一盏路灯,在夜雨下发出昏暗的光芒。
本是夏日时节,白天还是热烘烘的,眼下被四处斜飞的雨花打湿,程宜宁冷得瑟瑟发抖。她把行李往公交站里面挪了挪,其实压根没多大用处,那雨水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没一会就把她身上都打湿了。
她随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低头看了下脚边累赘的蛇皮袋,都快拎到家门口了又舍不得扔掉,何况也是别人的一番心意。她打开叫车软件,显示前面还有几十个人在排队。程宜宁心烦意乱地退出叫车软件,纠结后重新去拨苏正卓的号码。
“有事吗?”苏正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隔着电话,程宜宁居然都能想象到苏正卓此刻对着电话时的表情,眉梢微蹙,语气生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令人发怵的气场。
果然,苏正卓开口瞬间,程宜宁就开始后悔自己打这个电话了,词不达意接道,“也、也没什么事——你——现在忙吗?”
“有点忙。”苏正卓言简意赅应道,电话那边还不时传来同事的交谈声,似乎是在开会。
“哦,那、那——你先忙吧——”程宜宁尴尬应道。
“恩。”他果然如她预料,寡淡得应了一声,再无他话就挂了电话,程宜宁的手机屏幕立马暗了回去。
程宜宁低头怔怔的看着手机屏幕发起呆来,早上出来赶时间,她早餐没有吃就出门了,在火车上也只是买了瓶饮料。到这会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气力全无,她本来还想着一鼓作气把行李拎起来往住处走去,刚拎了蛇皮袋,发现自己力气小得可怜,又只能放弃,站在公交站下面孤零零干等起来。
也不知道干等了多久,原本苍茫可见的夜幕愈发暗沉下去。暴雨反倒越下越欢,隔着震耳欲聋的电闪雷鸣声,时不时在漆黑的雨幕里画出几道惊心动魄的流光,把天际照得骤然亮堂,愈发现出密布翻涌的重重乌云。
显然,这场暴雨一时半会还下不完。
而她站着的公交站下面低洼段的积水却迅速高涨起来。
程宜宁又看了一下打车软件,发现等待的预计时长反而越来越长,她咬咬牙腾出左手去推行李箱,撑伞的右手去拎沉甸甸的蛇皮袋,下一刻她直接冲入雨幕中。脚刚沾地,积水立马深到了她的脚踝处,凉飕飕的积水在她的小腿上晃荡着。
狂风迎面,本就没拿稳的雨伞被吹得摇晃不止。程宜宁憋着一股气快步疾走,甚至都腾不出手去抹下满脸的雨水。
好不容易走到院子里了,身后忽然亮起一道白光,她迟怔着还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往旁边挪让了下。没想到手上的雨伞被狂风一刮,伞面呼啦一下就往外翻去,程宜宁一时不备吓了大跳,右手拎着的蛇皮袋砰的一下摔落在地。
她身后的车子随即开了进来。
“怎么提前回来了?”苏正卓利索停好车,顾不得打伞,下车后早已疾步走到程宜宁的面前,说话间已经伸手接过了程宜宁手上的东西,还有掉落在地的蛇皮袋。
同样的东西,拿在他手上倒是轻巧的像是道具似的。
到了客厅里,苏正卓把手上拎的行李箱和蛇皮袋都放下,刚才淋了那么久,蛇皮袋蓄水后开始往外面渗水。
程宜宁看地毯没一会就沾水湿透了,留下一大片暗沉的颜色,那块区域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她看不过去,又把蛇皮袋拎起来拿到厨房里。
刚才从院子里走到屋里,苏正卓的西装也淋湿了大半,程宜宁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苏正卓正好顺手脱掉身上的西装外套。
许是工作要求的缘故,他一年到头大都是穿正装。大热天的,似乎也不会觉得热。
西装被他脱掉后顺手放到沙发上,程宜宁此时才留意到他身上的衬衫也湿了,发紧的黏在他身上,隐隐露出偾张有力的肌肉。
苏正卓本来就生得好看,五官雕琢似的俊朗养眼,一双深瞳如墨,即便整个人是安静的立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也自有一股威严倜傥的意味。
所谓天生气场,程宜宁就是着了这副皮相的道。
“怎么不提前打电话给我去接你?”苏正卓看着程宜宁淋的落汤鸡似的,刚才她去了趟厨房,地毯上跟着她的足迹也淌了一地的水渍印。她大约也察觉到脸上接连淌下来的雨水,伸手抹了把脸上,浑然不觉沾水濡湿后随意服贴在额上的刘海,显得几分滑稽的狼狈。
“你那会在忙,我就打的回来了。”程宜宁察觉到自己走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苏正卓今天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至于哪里怪她也形容不出,反正比平常少了一分难以接近的清冷,总归是好事吧。程宜宁说话间已经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有些心虚的应道。
按道理来说,她其实也没什么好心虚的。
可是往往苏正卓的视线往她身上一搁,她大脑莫名会跟着短路,让她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在苏正卓面前经常犯蠢。
当然,用好友周小蕾的话说,她就是活脱脱的爱屋及乌走火入魔了。
我那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懂不懂?
以前的程宜宁还可以用这个理由理直气壮的搪塞周小蕾,现在都已经结婚快两年的她却不怎么提这茬了。
“正卓,我去支教的那个地方居然还有集市,我在集市上淘到好多有趣的手工艺品,我拿给你看下——”程宜宁回过神来绞尽脑汁才想到这个话题,说完献宝似的转身去翻她自己的包。
包里的东西又多且乱,她一着急拿出来,里面耳机线纸巾什么的一大堆都被带了出来,她又低头专心的把耳机线从那堆乱糟糟的东西里理出来,浑然不觉她自己发梢上的雨水又跟着滴下来,没一会就把刚拿出来的纸巾也给打湿了。
“先去冲个热水澡吧。”苏正卓忽然出声提醒道。
外面依旧大雨滂沱,打在门窗上,发出扑簌扑簌的敲打声,苏正卓低沉的声音在那片扑朔迷离声中显得有些不真实的恍然。
“哦。”意识到苏正卓似乎对她口中的手工艺品毫无兴趣,程宜宁应了一声,便不再纠结手上那一堆乱糟糟的东西,起来往楼梯那边走去。
程宜宁才走了几步,她忽然又想起件重要的事情,转身兴致高昂说道,“正卓,我这次去支教的小学里遇到个很厉害的代课老师。他是那边的代课校长也是唯一的代课老师,学识渊博待人也很好。那边学校经常发不出薪水,他们一家都过得很拮据,不过看他好像也不怎么在意。有次课后闲聊,他居然和我聊起了经济学原理,只可惜我以前上课时没好好听,聊了几句就聊不下去了。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你在就好了,你这么厉害肯定会和他很聊得来的——”
程宜宁说到末了,眉眼里不知何时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那种从心底深处升漾上来的知足暖意,才一眼,就好似要融化掉所有的坚冰防备。
她的睫毛本来就长,此时沾水濡湿着有一些便粘连到一块了,愈发显得浓密。加之站的位置有点侧偏,客厅里正中央水晶吊灯的光线也只照拂到她的半个侧脸,程宜宁逆光那侧的长睫毛在眼睑下隐隐倒映出一方剪影,却是愈发见出眼睑下面青压压的黑眼圈了。
明显是周途劳顿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然而,即便倦意袭身,她看着他的时候,眸光晶亮,满心满脑海满世界的却还是只他一人。
“你淋了雨容易着凉,快去洗吧。”苏正卓说时微避了她的目光,低沉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情绪的变化,身子坐直朝前微倾,一气呵成的从矮几上的烟盒里掏了支烟出来。
“恩。”虽然苏正卓并没有如她预期中的搭话询问,不过意外听到他的这句担忧,程宜宁立马觉得心头一热,点头后这才快速朝楼上走去。
等她洗好澡出来时,程宜宁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不过脸上还是脱水的厉害,隐约还有点灼痛感,多半是晒伤的后遗症。
程宜宁到卧室里随手拍了点柔肤水在脸上,这才急匆匆的走回到楼下。
她想起来要去做晚饭,心想着先问下苏正卓要吃什么再去厨房做,毕竟他是很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客厅里依旧亮着灯,正中央高悬的牡丹镂空水晶灯还是程宜宁自己选的,灯光在水晶挂坠的折射下,发出格外华美的光彩。约莫是大门没有关紧,偶有风口灌进来,成串的水晶挂坠跟着轻微的摇晃起来,投射下的光芒便也如影随形的跟着移动起来。
地毯上的湿脚印还没来得及干去,苏正卓方才随手脱掉放在沙发上的西装也还是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就连着沙发前面矮几上的烟灰缸里都还有一支烟蒂半躺在那里,无一不是提醒着程宜宁,苏正卓就在半小时前还在屋里待着的。
她还在犹疑着,虽然知道苏正卓是又出去了,还是入了魔怔似的又去厨房里张望了一眼。
果然,没有再见着苏正卓的身影。
这么糟糕的天气,他居然还要出去。
多半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程宜宁有些失落的想道,起来去把大门关紧了。这才到厨房里冲了包麦片就当是晚饭将就着吃了。
这一天下来,程宜宁累到了极点,第二天一直睡到中午前才醒过来。
昨天还是狂风暴雨的,第二天却是艳阳高照,完全没有昨日暴雨的迹象,唯有院子里一大堆被雨水冲刷到角落处的落叶还有一丝暴雨过后的踪迹。
正好是星期天,很久没见面的周小蕾已经如约过来拿程宜宁给她买的特色手包了。
“程宜宁,你这是去军训了?”周小蕾进来后还没坐定,就对着睡眼惺忪的程宜宁大声嚷嚷道。她一般都喊程宜宁的后面两个字,难得喊她的全名时,就是事态比较夸张的时候了。
“我怎么了?”程宜宁摸不着头脑问道,睡眠骤然过度饱和的下场是她醒来后还有点晕乎乎的。
“不是去支教吗?合着你是帮村民插秧锄草翻地去了?程宜宁,瞧你晒的黑不溜秋样?多少护肤品都补不回来了。”周小蕾继续扯着大嗓门激动的发问道。
“有吗?”程宜宁正好穿着无袖的睡衣,她这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平常穿短袖盖住的那截还是白皙的,下面便是脱节的小麦色了,而且麦色中还隐隐泛红的厉害。她才发觉自己晒得肤色都变了个样,许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脑海里瞬间想到昨晚刚进屋时苏正卓看着自己神色怪异的场景,她此时骤然想明白过来,也觉得挺好笑的,不知不觉中跟着嘴角上扬起来。
“笑!你还笑得出来!瞧你这脸上,都晒脱皮了知道不知道!”周小蕾说时离程宜宁又近了很多,指着她脸上恨铁不成钢的提醒道。
“过一阵子就会好回去的,你放心好了。”程宜宁知道周小蕾也是出于好意,便随着她的意思应道。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程宜宁,我可是真的要提醒你,你瞧瞧你那蓬头垢面黑如焦炭不修边幅的怂样,要是被苏正卓看到了,我要是男人,看到你估计也会大倒胃口。也不要求你出的厅堂,至少不要这样寒碜出来吓人就成。赶紧去收拾下,该敷面膜该做保养的都抓紧给我弄起来,免得苏正卓几时回来撞上你的挫样受到惊吓。”周小蕾快言快语的催促道。
“不用了。我昨晚刚回来就见过他了——而且还是没洗澡前。”程宜宁如实叙述道。
周小蕾显然是被程宜宁一口气呛的不轻,许是觉得也想不到更有效的说辞了,干脆就长叹一口气,对着她说道:“你那毫无前途的破工作还不辞掉?”
“懒得辞了。毕竟挺轻松的,而且一年还可以申请出去支教几个月,其他工作肯定请不了。”程宜宁不假思索的应道。
“程宜宁,你到底是去支教还是为了逃避?”周小蕾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一针见血的追问道。
“其实去支教也挺有意思的,可以去领略体验很多不一样的当地风情,就当是调剂生活了。”程宜宁说时起来去拿给周小蕾买的特色手工艺品和裙子。
“都是当地村民用针线纯手工做的,这条裙子肯定很适合你。”程宜宁没一会就把买的东西拿到了周小蕾面前。
周小蕾身材比程宜宁要高大修长一些,平常穿衣风格也比程宜宁开放一些,程宜宁特意给她买了及胸的特色民族裙。
周小蕾毫不客气的接过去,回望了下偌大的客厅和空落落的院子,思考了一小会后,语重心长说道,“宜宁,我知道你这人就是死心眼。如果你这辈子真的离不开苏正卓,那干嘛不早点要个孩子,这样他不在家的话,你也不至于一个人太无聊。”
周小蕾说的是大实话。
程宜宁和苏正卓刚结婚的那会两人还挤在小小的单身公寓里,面积小的连多余活动的地方都没有,结婚不到两年苏正卓就换了排屋,房间多面积大,而且买的时候地产商还赠送了个大院子。平常苏正卓不在家的时候,程宜宁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客厅卧室几个房间而已,对空荡荡的大房子的确会无聊。
“孩子——我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敢要孩子啊——”程宜宁不太自然地笑笑道。她和周小蕾初中就认识了,两人兴趣相投的甚至连大学都是同个专业的,不过和苏正卓的有些事情,她却没有和她提过。
就譬如她和苏正卓的婚后生活,其实早已经飘摇欲坠,而她,还是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
不过是因为她爱他。
程宜宁比任何人都想要有个孩子。可惜的是,苏正卓并不怎么赏她这个脸。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好运多半在遇到苏正卓时就已经用了大半,和他结婚则是用掉了剩余的全部好运。
“我要走了,下次再约你。”周小蕾也不知道程宜宁又怎么了,似乎浅笑不语又似乎神情恍惚的,她拿了程宜宁带给她的东西就回去了。
周小蕾在时叽叽喳喳的说话还好点,眼下她这一走,程宜宁又重新发起呆来。
偶有微风带进来,院子里便跟着响起一阵轻微的簌簌声,树梢草堆里此起彼伏的知了则是无比卖力的叫嚣着,院子里的喧闹似乎也被放大的格外寂静起来。
总会好起来的,程宜宁望了眼窗外苍翠欲滴的老槐树心想道。
第二天程宜宁出门时,天气愈发酷热难当起来。她刚坐上电瓶车开出去,就被外面的热浪烤得汗流浃背。
程宜宁在A市大学的图书馆里当图书管理员,她是毕业的时候招考进去的,不过却是编制外的劳务派遣工,相比编制内的员工工资低不少,好在能够可以机动申请出去请长假。她住的地方离大学虽然不算远,但是坐公交要换换乘好几辆。程宜宁又不会开车,干脆买了辆电瓶车自己开着去上班。
这事也被周小蕾拿来当做典型义正词严的批判过,说要是被苏正卓的下属看到,堂堂总经理的太太每天居然要开电瓶车去上班,这要传出去妥妥的丢苏正卓的脸。
不过,苏正卓本人并没有周小蕾的顾虑,程宜宁那时刚买了电瓶车去上班,他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嘱咐了一声注意安全,至此后就没有过问一句程宜宁上班的事情。
程宜宁开了不到一半的路,就觉得自己的上衣都已经完全汗湿掉了。脸上偶尔有几滴汗珠激到眼睛里,咸涩的难以睁开,她还得腾出一只手去揉下自己的眼睛。
外面的车流依旧夸张得拥堵。程宜宁不想假后回来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开的速度比平常快了一点。快到转弯的时候,左侧突然疾驰过来一辆车子。
程宜宁的速度也不慢,一时间赶紧急刹车,饶是如此,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她还是连人带车侧摔了过去。
好在程宜宁身材轻盈,这样重摔下去,她也是最先着地的右手肘上擦破点皮而已。
程宜宁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还是惊魂未定,紧张的打量了下自己的手脚,确保自己没有别的伤处。
“你没事吧?”随着温润的声音在上方响起,程宜宁抬头时,视线里忽然跃入了好看的脸庞,来人身材颀长穿着浅米色的休闲服,明显紧张的问道。显然这人就是刚才突然冲过来的车主。
“我没事。你的车子怎么突然开了过来?”程宜宁看了下自己开始渗血的伤处有些不快的问道。
“我车速开快了点。”车主明显尴尬应道,见程宜宁的电瓶车已经摔倒在路边,他立马疾步过去帮着把电瓶车扶起来。程宜宁本来也想走过去搭把手,没料到还没走近,那人就已经轻松的把电瓶车给扶正了,一转身正好看到程宜宁手肘上的伤处,便又开口建议道,“我先送你去医院里包扎下吧?”
“算了,应该没多大事。”程宜宁刚才走了几步,确认自己应该没有其余的伤处。她看了下自己的电瓶车只有一侧的灯摔裂了而已,反观前面停下车子的侧边,有明显的刮擦痕迹,加上又是保时捷的车子,这样明显的刮擦痕迹去修肯定不便宜。方才说不准自己神情恍惚也有责任的。程宜宁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应完后就重新坐上电瓶车开了出去。
刚刚快速聚拢起来的行人没料到一场好戏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一大帮看客的脸上悻悻的显然都还有点遗憾的表情。
有这么个插曲,程宜宁接下来也不敢开快了。到学校图书馆的时候,还是迟到了十几分钟。伤在右手肘上,她做的又是给图示贴码归位这样的机械活,也没有同事留意到她的情况。直到中午去食堂里吃饭的时候,同事王姐一不小心瞥到了这才大惊小怪的出声问道,“小程,你的手臂都肿成这样了,怎么还不请假?”
被王姐一提醒,程宜宁这才看到自己的右手手肘周围已经浮肿了一大圈,上面红通通的有发炎的迹象,她也被吓到了,潦草扒拉了几口饭菜,就急冲冲的去校医室了。
还好只是擦伤而已,医生不建议包扎闷着伤处,给她伤处消毒后涂了点药水就让她回去了。
估计是白天在烈日下中了暑气,回去后程宜宁也没有胃口,冲了个澡就早早休息了。
她知道自己最近的状态很糟糕,可是有时候明知道症结所在,也不见得敢去直面问题。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时,程宜宁陡然察觉到身边似乎有他人的动静,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了过来,立马惊出一身的冷汗,条件反射下迎面甩了一掌过去。
“是我——”苏正卓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的响起。
结婚搬到这边后,苏正卓几乎没怎么在主卧里睡过。
难得听到苏正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程宜宁虽然也幻想过很多不切实际的场景,此时发生了,她心头却上来不真切的茫然。好像一不小心,他的声音就会凭空消失掉。
“宜宁?”他似乎感知到程宜宁的走神,继续低低的喊了声她的名字。那声音朦朦胧胧的,温柔的有些遥远,甚至都不像是他口中喊出来的名字。
程宜宁原本奋力抬起的手立马缩了回去,也不管是不是自己梦境里的臆想,她听到自己呷了呷嘴,在寂静的黑夜里轻声问道,“正卓,最近公司里是不是事情很多?”
“恩。”苏正卓应了一声后,这才重新俯了下来,开始去亲她的额头。
白日里只看苏正卓的皮相就可以让程宜宁头脑发烫神志不清,更何况是这个时候的苏正卓。她额上接连落下来苏正卓的轻吻,原本还想说的几个字就她悉数给咽了回去。
程宜宁今天撞到的伤处其实不止一处,还有腿上胳膊上大大小小好几处,苏正卓这样倾身上来,自然避不可避碰到她的伤处,她紧咬着下唇还是不免发出一丝吃痛声。
“怎么了?”苏正卓也察觉到她的反应,开口问道。
“哦,我、我没事——”程宜宁听到自己若无其事的在黑夜里应道。
程宜宁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不过有时候这种事明显会适得其反。苏正卓显然也察觉到她的僵硬,随手挪动了下,不经意碰触到程宜宁擦伤的手肘。程宜宁立马疼的握紧拳头,不过还是忍着并未出声,身体无意识僵硬起来,伤口偶尔被带到的疼痛和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包围着她,程宜宁觉得自己夹在冰火两重天里,痛苦的快乐着。
苏正卓原本闲闲耷在她手肘上的胳膊随意带过,是他最正常不过的力道,程宜宁猝不及防下痛得倒吸了口冷气。
“怎么了?”苏正卓明显察觉到她的反应,说时快速起身摸到床头边的开关,啪嗒一下,室内的光线骤然亮起,苏正卓这才看到程宜宁的脸上都已经疼的惨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