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雨天，与咖啡馆

又是那个男人。

那扇拱圆对开窗户，窗框是南洋复古风的棕色木头，室内里一层垂下的咖色窗幔，窗户向外打开，外面是成片的林海。躺在白色床单上的炽原一言不发，四周安静，微风拂动林海的叶浪声清晰可闻。

男人倚在窗台，抽着一种薄荷味道的烤烟。窗户大开，烟雾随风逝去在外面的层层碧浪中，房间里隐约可闻到薄荷香气，并不呛鼻。他身着一件深灰色的山羊绒套头卫衣，搭配卡其色灯绒芯长裤。

炽原慢慢坐起来，挪动身体倚住床头，碰到铁质床架时，后背感到丝丝凉意。她垂眸，见自己穿着一件从没见过的白色丝绸睡裙，黑发如瀑。意识到床上人已苏醒，男人在回头前将烟掐灭在窗台右侧的烟灰缸里。他转过来时，窗台吹来一阵风，翻飞的窗幔遮住他的五官，面孔变得模糊，但那个声音告诉炽原，他在笑。

然后他说：

“新年快乐，炽原。”

哗啦啦——

炽原被倾盆而下的雨声吵醒，她从臂弯里抬头，首先感到冷意，接着便是接二连三打在身上的雨点。四周无人，她不及反应，抱起桌子上的电脑，埋头跑到了一旁 C大的咖啡馆。推了两下门把手，手上冰冷的触感让炽原的头脑从梦境的混沌中一点一点慢慢清醒过来，她意识到今天是周一，学校的咖啡馆闭馆。

咖啡馆建在 C大最西端，旁边最近的教学楼离这里五分钟的路程，这么大的雨，跑过去差不多也淋湿了。炽原思考了一下，最紧要的日程是晚上的乐队演出，她掏出手机，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里还在播着音乐，手机上电量显示即将关机，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四十八。

时间还早，炽原决定在咖啡馆的台阶上等雨停。在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之前，她怀着侥幸心理再一次试了一下开机键，果真，手机已经黑屏，耳机里也寂静无声。短短时间，地上已经开始有些积水，炽原并不担心，大不了一会儿脱了鞋子光脚回去，她索性蹲下来，看着地上雨点砸出的小水花发呆。

雨声和梦里风吹过树梢的声音相似，男人的背影说不出的熟悉，炽原说不清在哪里见过。心头的安定感在梦醒之后荡然无存，打了个哈欠，她现在只想躺下来再把那个梦做下去，梦见过这个男人很多次，她没有一次看清过他的脸。

目光看见雨幕里一点橙色，是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美团的共享单车。也许自己骑着车回到宿舍，够快的话不会被淋透，最好还能趁着现在的迷糊劲儿回到刚才的梦里。

她把书包绕到身前，把电脑放进去，又把外套放到电脑上面防止电脑被淋湿，然后费劲地拉上鼓鼓囊囊的书包，抱紧怀里，低下头，准备冲进雨里去。

“哎！”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她回头，迎面撞上一件深灰色的套头卫衣。心中一惊，仰头看去，男生站在玻璃门里，把门推来一条缝，冲她笑，眼角狭长，脸上有两个梨涡。

不是那个梦里的男人，这是炽原的第一反应。

“后面，绕到后面，垃圾桶旁边是后门。”男生说。

炽原绕过去之前看了一眼男生的裤子，是和深灰色卫衣配套的灰色运动裤，心跳恢复正常，她头也不回地跑到他口中所说的后门，推开进去，雨声消失在身后，前面是整齐有序的陈列台，咖啡的香气扑入鼻中。原来后门通向的是咖啡馆的工作台，咖啡机在工作，隐隐有轰鸣。男生打开前台的暗门，将炽原放进了客坐厅。

“要喝什么？”他问。

炽原看了一眼他的打扮，一身运动装，没有围裙，也没有工作牌，应该也是进来躲雨的。但她没有多问，指着菜单最上面的一个名字，跟他讲：“我要这个。”她感到男生的表情僵了一下，因为他似乎想要她问些什么，但她没有。她看着男生道谢，然后拿出包，开始翻找电脑。

男生转身回到工作台，炽原听到他打开柜门。

看着电脑上还没有扒完的谱子，炽原只觉得头疼，她找到角落的长沙发，抱着外套躺了下去，再一次沉沉睡去。

五分钟后，男生端着一杯美式走到客坐厅里寻人，这一次他穿上了围裙也带上了名牌，牌子上是 C大咖啡馆员工专用的烫金体，印着两个字“亚林”。

亚林在原先的位置上只看到炽原放的包，他左找右找，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了蜷成一团、再一次睡过去的炽原。

他放下咖啡，坐在一旁端详起炽原的脸。他猜她不是本地人，南方女孩的身形大多娇小可人，皮肤白净，而她的脸骨骼分明，呈小麦色，身材高挑，口音带着北方人独有的那种浑厚和磁场，眼睛看着没有神采，像是对身边的所有人都不抱有比对一株植物更多的兴趣。

亚林本身就是咖啡馆的兼职员工。预报说要下雨，他想起唯一一把伞落在了馆里的杂物间有些时日了，便决定去拿。走到半路上，天就开始下雨，前脚刚进店里，雨势就忽的转急。休息了一会儿，他听见有人晃门的声音，满心疑惑地出来，就看见女孩蹲在地上发呆。

他站在店里有些犹豫，此时放她进来，只能走后门，但老板再三叮嘱过，后门位置需要对外保密。思索间，女孩开始低头一步一步地收拾东西，亚林觉得事态不对，再一抬头，女孩果然收拾了东西就要往雨里冲。吓得他打开门缝叫住她，把店里面后门的位置告诉了她。女孩在玻璃门后面无表情看着他时，亚林想起老板叮嘱不许外泄的语气，觉得自己好像惹祸了。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亚林想了一下，准备走到刚才的桌前，帮女孩把电脑合上。电脑上，还未完成的五线谱停留在第四行中间的休止符，亚林看了一下标题，反应了一下，皱着眉头拿出手机，开始在歌单里翻找。

将音量调到最小，他一手拿着手机听听筒里的音乐，一手拿着鼠标，一个一个音符对过去，终于意识到女孩是在干什么了，她是在扒谱。亚林抬头再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孩，在大脑里搜索着，意图在自己参加的各种社团合照里找到她的影子，然而结果一无所获。

亚林解开围裙，在女孩的电脑前坐了下来，开始敲打键盘。

窗外雨慢慢停了，天还是阴的。

谱子已经扒完，亚林本想保存之后再将电脑关机。但又怕女孩醒来会找不到这个文件夹，于是就只好这样把它放在了桌面上。

他想到女孩一觉醒来打开电脑，看到已经被自己扒完的五线谱，会是什么表情？

带着笑意，亚林合上了电脑。

咖啡已经凉了，亚林把杯子里的咖啡倒掉，将杯具洗好归位，在原有的位置上放了一杯柠檬水。

“我一会儿有课。你慢慢睡。”

女孩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亚林轻声地逗她。

他把自己的伞放到大门口，走向前台，推开后门走了出去。

炽原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她看见桌子上的柠檬水，慢慢反应过来，说了声谢谢，无人应答。

她意识到男生或许已经离开。

炽原起身，打了个哈欠。她抓起外套，慢慢走到电脑前。打开桌面，原来自己整整睡了 4个小时。桌面上五线谱被满满地填上了音符，谱子已被扒完。

炽原盯着电脑愣了愣神，自己真的是睡懵了，也许自己睡前早就把谱子扒好了？

于是索性合上电脑，准备回宿舍化妆换衣服，为晚上的演出做准备。

走到大门前，发现刚好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顾客落下的一把伞。又破又旧，只是不耽搁用，炽原看了看外面，雨已经停了，便把手里的伞又放了回去。

炽原收拾好东西，背上包走上向前台，也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雨后的空气清冷孤寂，炽原想起来今天是冬至。

刚才那四个小时的梦里，男人没有再出现。