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见过牧师兄
为什么道院弟子不但没有人人专心修剑，甚至，哪怕是专心修剑的那一批人，在其中都很少有人能被称作真正的剑修？
潇湘剑派不是剑派吗？
——牧归云这个问题硬是将贺澎给问住了。
贺澎蒲扇般的大掌忽而在前方沙盘上一拍，震得沙盘上山峦摇动，海水翻覆，这才叹一声说：“剑修，太难了。”
“将此身寄托于剑，极于情，忠于剑。炼得一口本命剑气，将心化剑，百折不回。万法万道，唯剑唯一！”
说到这里，贺澎的神情居然有些落寞。
他背负阔剑，高大的身躯站在厅中像是一座山岳。
然而此刻，这座山岳却又仿佛是被尘灰堆砌。
贺澎最后说：“罢了，一个人，倘若无有剑心，那么这一生他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剑修，此事强求不得。
道院弟子，先学万法，再学剑法。是因为唯有见过万法，依然愿意坚定选择摒除万法，以剑唯一，如此修得剑心，才能坚不可摧。
你们，走的是与山门弟子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牧归云听懂了，他若有所思。
道院弟子，先修万法，通过摒除万法的方式来供养剑心。
而直入潇湘剑派的山门弟子，却是从一开始就不修万法。他们自打修行起就只有剑，与剑共生。
剑是武器，是伙伴，也是自我。
日夜养剑，一生唯剑。
直到最后修出剑骨、剑心、剑意，成为真正的剑修！
很难说哪种道更高明，也很难说哪种更极端。
道院的修行方式很容易使人修到最后放弃剑修道路，所谓摒除万法一说根本就实现不了。
而潇湘剑派本门的修行方式也同样风险极大，有可能使人修到最后依旧剑心难成。
一旦剑心不成，所谓“剑修”也就只能是普通“以剑为武器”的修行者。
这等人，依然算不得真正的剑修。
那么，贺澎是真正的剑修吗？
后来，贺澎将三十二诸侯国的沙盘放大展示在牧归云面前。
让他第一次直观形象地看到了世界之大。
原来仙朝的三十二诸侯国竟不仅仅只有人族国度存在，其中竟还有几个妖国。
如赤璃国全域火山，是火海一般的世界，唯有吞火为生的火精妖类能在其中生存。
又如忘川国，国度范围内黑水横亘，鹅毛不浮、飞鸟不渡，其中遍生精怪。
云澜国倒不是纯粹的妖国，而是人妖混居之地。
地上生玄冰，人在云上住，当真是奇异神妙，难描难绘。
而在牧归云眼中疆域广阔，几乎看不到边疆在何处的楚国，其实三面环海。
一条明月海峡将楚国与梁国分割，海峡之中大妖遍布，既凶且险。
楚国西面是莫愁海，楚国东面是天机海，楚国南面则是天南魔渊！
贺澎说：“天南魔渊中有一海民之国，不受仙朝管辖，不称诸侯，全民修魔。”
全民修魔！
竟然还有这样的国度？
牧归云实在难以想象全民修魔的国度会是怎样的存在。
据说魔修邪性诡异，杀戮成性，一个全民修魔的世界究竟会混乱成什么模样？牧归云完全想不出来。
他只觉得魔国之中必定会有大恐怖。
世界之大，危机无数。
什么妖魔鬼怪、奇绝险境、恶徒强人……强者移山倒海，翻天覆地。
而他牧归云姑且算是踏上仙途了罢，近日里甚至还颇受到了一些天才赞誉。
但事实上，他是天才吗？
牧归云疑心功名簿实际是自己的神种具现，因此他不否认自己或许确实是天才。
但是天才若不能成长，终究与蝼蚁无异！
贺澎讲述的宏大世界使得牧归云再度生出了自身无限渺小之感，这种渺小的自我认知，以及渴望杀仙复仇的强烈决心，促使他危机感剧烈膨胀。
牧归云为此时常自我鞭挞，不敢懈怠。
这一日，牧归云在贺澎这里听到了许多奇闻。
比如说，三十二诸侯国中，有一个名叫西靖的小国，国中盛行巫蛊之术。
西靖王室自称是祖巫后裔，对大虞天子听调不听宣。
与楚国受到潇湘剑派辖制不同，西靖国宗派力量不强，反而是以国君为尊。
他们的国君同时也是他们的大祭司，是巫神在人间的代言。
又比如说，有一个名叫梵净的小国，乃是完完全全的佛国，由静莲佛宗统辖。
还有什么水中之国、洞中之国等等，总之是各有各的稀奇古怪。
这极大地拓宽了牧归云的眼界，也高度激发了他的向学之心。
最后，贺澎给了牧归云两张令符。
这是他登上术道榜，拿到气剑术第一名的奖励。
两枚高级聚灵阵令符，每使用一枚令符，牧归云可以在道院的高级修炼室中修行五个时辰。
这个奖励价值三百道功，可以说得上是价值很高了。
此后，牧归云正式加入丙班。
贺澎给他安排的学舍在列翠峰，这里正是道院丙等弟子聚居之地。
八百弟子名丙等弟子，共建了一百六十座雅舍小院，每座小院计有屋舍十间，每间屋舍中会安排五名弟子住宿。
相比起墨丹青小竹林的清净，列翠峰就可以称得上是热闹之极了。
翘角廊檐，屋宇连座，山石错落，花木扶疏。
牧归云踏上列翠峰时，正值弟子们去膳堂用过晚饭，结伴回归的时候。
他拿着自己的身份令牌，在列翠峰山脚下与霜白告辞。
霜白依依不舍，恨不能化作一只小鸟跟着他飞进学舍里去。跟着老爷修行虽然前途远大，但却过分清净，又哪里有跟在牧归云身边，看他修为暴涨，横扫一片来得有意思？
霜白叮嘱牧归云：“牧师兄，你好生修炼，下回再要冲榜时可千万莫要忘记我。你给我传讯，我来接你去论道台。”
牧归云再三答应，霜白这才终于狠心离开。
随后，牧归云在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下，踏上山道，根据身份令牌的指示，一路向上。
期间不但经受众人目光洗礼，还难免受到各种言语指点。
“快看，那就是牧归云，墨师新收的弟子。”
“便是他，纳气七层就排到总榜第五百六十七名，等他到达纳气八层，必入乙等。”
“你们说，他入乙等需要多久？”
“这谁知道呢？要不然咱们开个盘？”
“去去去，什么都开盘，这是赌疯了吧？”
“……”
人们虽是窃窃私语，或假装不经意看他，但牧归云自从练得乾坤熔炉眼，感知便分外敏锐。
山道上众人的种种作态，根本就不可能瞒得过他。
牧归云泰然自若，只管向山上走去。
贺澎带他观看仙朝沙盘的举动，对他的影响其实非常大。
偌大沙盘，打开的不仅仅是牧归云的眼界，更是他的心气。
世界如此浩大，道途几无穷尽。他要追逐的东西太长太远了，如果每走一段路，都要为身旁过客的目光而局促挂碍，那他还修的什么仙，求的什么道？
列翠峰上，夕阳斜挂。
山道途中，少年脚步坚定。
晚风牵起他的衣摆，却并未使他有分毫停顿。
他只是一路向上，将所有投来的目光都留在身后。
不知不觉间，功名簿第三页，有关于牧归云资质尘垢的那一栏，竟是轻轻巧巧地又消减了一点。
【尘垢：三十四】
牧归云只觉意志凝练，眼前一切似乎又更加鲜明真切了，心神一阵轻松，有种隐约的澄净之感。
他还发现，山道上悄悄注视他的那些人中，有人急匆匆地拿起了传讯符。
想必，有心试探他的那些人还未死心。
一个狄少华远远不够，说不定还有新招在等他。
牧归云其实过惯了集体生活，他在四方城造纸坊做学徒的时候，为了能够学到师傅真传，也曾与身旁学徒较劲。
对于想要夺得老师青睐的那些学徒私心里的一些想法，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如今到了道院，身旁的不再是普通凡人而成了修仙者，但想来人性的本质总有相似。
牧归云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列翠峰丙字十八号院，东三学舍，这就是牧归云的学舍号。
信息早被记在身份令牌上，牧归云拿着身份令牌，正好在斜阳散逸成晚霞的时候踏入了丙字十八号院东三学舍。
霞光斜照中，东三学舍门没有关，学舍里一字排开五张床，其中两张床上盘坐有人。
见牧归云来到门边轻轻敲门，坐在右边里侧床上的一个微胖少年立刻投来目光，惊喜说：“可是牧师兄来了？”
牧归云微笑回应他：“在下牧归云。”
微胖少年立刻灵活地从床上跃起，神情激动道：“果然是牧师兄！小弟林方，见过牧师兄！这位、这位是周河，喂，周河你还不快来见过牧师兄？”
林方不但自己激动，同时还激动地去扯盘坐在另一张床上的精瘦少年。
精瘦少年周河肤色微黑，神态看起来有些腼腆。
林方来扯他了他才慌忙也从床上下来，并拱手与牧归云见礼。
一边结结巴巴说：“小弟周河，也见过、见过牧师兄。”
林方与腼腆的周河截然不同，他热情地将牧归云迎到左侧靠墙的一张空床边上，并解释说：“牧师兄，小弟方才收到贺师传讯，知晓牧师兄要到咱们学舍来，这就将空床打扫好了。
牧师兄您瞧瞧，这张床可还行？”
牧归云微微沉默。
为这位的热情与效率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